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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那个摄影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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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辰松是江城市话剧团总团长的儿子。
这是个公开的秘密。只有许桉桉傻乎乎地刚刚才知道——在他们分手这天。
从他死乞白赖追她到现在,不过三个多月。
单从外表来看,许桉桉像个好捏的软柿子,这使她从来不缺追求者。
直到他们碰了满鼻子灰,才悻悻而退,只能暗地里偷骂她冷血动物。
而吴辰松呢?
恰好他有蟑螂般强大的生命力,人走去哪里他就跟到哪里。
又恰好那段时间许桉桉受够了家里两位长辈催婚的唠叨,就答应了。
吴辰松乐道:“对嘛,你相信我,咱们先处处看。”
然后她看到了什么?
看到他莫名说自己要临时出差然后几小时后出现在她的观众席,搂着其他女人卿卿我我?
看到同样厌恶儿童剧的褚颜去年就如愿以偿跳槽,而一向目中无人的程千路也极力维护她?
在青荷剧场的停车场,吴辰松向她恳求——“桉桉,对不起,我认为你肯定能包容我,不会计较这些。”
“桉桉,你漂亮贤惠,始终是我心中认定的结婚对象,跟褚颜不一样,褚颜不是正经人。”
许桉桉反手扇了他一巴掌。
你大爷的少来这一套。
拿自己当查尔斯,拿姑奶奶我当戴安娜?
她从没真心喜欢过吴辰松,如今看来竟是件好事。
分手吧,分手她也不在乎。
这一巴掌打得爽,但很快她就见识到总团长儿子这个身份的实际效力。
姜曼双提及的换组被一票否决,申请表还没来得及署名就被喂进碎纸机。
人事部门原本传达的指令是要直接炒了她。
她没有编制,开除她比呼吸还容易。
不知是程千路还是谁,在会议中汇报道:“小小舞台进乡村”活动没人愿报名,不能再少人了,不如就让许桉桉先跟着去,完成任务之后再辞退也来得及。
姜曼双对此感到很愧疚,与许桉桉通了半小时电话做安慰。
许桉桉不怪她,这本来就不是她的错。
季菡刚提了护士长,难得有几天好心情,她听说后沉默半晌,拉过女儿的手,柔声道:“桉桉,你辞职,妈支持你。姥姥的病也好得差不多了,咱们家不像从前那么困难,你不用有所顾虑。看着你受委屈我们都很心疼。”
许桉桉却是下定决心等着被开,她才不要主动辞职。
一来,她又不理亏,干嘛急吼吼地逃走?
二来,被辞退好歹有点补偿,那是她应得的。
渣男和钱哪个重要?
她又不傻。
一周后,在裹满黄泥的面包车上,作为活动的副队长,许桉桉与正队长常雯并排坐着,核对进村后工作和生活的具体细节。
她们首次正式会面,是在程千路举办的动员大会。
所谓大会,不过七个人,还得把程千路算在内。
墙上贴着横幅:预祝文艺入乡村项目圆满成工力。
——由于质量太差,功字的力不知道丢哪去了,现有的是后来沾着白漆人工手写的。
“……我介绍一下。”程千路特意站起来:“常雯老师呢是市妇联的同志,此次作为领队与咱们团的五位骨干一起,去支持沄埭村的文艺建设,丰富留守儿童的课余生活。啊,说到这里,我不免回忆起儿时……”
许桉桉感觉有人轻碰她的手臂。
“你是许桉桉吧,我去年看过你演的儿童话剧。”
常雯大约四十岁上下,留着齐耳短发,眉眼和善,气质淡然如一株婉约的茉莉。
“您好常老师,是我。”
“没想到真的是你!我和我的孩子都很喜欢你演的安妮猫——若是不介意,叫我雯姐吧。”
许桉桉有些无奈,尴尬地干笑两声:“是啊是啊,我是演了那个猫……”
“桉桉,这是我的名片……说一下你的电话号码,我记在手机里。”
“好的,1……”
“许桉桉!”
“……”
许桉桉差点被吓出心脏病。
——开小差被程千路抓包了。
“我刚才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
“……”
许桉桉是真有在仔细思考。
“说您外甥在北京上学,还给您邮寄了驴打滚……”
“不是这句!”
“说您老丈人的头疼病治好了,打算去五台山还愿。”
只闻得“嘭”一声,是肥厚手掌重拍桌子产生的巨响。
程千路彻底怒了。
同事们见义勇为,在背后小声提醒:“摄影师、摄影师,说市里还给请了个海归摄影师。”
“嗯?”
许桉桉迅速提取关键字。
“说柿子清炖海龟……真好吃?”
“…………”
出火车站,乘面包车穿越隧道驶进重山峻岭,目之所及便是层层密林。谷间溪流如银丝交缠;光影明晦不定,风从窗缝里钻入,带着湿润的草木气息。
许桉桉将地图和日程表折好,夹进笔记本。
“雯姐,老程说的那个摄影师,怎么没跟我们一起?”
“我也不是很清楚,或许还有别的工作吧。”常雯端起保温杯喝了口水:“他坐飞机,虽然出发比我们晚,到的却要比我们更早,估计进村就能见到了。”
常雯的普通话并不完全标准,还保留着吴侬软语特有的腔调,可许桉桉却很喜欢听。
“我在吴团长的办公室见过他,是个很优秀的小伙子,人高高瘦瘦的,很英俊。吴团长还开玩笑,说如果他有女儿,一定招他作女婿呢。”
吴团长……
渣男他爹。
许桉桉的不知是几手小灵通此时屏幕亮起,显示接收到新短信。
这是季菡很久之前买的翻新机,如今是许桉桉在用。
点击已经快磨烂的确认键,进入信箱,伴随一个恶心的号码,弹出一行文字:
[别给脸不要,试试看,离开我你找不到更好的,后悔了别来找我哭]
“……”
仿佛已临近村镇,车窗外诸多广告牌一闪而过。
[万利屠宰场]
嗯,第一步把他电晕,再剁吧剁吧成肉泥塞进香肠里。
[向阳蜂场,专售高品质蜂蜜]
高品质是吧——吴辰松正好过敏,往他的锅里碗里杯子里统统抹上蜂蜜。
[粒粒满强效化肥][低价出售各类农药][专业墓碑雕刻]……
哧——
“小心!”
许桉桉沉浸在复仇的暴力美学中无法自拔,面对汽车突如其来的急刹来不及反应,前倾的身体被安全带猛地勒住,狠狠反弹到座椅上。
“好险,大家都没事吧。”常雯迅速检查众人的状况,确保没人受伤。
司机叼着烟,用脖子上围的毛巾不耐烦地擦了把汗:“真他娘的烦,又赶上村集,得了,一时半会儿是走不动了。”
“那我们天黑前还能赶到沄埭村吗?”常雯盯着手表。
“前头还有五十多公里,看这阵仗,悬。”
“唉,都跟村长约好了,就怕让人家多等……”
许桉桉从没见过村集,一时间觉得挺新奇:“入乡随俗,咱们下去逛逛?”
几个年轻成员表示赞同。
常雯略犹豫,还是松了口:“……好吧。一刻钟后准时回来。”
毕竟是集市嘛。
——人人挤我,我挤人人。
许桉桉很快发现,她在此地所遇见的第一个难题,就是当地老乡讲的话,她听不懂。
天书一般,完全听不懂。
而当地人听她说话似乎也很费劲。
“阿姨,我要六个……不,七个红豆馅的。”
卖糖饼的阿姨点点头做了悟状,反手就递给她五个猪肉馅的。
“……”
“阿姨,是这个。”她指了指纸板上的文字:“红……。”
“姐姐你要红豆的?”
一道脆生生的童音传来,许桉桉听懂了。
是个不过八九岁的小男孩,圆头圆脑,四肢却瘦如干柴。他穿着并不合身的半旧衣裳,坐在摊位旁的矮石上读语文课本。
“我奶奶不识字。”小男孩跳起来:“我来给她说。”
虽然辈分有些混乱,但许桉桉无暇计较。在小男孩同他的奶奶交流了几句之后,她顺利买到了心仪的点心。
“?”
许桉桉注意到那小男孩一直偷偷瞄她。
“怎么啦小朋友?”她问。
哎呀,被发现了。
“嘻嘻……”小男孩不好意思地用手挡住红扑扑的脸蛋。
“姐姐你真好看……姐姐再见!”他笑着藏回奶奶的身后,把身体缩成一团,揪着裤腿不肯再出来。
这小孩长得可可爱爱讨人喜欢,许桉桉心情转好。
以至于地上有块柚子皮,她没有注意。一脚踩上去,摔了个屁股蹲。
这下轮到她羞红脸了。
“咔嚓”。
是按动快门的声音。
许桉桉警惕地转头,见一个男人正举着相机对着她。
“你在干什么!”
许桉桉赶紧站起来拍打掉身上的尘土,气冲冲地追上去。
“快删掉!”
下一瞬,相机移开,露出一张过分帅气的脸。
??
地铁、拉夫劳伦、剧场、黑框眼镜?
霎那间,一些词汇莫名其妙占据许桉桉的大脑。
怎么又是他?
阴魂不散还是八字不合?
男人望着她,也是微怔,未几,他嘴角勾了勾,露出还算友善的笑容:“删掉什么?”
许桉桉不知哪里来的勇气,也不跟他废话,一把夺过相机,然后……
然后她的目光凝滞在那些乱七八糟的按键上。
“能不能调出以前的照片?”
男人挑了挑眉,也没吭声,只是抬手快速操作,满足她的要求。
他的手干净修长,指骨分明,手背青筋浮现,绷出内敛的力量感。
许桉桉一下子怔住。
最近的一张——
夕阳下,孩童欢笑着躲在老人身边,定格下天伦之乐的美好场景,无论光影、构图或景深都无可挑剔。
男人顺势当着她的面向前翻更早的照片。
有风景也有民俗。
就是没有她的一丝影子。
“…………”
“那个,抱歉啊……”
默默归还相机之后,伴随着周遭村民的窃窃私语,许桉桉低下头,指甲攥进掌心,五官皱成一团。
天呐。
天呐!
她恨不能找块豆腐撞死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