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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求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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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泉宫也是昔年先皇为先皇后所建,估计也是为了“温泉水滑洗凝脂”之类的目的。先皇后不喜欢这里,一直没来过,是以这地方才得以从谢际为手下幸存。
温泉宫与东暖阁以回廊相连,走出去不用见风。沈均痛痛快快泡了一会儿,只觉神清气爽。不过这东西泡久了容易发困,他不想被洗澡水淹死,没多呆,一捞湿淋淋的头发,没擦,穿好衣服往东暖阁走去。
几乎是不出所料地,谢际为就在东暖阁中。
天子靠在窗边,一个人扔棋子玩。他应该也洗漱过,那身红袍换下,穿了身金色宽袖常服,显得人更加瘦削。听到沈均的脚步声,谢际为抬头看过来:
“怎么不擦头发?你也不怕头疼?”
沈均不见外地坐下,拿着黑子沉吟一瞬,落在了棋盘某处,便听天子轻笑:“臭棋。你下那边不就是双飞燕吗,下这边,这一片黑子我可就都吃了。”
沈均定睛一看,嚯,还真是。
他一直不善棋艺,也不嘴硬,笑道:“七哥是下棋高手,我一向是臭棋篓子,真能和你看得一样,你就得怀疑是不是什么东西上了我的身了。”
谢际为打量了他一遍,认真地点头:“也是。”
“至于我不擦头发,这不是早知道七哥会在东暖阁,等着你给我擦吗?”沈均调笑了一句。
晚上气氛好,在东暖阁,君臣的界限似乎又被模糊。方才想起少年事,如今看谢际为穿金色衣袍,又想起小太子,沈均放松许多,嘴也比脑子快起来。
谢际为古怪地看向他:“你这话……你真没被什么东西上身?”
沈均:?
你什么意思?
他不明所以地望着天子,见这人没反应,直接把手臂上搭着的帕子递了过去,自己也乖觉地坐到谢际为身边。沈均方才被温泉热气蒸得有些晕,现在实在有些困,没心情再揣度圣意。
谢际为看出他似乎是认真的,明显怔愣一瞬,脸上冰消雪融。他捧着那块布巾,称得上轻柔地擦上沈均的脑袋,一点点拭去其上水渍。
“我觉得你还是穿金色衣袍好看,穿起来总让我想起你小时候。你那时候简直是粉雕玉琢的仙童一个,要不是知道先帝爷只有一个孩子,我真以为是哪家姑娘。”
沈均趴在桌子上,感受着脑袋上舒爽的触感,有一搭没一搭地说。
“你喜欢?”
“喜欢啊。”沈均没想太多,“陛下,你要对你的风姿有信心。从前我们一起出宫玩,打马游街而过,给你掷花的小姑娘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呃……”
“七哥,这个陛下我是真的一声都不能叫吗?其实我觉得,这样叫你还挺好玩的,当皇帝多是一件荣耀的事,我每次叫你陛下,都很为你高兴。”
高兴你终于不用被任何人掌控,终于逃脱你父皇母后那对不慈父母的魔爪。不过,当然也高兴我能稍微遵守一点我老爹的意思,别老那么大不敬。
谢际为喉咙里涌出一声笑。
“你高兴的事,还不是随便你,只是你少那样阴阳怪气地同我说话就好。叫陛下,叫七哥,叫谢际为,你真喜欢,叫出来我还能再塞回你嘴里?”
你能让我恨不得把这话塞回去。沈均腹谤道。
却听身后人又说:“金色衣服,我也觉得好看,日后我多穿就是。你下午对我的态度可不像现在这般好,那身袍子不入你的眼吗?”
这都什么跟什么?
沈均无奈地回头睁眼,准备把布巾从天子手上拿回,谢际为轻飘飘瞪了他一眼,他只好开口:“七哥,陛下,你穿什么都好看。下午的事不是都翻篇了吗?别翻我旧账行不行。”
你那时候那样看着我,谁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会不会把我砍了?虽然现在看起来是因为跪下又触你霉头了,可我现在都拿不准你当时有没有真的心生猜忌,何况那么紧张的时刻。
他明智地把话咽下,耍宝一样拱手道:“还有,臣斗胆一谏……诶诶诶开玩笑,你让我叫你陛下,我称个臣多符合身份。我允了,你也允。”
看着眼前人还算放松的神情,沈均顺着虎须捋道:“内侍,宫女,侍卫,大臣,这些毕竟都是身边人。我不想自比邹忌,也没他那么有本事,只是,若真碰上一些小事,尤其还是我喜不喜欢这种无关紧要的小事,就别太苛责这些下人。”
他的头发干得差不多,谢际为放下布巾,微微用力,把沈均的脑袋放在自己大腿上躺着,修长的手指按上他头上穴位,颇为熟练地揉捏。
“你的善心总这么多。”
沈均道:“这算什么善心,不过是觉得,你经常生气对身体不好,对名声也不太好。我并非要你做圣人,当皇帝自然要自己先快活,但你明知在我心里,你穿什么都好看,没必要为了这种事发火。”
谢际为哼道:“无中生有。”
沈均无言。
他连心中吐槽都懒得说,直接闭上眼。上方天子手劲加重:“小气鬼,明明是你总生气,一不如你的愿你就又生气,还怪我?”
沈均没理他。
天子很快受不了这种沉默,将头垂了下来:“答应你,答应你还不成吗?世子爷在宫中令行禁止,令出谁敢不从,你说不罚谁不还是一句话的事?”
他将手虚虚搂在沈均身上,语气中带上几分委屈。沈均最吃他这套,心中叹息他哪敢在宫中造次,却立刻睁开眼,就这么躺着抱拳谢恩:“陛下圣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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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就这个姿势天南地北地胡侃一通,沈均跟倒豆子一样把出征西北的趣事说给谢际为听。天子用手绕着他的头发,眉目如春地点头。就这么说着说着,沈均突然想起——
除了送弓,他这次提前回京,其实是有其他要紧事来的。
怎么把这茬忘了,这个鬼记性。他暗叹一句。
谢际为察觉,问道:“怎么停了?刚讲到世子一杆银戟大破萧关,世人都称吕温侯在世,怎么,吕温侯后来一下到白门楼了不成?”
沈均锤了他胸口一拳,道:“哪有这事?你明明知道萧关后几场都是大捷。”
这次西北,打的最好的就是萧关,就算现在心里有事,也不能任由谢际为这么污蔑。天子没生气,语气揶揄:“我知道,沈世子哪里是吕奉先,分明是卫青霍去病才对。”
沈均想翻个白眼。
但他有求于人,此刻挣扎着起身,难得羞赧地拉住天子衣袖:“那个,陛下,臣也算大胜而归,可有什么恩赏吗?”
谢际为有些惊讶:“这话从你嘴里问出来,可不多见?”
不过他还是高兴的,眼底含笑:“有啊,等大军回来,大朝会告诉你,你一定喜欢。”
“不准推拒。”他警告道。
看着沈均点头,谢际为又道:“至于霜霜若是还想要什么,说就成。是你自己从前说无功不受禄,又不是我不肯给你……”
“你这么郑重其事的开口,是想要徐匡的封地?可以。”
沈均:……
他还是一时没习惯过来谢际为的神奇想法,他要前平西王的封地干什么,嫌他们镇南王府命太长,一定要给他老爹惹点事才行?
沈均摆手:“不是这个,七哥你饶了我吧,我还想我的腿好好长在我腿上呢,别让我爹八百里加急从剑南道飞过来打我。”
谢际为反倒不解:“你不为这个,有什么是值得你专门向我开口的?抚恤遗孤还是恩赏军士,都行,你用你自己的名头传令给户部,林路那个老狐狸不敢不听的。”
我什么人我就传信户部?几个脑袋够清君侧清的?沈均呼吸一滞,无奈笑道:“倒是这些我也想求,不过,主要不是这个。”
“是另一件事,不过我用我们镇南王府百年基业保证,这事绝对不会危害江山社稷,也不用皇家出血,就是一件小事而已。只是对我而言,还是很重要的,所以,也想在班师朝会上求七哥一个恩旨。”
谢际为看向他。
这双眼睛亮着雀跃的神色,眉梢挂喜,一张脸纯然鲜亮。天子只觉心中有只兔子在跳,为眼前这笑意,恨不得把心都捧出来给他,哪有不应的道理。
“这么想要?”谢际为还想再看一会儿这神情。
“真的想要。”沈均期盼地点头。
“全凭世子做主。”
沈均又锤了他一下:“陛下,你悠着点说这种打趣的话。”
“不过,多谢陛下。”
他郑重地起身颔首行礼。
什么东西,得了就这么高兴?真该让暗卫跟着他一起去的。天子心中转过一个可惜的念头。他伸手,掌心朝上,沈均的手自然地回握住,将温暖传递过来。
谢际为道:“那你也答应我一件事?”
沈均嗯了一声。
“今晚我也要在东暖阁睡。”
“啊?”沈均晃神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