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许吃我的花》魔法葡萄

16、痛

　　祁寻安走了。
　　门被轻轻带上。
　　收拾完碗筷，许木坐回沙发上，深深吸了口气，又缓缓吐出，然后慢慢弯腰用双手覆住脸。
　　过了很久，久到窗外的车流声都稀疏下去，久到墙壁上挂钟的秒针走动声都变得清晰无比，他才睁开眼，眼底一片猩红。
　　他起身走到门边，确认门锁已经反锁，又晃到阳台，一把拉上那扇拉门，连带着窗帘也“哗啦”一声拉上。
　　做完这一切，他才背靠着墙壁缓缓滑坐在地板上，双手插进自己凌乱的头发里，用力揪住。
　　“操……操操操！”压抑的咒骂从他齿缝里挤出来。
　　祁寻安会不会用他那颗聪明得过分的脑袋，把所有的蛛丝马迹串联起来？会不会在某个寒冷的冬日，亲眼看着他变成一棵不会说话不会动的植物？那他会做什么？他会想什么？
　　“不……不行……”许木用力摇头，想把那可怕的画面甩出去，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他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脚步虚浮地走进卫生间。
　　浑浑噩噩地洗漱完，他把自己摔到床上，除了身体疲惫，精神也疲惫不堪，祁寻安那张清俊又疯狂的脸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他压下来时滚烫的呼吸，他沙哑下流的话语……像走马灯一样在他脑子里疯狂旋转。
　　他烦躁地用被子蒙住头，强迫自己睡觉。
　　睡着了，就什么都忘了。
　　不知过了多久，意识终于开始模糊。
　　……
　　然而，半夜。
　　一种密密麻麻的痒意像无数只小虫子在皮肤底下爬行。
　　许木在睡梦中不安地蹙紧了眉头，手无意识地在胳膊上乱抓。
　　痒意非但没有缓解，反而更加难以忍受，紧接着，一种深入骨髓的酸痛也加入了进来，全身，各个皮肤，又酸又胀，又疼又痒。
　　“嗯……”他难受地哼了一声，在床上翻了个身。
　　然而。
　　“嘶啊——”他猛地倒抽一口冷气，瞬间被剧痛惊醒。
　　“呃啊！”他痛得蜷缩起身体，冷汗瞬间就冒了出来，浸湿了单薄的睡衣。
　　怎么回事？
　　他颤抖着伸出手摸向自己刺痛的胳膊，那里的皮肤很光滑。
　　他的手又在床单上摸索了下，摸到几个颗柔滑微绒的硬物。
　　他猛的睁开眼，然后掀开被子，连滚带爬地扑向床头柜，“啪”地一声拍亮房间的灯。
　　刺眼的白光瞬间照亮整个床。
　　许木僵住了。
　　床上，他刚才躺过的地方散落着一堆花。
　　它们零散地铺在深色的床单上，像点点刺目的星光。
　　而他自己身上……
　　他颤抖着低下头，看向自己的手臂、胸膛、甚至大腿……所有裸露在睡衣外的皮肤上都布上了淡淡的红痕，还有的沾着零星的花瓣，睡衣上也粘着不少。
　　他摸向自己刺痛的后颈和肩膀，那里的皮肤似乎格外敏感，也格外干燥。
　　他猛地冲进浴室。
　　镜子里映出的人，脸色惨白，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冷汗。
　　而他的脖子和锁骨附近还源源不断地有花朵冲破薄薄的皮肤掉落在地上。
　　不仅如此，他裸露的胳膊上，也星星点点地沾着花瓣，睡衣的领口、袖口，都挂着几片。
　　“不……不可能……”许木看着镜子里那个浑身沾着花瓣、狼狈不堪的自己，声音抖得不成样子，“还没到冬天……还没到最冷的时候……怎么会……这么多……”
　　他手忙脚乱地拍打着自己的身体，想把那些该死的花拍掉。
　　就在这时，他像是想起什么，疯了一样转身冲出卧室，猛地拉开了通往阳台的玻璃门。
　　室内昏黄的灯光透过玻璃门，勉强照亮了那截枯瘦的枝桠。
　　只见那原本只在顶端有一个小小花苞的枝桠上，此刻，在靠近顶端的几个分叉处，竟然又冒出了三四个紧紧包裹着的花苞。
　　它们簇拥在第一个花苞周围，像一群新生的幼芽，在寒冷的夜风中微微颤动着，心跳也跟着骤然加快。
　　“哈…哈哈哈哈哈……”他抬起一只手捂住额头，低笑着往后退了几步。
　　然后转身，关上门，回到卧室，走到床边，将床上那堆花聚拢在一起，再一把抓起。
　　他低头看着一手的嫩黄色小花，失了魂一样缓缓坐到地板上。
　　这些花，在他手中，仿佛都睁开了眼睛，悄无声息地注视着他，发出嘲笑和控诉：
　　看啊，许木。
　　看看你正在为那个人，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看看你的爱恋，正在你身上，开出什么样的花。
　　承认吧。
　　你爱上了一个人类。
　　一个你绝对不能爱上的人类。
　　眼神空洞地盯着那些花许久，他突然握紧拳头，用力捻搓着手心的那一把花朵，被碾碎的花瓣一片片从指缝落下，花汁糊了一手。
　　怎么办？
　　他该怎么办？
　　他会死吗？
　　他的身体正在以这种恐怖的方式提醒着他。
　　枝桠上的花苞在无声地宣告着爱意的加深。
　　过了会儿。
　　他从地上爬起来，走到书桌前，拉开最下面那个抽屉。里面堆着一些旧课本、几本翻烂的漫画、还有几张皱巴巴的试卷，他发疯似的在里面翻找，手指因为急切和恐惧而颤抖。
　　终于，他的指尖触碰到了一张被其他书挤的皱皱巴巴的纸。
　　他猛地将它抽了出来，然后用力展开抹平。
　　纸张顶端印着几个加粗的黑体字：
　　退学申请书
　　下面，是空白的申请人信息栏和申请理由栏。
　　这张表，是他上学期有一次被老师叫去办公室训话，无聊等待时，看到桌上有几张空白的，鬼使神差地就顺手拿了一张。当时只是觉得这表或许哪天能用上，根本没想过真的会用到它。
　　他看着那张空白的表格，抿了抿唇，然后拉开椅子，重重坐下，接着拿起笔。
　　笔尖悬在“申请人”那一栏的上方，微微颤抖着。
　　真的要写吗？
　　真的要退学吗？
　　离开这里，离开陈锋他们，离开……那个人？
　　大学……他上不上，其实都无所谓，他不是人，也没必要按照人类的规划来生活。
　　“呃……”手臂上猛地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仿佛在催促他，警告他。
　　他不能再犹豫了。
　　留下来，他只会死得更快，死得更难看。其他人好说，但祁寻安他感觉不一样，他不知道祁寻安是不是个好人，万一被发现……
　　他最终还是一笔一划地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写完名字，他顿了一下，目光移到“申请理由”那一栏。
　　理由？
　　他能写什么？
　　写“因为爱上了一个人类，身体里开始不受控制出现一张，再不跑就要死了”？
　　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许木握着笔在“申请理由”那一栏犹豫了很久。
　　最终，他低下头，开始书写：
　　因个人身体原因，无法继续完成学业，特申请退学。
　　写完这行字，他手一松，那支干涩的水笔“啪嗒”一声掉在桌面上，滚了几圈。
　　他瘫坐在椅子上，仰着头望着天花板，灯光刺得他眼睛发酸，卧室里一片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