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调时刻》夏奈恩

3、反光之刃

　　“I used to float
　　Now I just fall down
　　I used to know
　　But I’m not sure now”

　　“What I was made for……”

　　音乐声戛然而止。

　　耳机被人一把抽走，林未予被迫从一场未完的梦境中被拽回现实。

　　薇薇安正站在他身边，一脸困惑：“你失眠了？你同事说你摸鱼睡了一上午被雷德狠狠教育了，我刚刚推你好久都不醒，那个安保活动有那么累吗？对了，你见到旺达没有？听说很帅哦。”

　　林未予的视线从电脑屏幕上慢慢移开，模糊地聚焦到她脸上。

　　“没有失眠。”他摇摇头，让自己清醒一下。

　　薇薇安把手里的苹果派包装袋往他头上一摁：“虽然我刚刚那段话里有很多问句，但我想问的重点不是这一个。”

　　林未予把头上那团被压扁的苹果派拿下来，语气淡淡：“世界上除了环保少女、素食主义者和动物保护组织，就没有什么食物保护组织吗？”

　　薇薇安白他一眼：“有病，你想的话可以去国际非营利机构审批部申请一人成团。”

　　林未予忽然抬头，神情有点凝滞。

　　“你刚刚说什么？”

　　“说你有病。”

　　“再前一句。”挂着大大黑眼圈的林未予盯得薇薇安有些心里发毛，“你说谁？”

　　“你想问……哦，旺达呀。旺达·卢卡斯，玛瑙的新执行官。”

　　林未予低头咬了一口苹果派，咀嚼的动作很慢。

　　“看来是公报私仇。”

　　“……又在胡言乱语什么？”薇薇安满脸不解，“话说这个周末和ONYX的协议签订仪式，我又要加班，真是烦死了。喂，你能不能帮我给前夫哥送个东西过去？他这周末的飞机。”

　　“不可以，因为我也要陪你加班。”林未予拿起一旁的湿纸巾擦了擦手指。

　　“为什么？和你们档案部有什么关系？就算有关系，这种事情雷德去才对吧。”

　　林未予什么也没说，只是起身把包装袋丢进了墙边的垃圾桶。

　　灯火通明的Obsidian Tower矗立在夜幕中央，像一头金属鳞片闪烁着冷光的巨兽，仿佛要吞噬整座城市。人们喜欢称这座遍体通黑的巨型建筑“黑曜石”。

　　这里是 Tinieblas的地盘。现在的 Tinieblas 集团已经不再是过去的家族联盟，而是被白家彻底接管，但实际上，掌权者也只有那一位。

　　没人确切知道白璟修是怎么上位的，但整整三个家族的名字从商业登记系统中的消失证明着他的不容小觑。商报说是经济战，论坛猜测是暗杀，西拉西亚下了二十七小时的雨，码头漂着的油污和各种残骸一直漂到了外海，掩盖住海面下大片的猩红。可惜知道真相的人都不能说话了。

　　近日，Tinieblas 正在收购几家国际能源与防务投资公司，业界内部纷纷传言，白璟修肯定是前些日子在圣维罗纳圣母院参加的那场赎罪祷告仪式上被圣弥迦勒感化了，不然，没人能理解为何这个惯于冷血算计的人，会突然宣布要转向可持续能源与人道安全项目，而这次旗下的ONYX和 IPLC 的协议就是他金盆洗手的一个环节。

　　但只有林未予知道，白璟修不信神佛。

　　他只是要在光下，让他的刀更加铮亮。

　　今晚，IPLC 将在黑曜石与 ONYX 正式签订意向协议。

　　这原本不过是一场中等规模的合作，但几乎整个IPLC上层圈都被惊动，因为那个人的亲自到来。

　　经过了第四道安检，薇薇安站在入口又一次穿好最外层的西服小外套。洛橡站在她身边倒是一脸无所谓。

　　“这是哪个皇帝要来吗？”攥着通行证看着前方的第五道安检薇薇安不耐烦道。

　　“路易十六。”

　　“我们IPLC有这么大能耐吗？还敢砍白璟修的头。”

　　“我说我们是路易十六。”

　　“呃……”

　　就在那一瞬间，她在人群中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挺拔、沉默、以及标志性的淡淡的走路方式——

　　林未予？

　　可那人已经消失在拐角。

　　不对，那身衣服不是他常穿的档案部专属灰色外套，那是特行动部专属的作战工装。

　　薇薇安眨眨眼，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眼花了。

　　“洛橡，那个是不是林未予啊？……洛橡？”

　　薇薇安转头，身后空无一人。

　　拐角处的洛橡敲了敲林未予工装下的防弹背心，笑着挑眉：“很帅。”

　　林未予淡淡道：“只是怕死。”

　　大厅大屏上的灯光亮起，提醒着各部门工作人员会议即将开始。

　　走廊尽头的灯光太亮，在大理石路面上晕开一层刺眼的白，反射出冰冷的光影。黑曜石会议厅的大门缓缓开启，那是一处仿照古老教堂修建的空间，穹顶高耸，壁柱林立，前方等候的工作人员开始依次进入，却不约而同地望向上方。

　　灯光透过黑白玻璃窗洒在地面上，碎成无数道黑夜里海浪一般的光纹。

　　林未予没有多说什么，逆着那层层光纹，一步步向前走去。

　　“林未予。”

　　洛橡其实很少叫他全名。

　　声音从背后传来：“今天夜宵吃烧烤怎么样？尽量快点结束。”

　　洛橡不喜欢吃烧烤炸物。

　　“我叫上了薇薇安。”

　　林未予回头笑了一下，低声应了句：“好。”

　　林未予很喜欢吃。

　　会议厅的圆形穹顶上画着耶稣飞升的壁画，银色光晕被灯光照亮，在他头顶缓缓旋转。

　　林未予忽然想：如果我一会儿死在这里，会不会真的上天堂？

　　恍惚间，思绪回到那个本以为风和日丽的下午。

　　他按下电梯的按钮后，多米尼克从拐角的阴影里走出。

　　现在这里只有他们两个人。

　　“总署长回来了，他想见你。” 多米尼克低沉的声音和他本人一样毫无感情。

　　紧接着递过通行证：“D层电梯开通了——只有你能进去。”

　　林未予没有问为什么，只是点了点头。电梯的数字盘闪烁着微光。林未予自顾自地想，原来这两个地方都叫深渊啊，好巧。

　　数字停留72闪烁了几下，变成了D-Level的字样，金属门缓缓打开，迎面而来的不是阳光——而是灰暗、低压的乌云。

　　太阳不见了。

　　费登城的天气，真是变化无常，林未予叹气。

　　办公室里的灯光被刻意调暗，空气中弥漫着陈旧的皮革味。索林·尼尔斯从阴影里的靠椅缓缓转过身来，椅背摩擦地毯发出极轻的声音。

　　那张脸比记忆中更老了——眼角的皱纹更深，鬓角的灰发几乎盖过黑色，可眼睛却依旧锐利。

　　“您好，尼尔斯先生。”林未予微微欠身。

　　“好久不见，雪鸮。”男人按灭了香烟，烟头在水晶烟灰缸里发出轻微的“嘶”声。

　　空气里有短暂的静默。

　　尼尔斯抬眼，目光在他脸上停了片刻：“没有什么想问的吗？”

　　“我和您，应该没什么好说的。”

　　尼尔斯笑了笑：“看起来，你过得还行。”

　　“托您的福，能达到幸福指数的上限有限，但下限也不算太低。”

　　尼尔斯的指尖轻轻叩在桌面上，一下一下，节奏极慢，又缓缓抽出一根新的香烟，先是在掌心间转了转，烟纸在台灯下泛着微金的纹。他抬起手，示意林未予靠近一点。

　　“来一根吗？Ardent No.7，西拉西亚产的。”

　　“味道很干净。”尼尔斯的语气淡淡：“成功产出每支香烟里面，不该留下的东西，都被烧掉了。”

　　“……”

　　“不用了。”林未予摇摇头，“我这两年戒烟了。”

　　“雪鸮。”

　　“无论之前发生了什么，合作都是不可避免的。你必须配合。”

　　林未予站在原地，深吸一口气。他没有回答，只是看着那张熟悉的脸，那个他三年前最早放弃他的人。

　　令人窒息的沉默里，尼尔斯缓缓站起来往前探身，循循诱导：“雪鸮，IPLC需要你。”

　　“不只是我们，理事会和监察部都在高度关注。你知道现在的形势，Tinieblas 的动作我们都在盯着。”他顿了顿，目光从桌面移到林未予脸上，语气里带上一丝刻意的柔和：“而你……”

　　林未予没有动，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点燃香烟。

　　“——是最重要的棋子。”

　　“别忘了，棋子不动，棋局也无法推进。”

　　“而一枚能走到底的棋子，比国王更有价值。”

　　林未予冷笑了一下：“可我一开始就不想参与你们的棋局。”

　　“毕竟，棋盘上有那么多可用的棋子，被吃掉的棋子，不会有下一局。”

　　尼尔斯没有反驳：“这是不可避免的牺牲。”

　　“我不可避免地被关押在IPLC被拷问，不可避免地失去了朋友和家人的联系，不可避免地活在监控和怀疑里……”

　　“所有的一切——都是因为我当年‘配合’了。”

　　偶尔的雷声像从城市深处滚来，尼尔斯沉默很久，斟酌着某种危险的答案：

　　“你想回去上学吗？我可以，帮你把你的档案被彻底抹去。”

　　“你可以试着重新做个普通人。”

　　“这次协议达成后，我会说服管理层批准你辞职的流程。”

　　电梯井外的雨已经下来了，水滴在窗上砸出碎光，林未予的痛苦随着雨打在玻璃上的声音格外清晰：

　　“我不相信你。”

　　“我也并不需要你的相信，我了解你就够了。”

　　“不，你不了解。”林未予无奈地笑了笑，“比如，我从来都不抽烟。”

　　尼尔斯顿了顿，燃的香烟在空中滑过一抹火光，像一枚缓慢坠落的判决。

　　“但他……你无论如何，都是逃不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