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名者纪元》桑岸回

9、【废墟下的安魂曲】无声的回应

　　【副本内】
　　墙内角落，安妮的哭泣声渐渐大了起来，环境的压抑和未知的恐惧压倒了她刚刚建立起的一点脆弱安全感。
　　她开始挣扎，想要退回黑暗的地下通道里去。
　　“怪物…墙后面有怪物…安妮要回去…回去……”她语无伦次地哭喊着。
　　钱凌月紧紧抱住她，不让她乱跑，自己心中也充满了焦虑和无力感。
　　她不知道墙后面有什么，但安妮的恐惧是如此真实。她不能强迫安妮，也不能原地不动。
　　她看着那堵令人窒息的巨墙，忽然想起安妮之前说过的话：
　　“妈妈唱歌…好听的歌…听了就不怕了……”
　　一个念头划过脑海。
　　这堵墙，这绝望，不正是最需要那首“听了就不怕了”的歌来安抚的吗？
　　她不再试图强行带安妮离开或探索，而是抱着安妮，面对着那堵倾斜的巨墙，坐了下来。
　　她开始用更稳定、更轻柔的声音，重新哼唱起那首没有歌词的摇篮曲。这一次，她的哼唱不再仅仅是针对安妮，更是…针对这堵墙，针对这片土地所承受的所有痛苦。
　　歌声悠扬，带着一种纯粹的、试图安抚和连接的意愿，缓缓飘向那堵沉默的、仿佛蕴藏着无尽悲伤的巨墙。
　　起初，似乎没有任何变化。
　　墙，依旧冰冷而压抑。
　　但渐渐地，奇异的事情发生了。
　　安妮的哭声渐渐低了下去，她似乎被这持续不断的、温柔的歌声所吸引，小脑袋靠在钱凌月肩膀上，抽噎着，呆呆地看着那堵墙。
　　而冯言夏在墙的另一边，猛地睁开了眼睛。
　　在她的感知中，当钱凌月的歌声持续地、专注地指向那堵“绝望之墙”时，那原本粘稠、黑暗的负面情绪流，竟然开始出现了一丝极其微弱的……“涟漪”。
　　就好像坚冰上出现了一道几乎看不见的裂痕。那温暖的、试图安抚的波动，正在以一种极其缓慢但坚定的方式，渗透进去！
　　墙，依旧存在。
　　但它那绝对排斥的“力场”，似乎出现了一个小小的、基于“理解”而非“对抗”的…“缝隙”。
　　冯言夏苍白的脸上，终于露出了近乎“明了”的神情。
　　她知道了。
　　打破这堵墙的关键，不在于力量，而在于墙那边持续不断的、温柔的“呼唤”，以及，墙这边，对这份呼唤的“回应”。
　　她需要做点什么，来“回应”那份温暖，来扩大那道缝隙。
　　她看着那堵巨大的、充满悲伤的墙，缓缓地，抬起了自己近乎透明的手。
　　………………
　　墙内角落，钱凌月怀抱着安妮，持续地、轻柔地哼唱着那首摇篮曲。
　　她的声音并不响亮，却异常清晰，像一股温热的溪流，执着地流淌在冰冷绝望的废墟之上。
　　她不再去想任务，不去想“同化”的威胁，甚至暂时忘记了自身的恐惧。
　　她的全部心神，都倾注在这首歌里，倾注在安抚怀中颤抖的小女孩，以及…眼前这堵仿佛凝聚了世间所有悲伤的巨墙。
　　她歌唱着，目光仿佛要穿透那厚重的石壁，去触摸其背后掩埋的真相。
　　她不知道这有没有用，这只是一种本能，一种在绝境中，生命对生命最原始的慰藉。
　　安妮的哭泣渐渐变成了小声的抽噎。
　　她仰起头，看着钱凌月被微弱天光勾勒出的、专注而温柔的侧脸，听着那熟悉又陌生的、让人安心的旋律，大眼睛里的恐惧一点点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茫然的依赖。
　　她小小的身体不再剧烈颤抖，只是偶尔因哽咽而轻轻抽动一下。
　　她伸出脏兮兮的小手，无意识地抓住了钱凌月的一缕衣角。
　　墙的另一边，冯言夏缓缓抬起的手，并未试图去触摸那物理存在的墙体。
　　她的指尖，泛着一种极淡的、近乎透明的微光，仿佛凝聚了她全部的精神力量。
　　她闭着眼，将所有的感知，都聚焦于钱凌月的歌声所指向的那片区域——那粘稠、黑暗的“绝望力场”中，刚刚被歌声激起一丝微弱涟漪的中心。
　　在她的“视野”里，那堵墙不再是石头，而是翻滚的、无声尖叫的黑色潮汐。而钱凌月的歌声，像一颗散发着柔和白光的种子，正顽强地在黑色潮汐中沉浮，试图扎根。
　　冯言夏的指尖，轻轻点向了那颗“白色的种子”。
　　没有物理接触。但在她的感知层面，却仿佛进行了一次无声的碰撞与交融。
　　她没有试图用力量去驱散黑暗，那是不可能的。她所做的，是“共鸣”。
　　她将自己那同样游离于现实之外、对“存在”与“虚无”有着深刻理解的特殊频率，调整到与钱凌月的歌声同频，然后，轻轻地、小心翼翼地，将这份共鸣，叠加了上去。
　　“嗡……”
　　一声极其轻微、仿佛来自灵魂深处的震颤，以冯言夏的指尖为中心，扩散开来。
　　这震颤并非物理声音，而是一种纯粹的精神波动。
　　效果立竿见影，却又微妙至极。
　　在冯言夏的感知中，那颗由钱凌月歌声化作的“白色种子”，仿佛被注入了一股精纯的能量，光芒骤然明亮了数倍。
　　它不再仅仅是顽强地存在，而是开始主动地、温柔地“照亮”周围的一小片黑暗。
　　那粘稠的绝望之力，像是被烫到了一样，剧烈地翻滚起来，发出了无声的咆哮。
　　但这一次，它无法轻易吞噬这颗变得更强的“光点”。相反，在光芒的照射下，那一片区域的黑暗，开始像退潮般缓缓收缩，显露出被其掩盖的、更深层的东西——
　　不再是集体的、模糊的恐惧，而是一段段更加具体、更加尖锐的个人记忆碎片：
　　一个母亲在坍塌的黑暗中，用身体死死护住怀中小孩的最后意念；
　　一个士兵被压在梁柱下，徒劳地向着缝隙外的光亮伸出手的瞬间；
　　一个老人蜷缩在角落里，喃喃念着亲人名字，直至呼吸停止的影像……
　　这些碎片，比之前模糊的集体悲愿更加刺痛人心。它们是构成这堵“绝望之墙”的一块块具体的砖石。
　　而钱凌月的歌声，混合着冯言夏的共鸣，像一双温柔而精准的手，轻轻地抚过这些裸露的伤口。歌声不再仅仅是安抚，更带上了某种“理解”与“见证”的意味。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仿佛冰层碎裂的声响，在现实与精神的夹缝中响起。
　　在钱凌月和安妮的视角，她们面前那堵巨大、倾斜、散发着不祥气息的石墙，表面上，似乎什么都没有改变。
　　但是，钱凌月忽然停了下来，哼唱声戛然而止。
　　“怎么了，姐姐？”安妮怯生生地问，她敏锐地感觉到了钱凌月的变化。
　　钱凌月没有立刻回答，她怔怔地看着面前的墙壁。
　　就在刚才那一瞬间，她似乎产生了一种奇异的错觉，她好像…“听”到了墙的叹息？
　　不是声音，而是一种情绪的突然松动。同时，她感到怀中一直紧贴着她的安妮，身体似乎温暖了一点点，那种蚀骨的寒意减弱了。
　　而冯言夏在墙那边，看得更清楚。
　　在她独特的视野里，那堵“情感伤疤”之墙上，就在钱凌月歌声指向的正前方，出现了一道发丝般纤细、却无比清晰的裂隙。
　　裂隙中，不再有黑暗和绝望涌出，反而透出了一丝微弱的生命光华。
　　裂隙，出现了。
　　【边缘酒馆】
　　酒馆内，水镜前的几位资深者，不约而同地屏住了呼吸。
　　即使是见多识广的他们，也很少见到如此…“温和”却“精准”的破局方式。
　　“以情为弦，以心为指……”金丝眼镜男喃喃自语，眼中闪烁着近乎狂热的研究欲望。
　　“她（冯言夏）没有试图破坏‘墙’的结构，而是在加固和引导那个女孩（钱凌月）的‘情感投射’，使其产生‘共振’，从而在‘绝望’的壁垒上，打开了一道基于‘理解’和‘接纳’的‘裂隙’！这简直、简直是艺术！”
　　疤脸大汉这次没有反驳，他只是死死盯着水镜中那道细微的光隙，粗犷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凝重甚至是一丝忌惮。
　　“妈的…这种玩法，比硬碰硬危险多了。一个不慎，引导者的精神会被‘绝望’反向污染……”
　　修女在胸前划了个十字，声音低沉。
　　“不是破坏，是救赎。她们在尝试…安抚这片土地本身的悲伤。这才是真正的‘安魂’。”
　　一直沉默的酒保，擦拭杯子的动作彻底停了下来。
　　酒保静静地看着水镜，看着冯言夏那近乎透明的指尖，看着钱凌月怀中渐渐停止哭泣的安妮，看着那道发丝般的裂隙。
　　良久，ta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吐出两个字：
　　“通路。”
　　【副本内】
　　墙内，钱凌月虽然不明白具体发生了什么，但她敏锐地感觉到，周围那令人窒息的压力减轻了。面前的巨墙，似乎不再那么狰狞可怕。
　　她低头看向安妮，发现小女孩也正仰头看着她，大眼睛里虽然还有恐惧，却多了一丝探寻的光芒。
　　“姐姐，”安妮小声说，“墙…好像…不那么冷了？”
　　钱凌月心中一动，一个大胆的念头涌现。
　　她看着那道肉眼看不见、却能感觉到的“裂隙”，深吸一口气，用更加坚定、更加充满希望的语气，对安妮，也仿佛是对着那堵墙，轻声说道：
　　“安妮，你听…也许墙后面，没有怪物。也许…是妈妈派来的天使，听到了我们的歌声，在帮我们打开回家的路呢？”
　　她的话语，带着强烈的暗示和美好的期许，再次融入了歌声之中。这一次，她哼唱的旋律里，注入了一缕明亮而充满希望的色彩。
　　墙的另一边，冯言夏清晰地感知到了这变化。那道希望裂隙似乎因这充满希望的“呼唤”而微微震颤，扩大了一些。
　　她知道了，下一步，需要墙内的人，主动跨出那一步。
　　而她自己，也需要维持住这道脆弱的“通路”。
　　她将全部的意念集中在那道裂隙上，如同一个守护着风中残烛的灯罩，用自己的存在，稳定着这来之不易的连接。
　　墙，依然矗立。但通往安魂的道路，已经打开了一道微小的缝隙。
　　接下来，需要的是信任，以及迈向未知的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