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刃》轩辕天一

3、3

　　司徒雷的癫狂大笑在嵩山演武场上空回荡，像一把钝刀子割着每个人的耳膜。台下死寂，上万江湖客僵立原地，一张张脸上血色褪尽，眼神空洞。几十年、几代人的信仰、争斗、牺牲，原来都喂给了一个精心编织的谎言。那本被缝在盟主皮肉上的假秘籍，像一块丑陋的疮疤，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也烙在了每个人的心上。

　　陈渡握着锈剑的手微微颤抖，那是一种巨大的、无处着力的虚脱。他看着状若疯魔的司徒雷，看着那张撕去所有伪装的、扭曲的脸，心头没有快意，只有一片冰冷的废墟。

　　“骗子……都是骗子……”台下，一个苍老的武者喃喃自语，他手中的刀“当啷”一声掉在地上。这声音像是打开了某个闸门，死寂被打破，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乱的低语、抽气声，以及压抑不住的、带着哭腔的怒骂。

　　“杀了他！杀了这个欺世盗名的狗贼！”不知是谁率先嘶吼出来。

　　人群像被点燃的炸药，轰然炸开。愤怒、被愚弄的羞耻，瞬间淹没了理智。前排的人红着眼往高台上冲。

　　“保护盟主！”司徒雷的亲卫们尽管也面色惨白，却依旧忠实地组成人墙，刀剑出鞘，寒光闪烁。

　　高台上的各大门派掌门、长老们，脸色更是精彩纷呈。有的惊怒交加，有的眼神闪烁，有的面如死灰。他们当中，有多少是知情者？有多少也是被蒙蔽者？此刻都已无从分辨，混乱的浪潮已将他们一同卷入。

　　“走！”青萍一把拉住陈渡的手臂，声音急促。她的竹枝点倒一个试图从侧面偷袭陈渡的侍卫，眼神锐利地扫过混乱的场面。“再不走，我们会被撕碎！”

　　陈渡猛地回神。是的，揭穿真相的人，往往第一个死于真相带来的混乱。他最后看了一眼被亲卫簇拥着、依旧在狂笑不止的司徒雷，以及台下那一片失去控制、互相践踏的人海，咬了咬牙，跟着青萍向高台后方疾退。

　　“拦住他们！”有掌门厉声喝道，指向陈渡和青萍。显然，有人想将这搅乱一切的“祸首”留下。

　　几道身影立刻扑了上来，掌风凌厉，剑光森然。都是高手。

　　青萍将陈渡往身后一推，手中竹枝幻化出数道虚影，迎了上去。她的招式依旧朴实，却总能在瞬息之间找到对手的破绽，竹枝点、刺、挑、抹，竟将数名高手的围攻暂时挡住。但压力巨大，她脚步踉跄，额角见汗。

　　陈渡低吼一声，锈剑毫无章法地向前劈砍。他内力不深，剑法更是粗陋，全凭一股不要命的狠劲和锈剑本身的沉重，竟也逼得一名使九节鞭的老者暂避锋芒。

　　“从这边走！”一个低沉的声音忽然在旁边响起。是那个之前被青萍竹枝点退的瘦高个侍卫头领！他脸上神色复杂，却一刀劈开侧面的挡板，露出一个缺口。“快！”

　　陈渡和青萍都是一愣，但此刻不容多想，两人身形一窜，从那缺口跃下高台，落入后方混乱的人群边缘。

　　瘦高个侍卫头领看着他们消失的背影，反手一刀格开飞来的暗器，低声咒骂了一句，重新投入混战。他或许只是不忍见这戳破谎言的勇士死于非命。

　　陈渡和青萍借着人群的混乱，拼命向外冲撞。耳边是兵刃交击声、怒吼声、惨叫声，整个世界仿佛都陷入了疯狂的漩涡。他们不敢回头，只知道拼命向前。

　　不知跑了多久，身后的喧嚣渐渐减弱。他们钻入一条狭窄的山道，林木掩映，暂时脱离了那片人间地狱。

　　两人靠在一处山壁上，剧烈地喘息着。陈渡身上旧伤崩裂，鲜血浸湿了衣衫，脸色苍白。青萍也好不到哪里去，发丝凌乱，布衣上沾满尘土，握竹枝的手虎口崩裂，渗出血丝。

　　“为什么……”陈渡喘着气，看向青萍，“那个侍卫……”

　　青萍平复着呼吸，眼神深邃：“也许……这谎言，守得太久，也累了。”

　　她顿了顿，看向陈渡：“你做到了。”

　　陈渡扯了扯嘴角，想笑，却比哭还难看。做到了？然后呢？江湖大乱，秩序崩塌，这就是师父想看到的吗？这就是真相的代价？

　　“我们现在去哪？”他茫然地问。

　　青萍没有立刻回答，她侧耳倾听片刻，脸色微变：“追兵来了。分开走，老地方汇合。”

　　她说的“老地方”，是来时路上约定的另一处隐蔽山谷。

　　陈渡还想说什么，青萍已经用力推了他一把：“快！他们主要目标是你！”

　　陈渡深深看了她一眼，不再犹豫，转身向山林更深处蹿去。青萍则选了另一个方向，故意弄出些声响，引开追兵。

　　接下来的日子，陈渡仿佛又回到了最初被追杀的时刻。但这一次，追捕他的力量更加复杂，更加疯狂。有司徒雷残余的死忠势力，誓要杀他泄愤；有各大门派派出的高手，想要抓住他，或许是为了逼问更多“守墓人”的秘密，或许是为了灭口；还有一些浑水摸鱼、想趁机抢夺那本“假秘籍”或者守墓人手札的亡命之徒。

　　整个江湖彻底乱了套。盟主是骗子，《无极心经》是假的，这个消息以惊人的速度传播，所到之处，引发的是信任的崩溃、秩序的瓦解。小门派互相攻讦，大门派紧闭山门，昔日称兄道弟的朋友可能拔刀相向，只因为怀疑对方是否早已知情。

　　陈渡像一只惊弓之鸟，在混乱的世道里艰难穿行。他不敢信任任何人，只能依靠青萍偶尔留下的隐秘标记和她教授的一些反追踪技巧，一次次险死还生。他的锈剑饮了不少血，他的心也变得越来越冷，越来越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