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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挡在他身前的身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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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院从来不只是救死扶伤的圣殿,它同样是人性与情绪激烈碰撞的角斗场。在骨科,这种碰撞往往因伤痛带来的痛苦、焦虑和对未来的不确定而显得尤为尖锐。
那天下午,陆则安刚查完房,正准备回办公室写病历,就被一阵激烈的争吵声引向了走廊尽头的一间病房。门口围了几个护士和病人家属,气氛紧张。
病房里,一个身材壮硕、满面通红的中年男人正对着一个年轻护士大声咆哮,唾沫星子几乎喷到对方脸上:“……什么叫观察?!都观察两天了!我爹的腿还是肿得跟馒头一样!你们到底会不会治?!是不是没给你们塞红包就故意拖着?!”
被指责的年轻护士眼圈发红,抱着病历本,试图解释:“李先生,您冷静一点,患者年纪大了,术后恢复慢是正常的,我们一直在用最好的药……”
“放屁!什么最好的药!我看你们就是一群庸医!”男人情绪更加激动,猛地挥手,差点打到护士抱着病历本的手,“把你们管事的叫来!叫你们主任来!不然我今天就没完!”
周围有人劝阻,但男人显然正在气头上,根本听不进去,反而将矛头转向了周围劝解的人,言语愈发粗鄙难听。
陆则安皱紧眉头,快步走了过去。“李先生,请您冷静一下,有什么问题我们可以慢慢沟通。”他站到护士身前,将她微微挡在身后,声音尽量保持平和,但带着医生特有的不容置疑的威严。
那男人正在火头上,见来了个看起来更“管事的”,立刻调转了枪口,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陆则安:“你就是管事的?你来得正好!你说,我爹这腿到底怎么回事?!为什么不见好?!你们是不是治疗方案有问题?!”
“患者的病情我们每天都在密切监测,目前的肿胀在术后预期范围内,各项指标也在好转。”陆则安耐着性子,试图用专业知识安抚,“如果您对治疗有疑问,我们可以详细给您看检查报告和影像资料……”
“少他妈拿那些玩意儿糊弄我!”男人根本不吃这一套,反而因为陆则安的“官腔”更加暴怒,他猛地向前一步,几乎贴到陆则安面前,手指几乎要戳到他的鼻梁上,浓重的烟臭味扑面而来,“我告诉你!要是我爹的腿有个三长两短,我跟你们没完!你们这破医院!庸医!”
他的声音极大,引得更多病人和家属探头张望。陆则安被他逼得后退了半步,眉头紧锁。他不是第一次面对情绪激动的家属,但如此胡搅蛮缠、充满攻击性的还是少数。他深吸一口气,正准备采取更坚决的措施,比如呼叫保安。
然而,还没等他开口,一个身影比他更快,如同瞬间启动的屏障,稳稳地插在了他与那个暴怒的男人之间。
是陆则屿。
他甚至没有看陆则安,只是用那双沉静得近乎冰冷的眸子,平视着那个比他还要高壮几分的男人。少年的身形在男人面前显得有些清瘦,但背脊挺得笔直,像一柄尚未完全出鞘却已寒光凛冽的剑。他周身散发出的那种低气压和不容侵犯的气场,竟让暴怒中的男人气势为之一滞。
“这位家属,”陆则屿开口,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与他年龄不符的冷静和权威,瞬间压过了周围的嘈杂,“这里是医院病房,需要保持安静。您对治疗有任何异议,可以通过正常渠道,向主治医生、科室主任或者医务科反映、申诉。但请注意您的言行,骚扰医护人员,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只会影响其他病人休息,并可能承担相应的法律责任。”
他的语速平稳,条理分明,每一个字都像冰珠砸在地上,带着实质的重量。没有威胁,没有情绪,只是在陈述事实和规则,却比任何激烈的对抗都更具力量。
那男人被他这番冷静到极致的话噎了一下,脸上的横肉抽搐着,似乎想反驳,但在对上陆则屿那双毫无波澜、仿佛能看穿他所有虚张声势的墨色眼眸时,竟一时语塞,张着嘴,没能立刻发出声音。
陆则屿没有给他组织语言的机会,继续平静地说道,目光扫过男人僵在半空的手指:“如果您现在无法冷静沟通,我们可以请保安陪同您去医务科,或者,您也可以选择先离开,等情绪平复后再来讨论您父亲的病情。”
他站在那里,像一座沉默而坚固的堡垒,将陆则安完全护在了身后,隔绝了所有的恶意与攻击。走廊里的灯光落在他年轻却棱角分明的侧脸上,投下一片坚定的阴影。
周围瞬间安静了下来。之前还在劝解或围观的人,都被这个突然出现的、气场强大的年轻医生(他们以为是医生)震慑住了。那个暴怒的男人,在陆则屿冷静而强大的压迫感下,气势肉眼可见地矮了下去,他悻悻地收回手,嘴里咕哝了几句含糊不清的脏话,最终狠狠地瞪了陆则安一眼,转身推开围观的人群,骂骂咧咧地走了。
一场风波,就这样被陆则屿以这样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干脆利落地化解了。
直到男人的背影消失在走廊转角,紧绷的气氛才骤然松弛下来。那位被解围的年轻护士感激地看了陆则屿一眼,低声道谢后,赶紧去忙自己的工作了。围观的人群也渐渐散去。
陆则安站在原地,看着挡在自己身前的、依旧保持着警惕姿态的弟弟的背影,心情复杂得难以言喻。刚才那一刻,陆则屿身上散发出的那种强大的、保护者的气息,与他记忆中那个需要自己庇护的瘦弱少年形象产生了巨大的割裂感。
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攫住了他。不是被冒犯的不悦,也不是问题解决的轻松,而是一种……被珍视、被牢牢守护着的、混杂着震撼与悸动的暖流,缓缓淌过心田,冲刷着那些一直以来禁锢着他的冰层。
陆则屿这才转过身,看向他。那双刚才还冰冷锐利的眸子,此刻已经恢复了平时的沉静,只是深处还残留着一丝未散的厉色和不易察觉的担忧。“没事吧?”他低声问,目光迅速在陆则安身上扫过,确认他没有受到任何物理伤害。
陆则安摇了摇头,喉咙有些发干,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什么。他想说“谢谢”,又觉得这两个字太过轻飘,无法承载刚才那一刻带给他的冲击。他想问“你怎么那么大胆”,却又觉得答案不言自明。
最终,他只是看着陆则屿,看着这个在危急关头毫不犹豫挡在他身前、用尚且单薄却无比坚定的肩膀为他扛下风雨的弟弟,不,是男人。他清晰地意识到,他们之间的关系,在不知不觉中,已经彻底颠倒了。他不再是唯一的守护者,陆则屿早已强大到可以反过来,成为他的依靠和壁垒。
“我可以保护你了,哥。”
陆则屿没有说出这句话,但他的行动,比任何语言都更具说服力。
那一刻,陆则安心头那道由恐惧、愧疚和伦理筑起的高墙,被这无声却雷霆万钧的守护,撞击出了一道深刻的、再也无法忽视的裂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