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8、枉者志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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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志远如同丧家之犬，市里的学校没有一个肯接收他的，他实在无处可去，家里人只好把他的学籍又转回了东滦镇。
两年前他义无反顾逃离出来的滦中，如今却成了唯一愿意收留他的地方。
辗转回到故地，何洪德说之前他在001和007班都待过，想去哪个班让他自己选。
大概是经历了太多任人摆布的事情，宋志远对“自主权”这个东西已经麻木了，竟显得有些不知所措。
宋志远对滦中的认知还停留在他从这里离开的时候，他依然固执地认为001班还是曾经的那个尖子班，但他并没有选择001班，因为他怕了，他无论如何也不敢再染指尖子班半步。
他心想，现在的自己就是个不折不扣的渣子，而滦中的渣子班肯定比市一中的渣子班还要再加个更字才对吧？所以去007班是再合适不过的了，渣子就该从哪来回哪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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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进007班的教室，宋志远把自己包得严严实实的，不仅不想露脸甚至连头都不想抬，对他来说也没什么值得期待的，无非就是换个地方继续混日子而已。
但应石高峰的要求，不得不跟同学们打个招呼，才勉强脱掉卫衣帽子，摘掉遮住整张脸的口罩。
当他把头抬起来的那一刻，他迟疑了。
他看到的景象和他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所有同学的精神状态都十分饱满，没有一个萎靡不振的人，这不是他印象中渣子班该有的样子，他开始怀疑这个世界是不是在跟他开玩笑。
这里的每一个人，他认识的不认识的，不管学习怎么样，单从眼神里就全都透着一股积极乐观、阳光向上的气息。而这种气息，他从来都没有感受到过。
在尖子班没有，在火箭班更没有。
宋志远突然意识到，这里已经不是曾经的那个渣子班了，眼前的这个007班没有渣子，而自己却将要成为这个班里唯一的一个渣子。
他仅剩的那点儿可怜巴巴的尊严，也被彻底摧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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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进五月，天气如同点着的木柴一样突然热了起来，封闭的校园生活愈发显得沉闷，傍晚出来散步消暑成了小小围城里最惬意的休闲方式。
滦中的操场上人头攒动好不热闹，不但有成群结队的学生，老师们也会绕着操场走上两圈放松一下。
只可惜天公不作美，大家刚出来不久，就见一大片翻滚的黑云渐渐逼近，像一块无比巨大的幕布罩在了整个小镇上面，天色迅速暗了下来。
霎时疾风四起，几道电光交错之后，轰隆隆的闷响声不断从云层深处传来，眼看大雨将至，所有人都急忙往回跑。
混乱无序的人群之中，石高峰镇定自若，步伐稳健，虽然头顶上电闪雷鸣，但丝毫没有失去方寸。
当他走到操场中间的时候，却突然被一个人拦住了去路。
石高峰一看是宋志远，连忙提醒他说：“快下雨了，赶紧回去吧！”说完，便继续往前走。
没走两步，宋志远从后面快步追了上来，二话不说又挡在石高峰的面前。这回他张开了双臂，把石高峰堵了个严严实实，看样子分明就是不打算轻易放他过去。
石高峰立刻警觉起来，他观察到宋志远神色疲惫、表情僵硬，看起来一副不堪重负的样子，根本不像一个年轻气盛的青年该有的状态，似乎是遭受了什么沉重的打击，整个人散发出一股强烈的颓丧之气。
“宋志远，有什么事咱们回我办公室再说吧。”石高峰伸手去拉宋志远的胳膊但是没有拉动，反被他一甩手挣脱了。
“石老师，我有件事情想问你。”宋志远说话的语气冰冷刺骨，但眼神深处仿佛隐藏着一团难以名状的东西，既压抑又挣扎。
一道凛厉的寒光将黑洞洞的天幕撕得粉碎，紧接着滚滚而来的雷声响彻东滦中学的每个角落，急如倾盆的大雨来得毫无防备，瞬间就冲刷了整个世界和操场上木桩似的两个人。
全身湿透的宋志远终于控制不住了，他歇斯底里地对着石高峰狂吼道：“都怪你，当初为什么不拦着我，别的班主任都做工作劝自己的学生留下，可你只劝了夏凡，为什么没有劝过我？”
操场上亮起的灯在大雨里显得十分幽暗，微弱的光亮中看不清宋志远的样子，但却可以辨认出那双怒目圆睁的眼睛，还有眼睛里充满愤恨的熊熊烈火，就算这倾泻的大雨都难以将其浇灭。
石高峰直直地站在雨里，任由雨水顺着脸颊滑落，他浑身早已湿透，几乎与这雨夜融为一体。他紧锁着眉头，仿佛一尊沉默的雕像，一动不动地看着宋志远。
“我现在这个样子，都是你害的，我的一辈子全都被你毁了……全都被你毁了。”
宋志远彻底崩溃了，他扭动着看似立刻就要瘫软的身体，张着大嘴用力地嘶吼，毫不在意冰冷的雨水灌进嘴里和鼻子里，雨水和口水全部搅在一起，疯狂地四处喷溅。
这时，一个黑影从不远的看台处飞奔过来，不顾一切地闯进这大雨设置的屏障中，跑到石高峰的身边停下脚步，急不可耐地大声喊道：“宋志远，你疯了吗你！？”
宋志远一看有人掺和进来，倒一下子来了精神，非但没有收敛，反而情绪更加激动。
他猛地向前跨出一步，手指着那人的脑门儿，硬摆出一股子狠劲儿，“李来奇，有他妈你什么事儿？不用你管。”
李来奇看到一只瘦如枯槁的手在自己的眼前晃动，不断挑衅着他的底线，而那只手后面藏着的却是一张恐惧、扭曲的面孔。
他一把拨开宋志远颤抖的手，目光如炬地盯着他，像是一匹被激怒的野狼，隐隐露出自己锋利的獠牙。
宋志远刚才在大雨中的哀嚎还言犹在耳，李来奇沉了一口气，极为严肃地对他说：“你不要冤枉石老师，我告诉你，石老师当时谁也没有劝过，夏凡是自己主动留下的。”
一声惊雷在操场上空炸开，震荡着宋志远近乎癫狂的神志，“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市一中给夏凡开出那么好的条件，如果你是夏凡，你会拒绝吗？”
“我会！”
黑暗中传出一声铿锵有力的声音，伴随着坚定的步伐，夏凡的身影出现在这个混乱不堪的画面中。
听到夏凡的声音，宋志远像是被施了定身咒，躁动不安的身体瞬间僵住，头脑似乎也恢复了些理智。他胸中憋闷说不出话来，只能干瞪着眼睛看着她，不停地喘着粗气。
“走还是留，不都是你自己的选择吗？你如果在市一中混好了，不见得你会感谢石老师。你现在没混好，却反过来埋怨他当初没劝你留下，你还是人吗？”
夏凡卸下往常安静平和的一面，双眼含着滚烫的热泪，在电闪雷鸣的交相掩映下，对着宋志远发出振聋发聩的呐喊。
夏凡的话，拨动了宋志远那根极度敏感和脆弱的神经，他听不得如此鞭辟入里的评判，仿佛他绞尽脑汁编织出用来掩饰失败和疯狂的伪装，瞬间就被扒了个精光。
赤裸裸的灵魂，已然千疮百孔，狼狈不堪。
“我不信，我不信……”宋志远不甘就这样被揭穿，再次开启了新一轮的狂躁，凄厉的闪电暴露出他爬满青筋的脖子，已经沙哑的喉咙里，发出近乎绝望的咆哮，“你们合起伙儿来骗我，对不对？”
宋志远毫无征兆地窜到石高峰的面前，一把抓住他的衣领，用尽全身的力气拼命地摇晃，嘴里不停地重复着一句话，“你们全都是骗子，你们没一个好人……”
一旁的李来奇见状不妙，迅速冲上去拉开宋志远。
“你闹够了没有？醒醒吧！”
情急之下，李来奇一拳打在了宋志远的鼻子上，他向后一个趔趄重重地摔在污浊的水坑里，鲜红的鼻血瞬间喷涌而出，流得满脸都是，场面格外惨烈。
奇怪的是，他并没有立刻暴跳回击，反而平静了下来，他眼中那团爆燃的烈火似乎也渐渐地暗淡了。
宋志远，哭了。
是的，哭得没有一丝戾气，哭得没有一点儿声音，甚至没有惊动在场的任何一个人。
泪水、血水和雨水像是失散了多年的老朋友，一见面就混在了一起，再也无法分开了。
这么一搞，弄得李来奇没了脾气，反倒觉得自己刚才出手太重，心里有些不好意思。
宋志远哭完一波之后，费劲地从泥坑里爬起来，踉跄着走到石高峰的面前，热泪充盈着眼眶。
“石老师，我想学习，我想学习，我不想当渣子。”
说完，上去一把紧紧地抱住石高峰，决堤的眼泪毫不留情地淹没了他的整个脸颊，撕心裂肺的嚎啕声冲出胸膛，万般的委屈与不甘终于一股脑地全都释放出来。
李来奇和夏凡看到这一幕，不知道是激动还是感动，竟也不自觉地跟着他一起泣不成声。
石高峰没有任何顾虑，张开双臂紧紧地抱住宋志远，任凭他在自己的怀里肆无忌惮地发癫发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