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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1、金殿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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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正阳门,战况惨烈至极。
萧家军悍勇,顶着城头密集的箭雨滚木,前仆后继。巨大的攻城槌在数十名壮士的推动下,一次次轰击着包铁城门,发出沉闷而巨大的声响,城门剧烈震颤,门楼上灰尘簌簌落下。云梯不断架起,玄甲士卒如蚁附般向上攀爬,与守军短兵相接,不断有人从高处惨叫着跌落,鲜血染红了城墙。
韩冲身先士卒,挥舞着陌刀,如同一尊杀神,在城头硬生生劈开一小片立足之地,身后亲兵紧随而上,与守军展开血腥的肉搏。雷豹则指挥弓弩手进行压制性射击,箭矢如同飞蝗,压制得守军抬不起头。
其他几座城门同样承受着西洲骑兵狂风暴雨般的袭扰。赫连锋率领的金月部骑兵来去如风,箭术精准,不断消耗着守军的兵力与意志,使其无法有效支援正阳门。
石家义军在外围的战斗则更为混乱却也高效。他们分头进攻京畿大营残部把守的几处卫城和要道,这些朝廷军队本就士气低落,在义军不要命的冲击下,迅速溃败。石玄年轻气盛,一马当先,手中长枪如龙,连挑数名敌将,极大地鼓舞了义军士气。
整个京城外围,杀声震天,火光四起,如同沸腾的熔炉。
萧庭筠坐镇中军,面沉如水。他紧握着刀柄的指节因用力而发白,目光却死死锁定在皇城西南方向。那里的夜空相对平静,但在他心中,却比正面战场更加凶险百倍。
“报——!正阳门瓮城已破!韩将军正在攻打内门!”
“报——!西洲军已突破安定门防线,正在巷战!”
“报——!石家军已完全控制东郊粮仓,京畿大营残部投降!”
一条条战报传来,局势正在向联军倾斜。但萧庭筠的心却越悬越高。宫城内,依旧没有任何消息传来。
他强压下亲自带兵冲上去的冲动,他知道,自己的位置在这里,必须稳住全局,为宫内的行动创造最有利的条件。
“传令韩冲,不惜一切代价,猛攻内门!”
“传令赫连锋,加大袭扰力度,尽可能将守军吸引到外城!”
“传令石玄,肃清外围后,立刻分兵控制各主要街道,准备接应城内战斗!”
命令一道道发出,战争的齿轮以更疯狂的速度转动。胜负的天平,正在缓缓倾斜,而最关键的那颗砝码,却隐于深宫,尚未落下。
就在外城杀声震天之际,皇城西南角,那片废弃的园林深处,一道道鬼魅般的身影悄然无声地聚集。
沈惊澜依旧是一身青衫,外面罩了一件便于行动的黑色夜行衣,青铜面具覆面,只露出一双冰寒彻骨的眼眸。许寒山立于他身侧,灰袍在夜风中纹丝不动。他们身后,是百里挑一组成的百人队伍,个个气息内敛,眼神锐利,如同出鞘的匕首。
仰望着前方那段相对低矮、苔藓斑驳的宫墙,沈惊澜打了几个复杂的手势。两名影楼高手如同壁虎般悄无声息地攀上墙头,仔细观察片刻后,垂下绳索。又有几人迅速上前,将几包特制的、无声无息的炸药小心安置在墙根特定位置。
一切准备就绪。沈惊澜看向许寒山,微微颔首。
随着沈惊澜无声的指令,那几人同时发力。
“噗……”
一声极其轻微、如同泥土塌陷的闷响传来。宫墙根部出现一个仅容一人弯腰通过的窟窿,边缘整齐,竟未引起太大震动,也未惊动不远处的巡逻守卫。
“进。”
沈惊澜率先躬身潜入,许寒山紧随其后,百人队伍鱼贯而入,动作迅捷如狸猫,悄无声息地融入了皇城的阴影之中。
宫内,并非一片平静。远处的喊杀声隐约可闻,宫内侍卫调动频繁,气氛紧张。但这片靠近冷宫的角落,确实如沈惊澜所料,守卫相对稀疏。
沈惊澜对皇宫路径了如指掌,他带领队伍,避开主要通道,专走偏僻小径、废弃宫苑,甚至利用一些不为人知的密道,向着养心殿——那个如今囚禁着病重皇帝,也象征着赵氏王朝最后尊严的地方,快速而隐蔽地穿插。
沿途遇到几股零星的巡逻队,根本不需沈惊澜与许寒山出手,队中的好手便已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其解决,尸体被迅速拖入阴影角落藏匿。
越靠近宫城核心,守卫越发森严。但在沈惊澜超凡的感知与精准指挥下,队伍总能找到稍纵即逝的空隙,险之又险地避开一波波巡逻。
许寒山始终沉默地跟在沈惊澜身侧,偶尔在他气息微乱时,渡过去一缕精纯温和的内力,助他压制旧疾。沈惊澜的脸色在面具下愈发苍白,呼吸也略显急促,但他的眼神却亮得骇人,仿佛燃烧着最后的生命之火,指引着这条通往复仇终点的幽冥之路。
养心殿外,侍卫林立,气氛凝重得如同冻结。太子赵弘稷、三皇子赵弘睿、以及几位重臣皆聚集在殿外廊下,人人面色惶急,听着远处越来越近的喊杀声,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废物!都是废物!连城门都守不住!”太子脸色铁青,来回踱步,早已失了往日的沉稳。
三皇子阴阳怪气道:“皇兄,如今说这些还有何用?还是想想如何退敌吧!或者……早做打算?”他意有所指地瞥了一眼殿内。
殿内,龙榻之上,皇帝赵胤竟难得地有了一丝清明。或许是回光返照,或许是殿外紧张的气氛刺激了他浑浊的神智。他艰难地睁开眼,浑浊的目光扫过空荡而熟悉的殿宇,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
“外面……何事喧哗……”他的声音嘶哑微弱,如同破风箱。
贴身老太监连忙跪倒,老泪纵横:“陛下……是、是叛军……叛军攻城了!萧家……萧家也反了!”
皇帝瞳孔猛地一缩,身体剧烈颤抖起来,似乎想坐起,却无力支撑。“萧……萧擎岳……他……他也……”一股浓烈的恐惧涌上心头。
就在这时,殿外突然传来一阵骚动和惊呼。
“什么人?!”
“有刺客!护驾!”
紧接着便是兵刃碰撞声与短促的惨叫声。
太子、三皇子等人骇然变色,慌忙后退,侍卫们立刻收缩,紧紧护住殿门。
只见通往养心殿的汉白玉台阶下,不知何时,出现了一群黑衣蒙面、煞气腾腾的不速之客。为首一人,身形清瘦,青衫外罩黑衣,脸上覆盖着一副冰冷的青铜面具,手持一柄古朴长剑,剑身隐有松纹,寒意森然。
他们竟如同鬼魅般,突破了层层守卫,直接杀到了皇帝寝宫之外。
“拦住他们!格杀勿论!”太子惊骇欲绝,嘶声下令。
侍卫们鼓起勇气,蜂拥而上。
然而,这支队伍乃是三方势力精选的杀戮机器,武功高强,配合默契,又是有备而来。只见剑光闪烁,血花迸溅,侍卫一个接一个地倒下,竟无人能阻挡他们前进的步伐。
许寒山并未出手,只是静静站在沈惊澜身侧,如同守护神,气机锁定着可能出现的顶尖高手。
沈惊澜步伐未停,手中“松山月”如同死神的镰刀,每一次挥出,必有一名侍卫毙命。他目标明确,直指那扇紧闭的殿门。
太子与三皇子看着那青铜面具人如同砍瓜切菜般杀戮着侍卫,一步步逼近,吓得魂飞魄散,连连后退,几乎要瘫软在地。他们从未想过,叛军竟能如此轻易地杀到皇宫最核心之地!
“你……你究竟是谁?!”太子强撑着厉声喝问,声音却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
沈惊澜在殿门前停下脚步,染血的长剑斜指地面,青铜面具下的目光,如同万载寒冰,扫过太子、三皇子以及那些面无人色的重臣。
他没有回答太子的话,只是缓缓抬起手,摘下了脸上的青铜面具。
面具滑落,露出一张苍白、精致、却冰冷得没有一丝生气的容颜。
刹那间,如同惊雷炸响在所有人脑海!
“沈……沈惊澜?!”
“是你?!你还活着?!”
太子、三皇子等人如同见了鬼魅,瞳孔骤缩,脸上充满了极致的惊骇与难以置信。那个早就应该死在抄家之夜、或者病弱而亡的沈家子,竟然活着,而且以这样一种煞神的姿态,出现在了皇宫大内!
沈惊澜无视了他们的惊骇,目光越过众人,仿佛穿透了那扇沉重的殿门,落在了龙榻之上。
他轻轻推开挡在身前、已然僵硬的最后两名侍卫,踏着满地的鲜血,一步步,走进了养心殿。
殿内,药味与腐朽的气息混合。老太监吓得瘫软在地,瑟瑟发抖。
龙榻上的皇帝赵胤,似乎也感应到了什么,浑浊的眼睛努力瞪大,看向殿门口那道逆光而来的青衫身影。
当他看清那张脸时,干瘪的身体猛地一僵,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异响,眼中充满了如同见到索命冤魂般的极致恐惧。
沈惊澜走到龙榻前,停下脚步,居高临下地看着那个曾经执掌天下、生杀予夺,如今却形如枯槁、奄奄一息的老人。
他的眼神,平静得可怕。
养心殿内,烛火摇曳,将沈惊澜的身影拉得悠长,投在冰冷的金砖地面上。殿外隐约的厮杀声,殿内死寂的恐惧,形成了诡异的对比。
皇帝赵胤死死盯着沈惊澜,浑浊的眼珠几乎要凸出眼眶,干枯的手指紧紧抓住龙榻边缘,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抽气声,仿佛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吐不出。那张他曾下令诛杀、认定是“妖星祸国”根源的脸,此刻如同梦魇,清晰地映在他逐渐涣散的瞳孔中。
沈惊澜静静地看着他,看了很久。没有立刻动手,仿佛在欣赏猎物临死前的挣扎,又仿佛在回忆那些被鲜血浸透的往事。
终于,他缓缓开口,声音清冷,如同碎冰相撞,在这死寂的殿宇中格外清晰:“陛下。”他用了旧称,语气里却听不出半分恭敬,只有无尽的讽刺与冰冷,“别来无恙。”
皇帝身体剧烈一颤。
“看来,‘妖星’不仅没有早早陨落,反而活到了现在,就站在你的面前。”沈惊澜唇角勾起一抹极淡、却冰冷刺骨的弧度,“是不是很意外?是不是觉得,钦天监那套说辞,可笑至极?”
他向前微微倾身,目光如同两把冰锥,刺入皇帝恐惧的眼底:“你可知,当年你听信张玄素、周谨、李甫那些奸佞之言,一道圣旨下去,我沈家上下百余口,是什么下场?”
“我父亲,一生忠君体国,却在你那阴暗的牢狱之中,受尽折磨,含冤而死。”
“我母亲,巾帼不让须眉,为了护我逃离,被你们擒住赐死。”
“还有那些看着我长大的管家、仆役、甚至是不懂事的孩童……他们何罪之有?就因为你那可笑的猜忌,你那维护皇权的冷酷,便统统成了刀下亡魂,葬身火海。”
他的声音依旧平静,但每一个字,都像是淬了冰的刀子,狠狠剐在皇帝的心上,也回荡在殿外那些竖着耳朵、心惊胆战的皇子重臣耳中。
“你看,”沈惊澜直起身,目光扫过这金碧辉煌却弥漫着死气的宫殿,“这就是你统治的天下。边疆溃败,民不聊生,烽烟四起,如今连你这最后的巢穴,也即将倾覆。”
“这就是你追求的皇权永固?这就是你不惜构陷忠良、屠戮无辜也要维护的赵氏江山?”
他轻轻摇头,语气带着一种近乎怜悯的嘲讽:“陛下,你错了。从一开始就错了。这天下,不是一家一姓之天下,不是靠猜忌和屠戮就能坐稳的。失了民心,纵有万里江山,也不过是空中楼阁,一击即碎。”
皇帝猛地瞪大了眼睛,胸口剧烈起伏,似乎想反驳,想怒吼,却只能发出破风箱般的嗬嗬声,一丝黑血从嘴角溢出。
“你……你这个……妖……”他拼尽全力,挤出几个模糊的音节。
“妖星?”沈惊澜笑了,那笑容在他苍白的脸上绽开,美得惊心动魄,也冷得令人窒息。
话音未落,他手腕微动。
“铮——!”
松山月发出一声清越如龙吟的剑鸣!
一道凝练到极致、仿佛能吸收所有光线的黯淡剑光,如同夜色本身凝聚成的致命一击,轻柔地、却又无可阻挡地,掠过了皇帝的脖颈。
皇帝所有的动作、所有的声音,瞬间僵住。他眼中的恐惧、不甘、悔恨最终都凝固成了死灰般的绝望。
下一刻,他的头颅与身躯分离,滚落在地,鲜血如同喷泉般涌出,瞬间染红了明黄色的龙榻,也染红了沈惊澜青衫的衣摆。
大赵王朝的最后一位皇帝,赵胤,毙命于其寝宫龙榻之上。
殿外,听到里面动静的太子、三皇子等人,透过门缝看到那血腥的一幕,皆是骇得魂飞魄散,瘫软在地。
沈惊澜看也未看地上的尸体,缓缓收剑入鞘。他转过身,面色平静无波,唯有眼角似乎有一丝极淡的血色一闪而逝,迅速被他以内力压下。
他走到殿门口,推开殿门。
门外,阳光刺破黑暗,照射在他染血的青衫和苍白冰冷的脸上。他目光扫过瘫软在地的太子、皇子,以及那些面无人色的侍卫和重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四周:“昏君已伏诛。放下兵器者,可免一死。负隅顽抗者——格杀勿论!”
养心殿内皇帝毙命、沈惊澜现身并掌控局面的消息,如同长了翅膀,迅速传遍了混乱的皇宫,并以更快的速度向着整个京城扩散。
皇宫内的抵抗,随着皇帝的死亡和太子的瘫软,瞬间土崩瓦解。侍卫们大多放下了武器,少数死忠分子也被迅速清除。太子、三皇子等皇室成员及一众重臣,如同待宰的羔羊,被悉数控制。
几乎在沈惊澜控制养心殿的同时,正阳门方向传来一声震天动地的巨响——内门,被攻破了。
萧家军如同决堤的洪流,汹涌而入。韩冲、雷豹浑身浴血,率领着杀红了眼的士卒,沿着御道,直扑皇城。
然而,他们预想中的巷战并未发生。皇城各门守军,在得知皇帝已死、宫内易主的消息后,军心彻底崩溃,或投降,或溃散。萧家军几乎兵不血刃,便接管了皇城防务。
萧庭筠第一时间率领亲卫,快马加鞭冲入皇城,直扑养心殿。
当他策马冲过重重宫门,看到那站在养心殿汉白玉台阶之上、青衫染血、面色苍白却挺拔如松的身影时,一直悬在喉咙口的心,才猛地落回了实处。巨大的狂喜与后怕交织在一起,让他几乎窒息。
他飞身下马,几步冲上台阶,来到沈惊澜面前,目光急切地在他身上扫视:“惊澜!你没事吧?可有受伤?”他的手不由自主地抓住沈惊澜的手臂,感受到那熟悉的冰凉与纤细,心中又是一阵抽痛。
沈惊澜任他抓着,轻轻摇了摇头,语气带着一丝大战后的疲惫与虚无:“无妨。宫内已定。”
萧庭筠这才注意到殿内隐约的血腥气,以及被押解出来的太子等人。他瞬间明白了发生了什么,心中百感交集。大仇得报,王朝倾覆,这一切,终于在他们手中,成为了现实。
他紧紧握住沈惊澜的手,仿佛要借此传递自己的力量与温度:“惊澜……我们成功了。”
沈惊澜抬眼看着他,看着他那双充满了激动、喜悦、担忧以及深沉情意的眸子,冰封的心湖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悄然融化了一丝。他极轻极轻地回握了一下,唇角似乎想勾起一个弧度,却终究因为体力与精神的极度透支,而显得有些无力。
“嗯。”他低低应了一声,身体几不可查地晃了一下。
萧庭筠立刻察觉,连忙扶住他,对紧随其后的许寒山急道:“许先生!”
许寒山上前,搭住沈惊澜的脉搏,片刻后,冷冷道:“心力交瘁,旧疾反复。需立刻静养,不可再动。”
萧庭筠心中一紧,立刻道:“韩冲!雷豹!肃清皇宫残敌,维持秩序,接管防务!文先生,立刻起草安民告示,稳定京城人心!石猛将军、赫连王爷那边,派人通知宫内情况,请他们约束部下,停止军事行动,准备后续事宜!”
他一条条命令发出,沉稳果决,迅速接管了混乱的局势。此刻的他,不再是那个需要隐藏在幕后的将军,而是即将掌控这个帝国的新生力量的核心。
下达完命令,他不再理会那些瘫软如泥的皇室成员和惶惶不可终日的旧臣,打横将已然有些支撑不住的沈惊澜抱起。
“庭筠!”沈惊澜蹙眉,似乎想挣扎。
“别动。”萧庭筠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温柔与强硬,“我带你回去休息。”
他抱着沈惊澜,一步步走下染血的台阶,走过惊惶跪伏的宫人,走过肃然敬立的联军将士。朝阳终于刺破了最后的黑暗,金色的光芒洒落在重重宫阙之上,也洒落在他们身上。
一个旧的时代,在血与火中宣告终结。而一个新的时代,正抱着它伤痕累累的缔造者,踏着废墟与曙光,缓缓走来。
宫外的厮杀声,已渐渐平息。京城,这座饱经创伤的帝都,在经历了一夜的血腥与动荡后,迎来了一个截然不同的黎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