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髓珠谜案》满袖星河

4、做我的试药人

　　这话问得轻飘飘，却如一道惊雷炸响在药庐之中。

　　于大夫的眼睛在周明宣和夜叉仙子脸上游离，陈七则是手瞬间按上了刀柄，如同蓄势待发的猎豹，死死盯住夜叉仙子，只要她稍有异动，便会扑上前去。

　　然而，周明宣的反应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

　　几乎没有丝毫犹豫！

　　“锵——”的一声清鸣，他反手抽出腰间的匕首。

　　他倒转刀柄，将匕首平托于掌上，径直递到夜叉仙子面前，眼神平静无波，仿佛递出的不是能夺人性命的利刃，而是一件寻常物件。

　　“若能救活我这位朋友，周明宣的命，从此便是神医的。神医何时来取，只需一言，我随时恭候，绝无二话。”

　　夜叉仙子明显怔了一下，既然一开始救了自然没有半路撒手的道理，不过是看着这周明宣眉宇间自带贵气，出手又阔绰，本着能多赚就多赚点的原则，唬他们一下，顺带在气一下于成这老货，没想到这位周明宣公子还真是……

　　她拿起那柄匕首，指尖传来冰冷的触感。目光再次扫过周明宣——不过二十四五的年纪，一身气度却绝非寻常富贵能养出来的。能让他身边的护卫和于成那老货都如此敬畏……她心下冷笑，这倒是个值得下注的。

　　她面上依旧假装淡定，装模作样的摩挲着冰凉的匕首鞘上繁复的纹路，仿佛在掂量其价值，也像是在权衡利弊。片刻后，她将匕首递还周明宣并说道。

　　“看在你这份不惜以命相换的诚心上，我便破例一次。”

　　“不过——”夜叉仙子话锋一转，“你还需应承我，要为我做五年药人。”

　　她见周明宣双眉微蹙，似有沉吟，当即冷哼一声，语带讥诮：“怎么？方才还大义凛然，愿为朋友慷慨赴死；如今不要你的命，只让你做五年药人而已，反倒不愿了？”

　　“哦——我明白了。你定是赌我绝不敢真要你的命，毕竟你死了，于我并无半分好处，所以才故作姿态，应的那般爽快，是也不是？”

　　“神医误会了！”周明宣神色坦荡，“周某绝非此意！方才迟疑，只是目前还有手上还有一件很着急的事情，不知道神医能不能允许我先做完此事，在践此约。”

　　“我倒不是那么不通情理的人，不过你得签字画押才能做的准。”说着拿出一张自愿做药人的契约，递给周明宣，“看清楚最后一行字。”

　　周明宣接过，最后一行写着，【自愿试药，生死自负，魂归九幽，亦与药主无涉。】

　　“公子绝对不可。”陈七急的两步上前，对夜叉仙子说：“让我来！我身强体壮，皮糙肉厚，我给仙子做十年、二十年药人都行！”

　　夜叉仙子闻言，终于将目光从周明宣脸上移开，缓缓转向陈七。

　　她没说话，面纱边缘微微颤动，她竟然笑了。

　　“你？”她尾音上扬，目光在陈七紧张的脸庞上流转一圈，又落回周明宣身上。那眼神里多了点别的东西，不再是纯粹的审视或算计，而是一种……带着玩味的、毫不掩饰的兴致。

　　“那可不行。”她语速慢了下来，裹上一层若有似无的暧昧，“我看上的……是这个人。”

　　她的目光描摹过周明宣的眉骨、鼻梁，最后停在他紧抿的唇上，笑意更深：

　　“是这幅令人赏心悦目的皮囊，还有……”

　　她顿了顿，指尖若有似无地，隔空点了点周明宣心口的位置：

　　“这颗哪怕赴死，也要护住朋友的……心。”

　　“所以，”她将狼毫笔递到周明宣眼前，“你，签，还是不签？”

　　周明宣接过笔，淡淡笑道：“既然神医如此看的上在下，在下又岂会辜负神医美意呢。”说着在“试药人”后的空白处，挥毫落下了自己的名字——周明宣。

　　三字铁画银钩，力透纸背，一如他此刻的决断。

　　“手给我。”

　　夜叉仙子反手握匕，用那锋利无比的刃尖，在周明宣伸出的右手食指指腹上，轻轻一划。

　　一道细线般的伤口浮现，随即，一颗饱满殷红的血珠，迅速沁出、凝聚，宛如朱砂痣点于指上。

　　“画押。”她声音平淡，将染了一丝血线的匕首随意搁在案边。

　　周明宣看着指尖那抹鲜红，他嘲弄的笑了笑，不知是在嘲弄这荒诞的契约，嘲弄眼前步步紧逼的女人，还是嘲弄这个为达目的不惜押上一切、包括尊严的……自己。

　　他没有犹豫，将带血的指印，重重摁在了自己名字之上。

　　夜叉仙子注意到周明宣看向匕首的目光，她拿起来道：“这把匕首就留在我这里做信物，待契约期满，我在还给你。”

　　周明宣看着陪伴自己二十年未曾离身的匕首，母亲那句：“刀刃向外，护你所爱：刀刃向内，守你本心。”还言犹在耳。

　　目光转向李时砚，臭小子，今天为了你，真是什么都赔上了……你要是不给我生龙活虎的活过来，，看我怎么收拾你。

　　他收回视线，“如仙子所愿”说着取下匕鞘一起奉上：“此物乃家母临终所赐，名为‘守意’，于我而言，重若性命，”他抬眸，目光凝重，“今日暂寄于仙子处，望神医……妥善保管。”

　　她接过刀鞘，眼中掠过玩味的神色，漫不经心的说道：“放心。”随即将匕首入鞘，手腕一翻，极为自然地将其插入腰间束带的侧畔，那动作熟练得仿佛它本就该在那里。

　　“不过，一码归一码，刚刚这个契约只是你擅闯入谷的代价，这救命的诊银，可别想赖掉。”

　　周明宣：“那是自然。”

　　“具体数目，待我治好他再议。”夜叉仙子摆摆手，开始安排后续，“好了，这毒要完全清除得要个三五天，我这断魂谷地方小。”说着指向周明宣：“你留下，其他人可以走了。”

　　说完她招呼桃桃道：“药一会让这位周公子煎，我们先出去，留点时间让他们说悄悄话。”

　　待两人的身影出了药庐后，周明宣向于大夫使了个眼色。

　　于大夫出了药庐，直看到夜叉仙子与桃桃都回了房间，向屋里点了点头。

　　周明宣压低声音道：“你马上秘密潜回俞城，查探下贡船开拔前，有没有鬼冥门的人在俞城出没，另外密切注意转运使卢长青的动向，所有与他接触的人，他经手办的事，全部要查，此次行船路线就他制定的，他与此事脱不了干系。”

　　陈七：“是。”

　　“只是公子您一个人留在此……”

　　周明宣拍了拍他的肩膀，宽慰道：“放心。”随即撇了一眼门口的于大夫：“找人盯紧他。”

　　他们走至门口，一打起帘子，就瞧见刚刚那个桃桃说脑子有病的小女孩元宝，正在院子里练五禽戏，仙子和桃桃在屋里说话，离得远听不清说什么。

　　周明宣目光微凝，转而低声对于大夫道：“于老，你觉不觉得夜叉仙子这行针手法，很像当年监察院一位前辈自创的鬼步十三针。”

　　于大夫捻须道：“陶大人的鬼步十三针，老夫也只是听说过，未曾有幸见识，也是深以为憾阿。陶大人失踪多年，也不知道如今是否还健在人世。”

　　“近些年来，江湖上冒出一个鬼冥门的地下组织，几次接触下来发现，他们的行事方式，很像听风司。”周明宣观察着于大夫的反应继续道：“有证据指向，鬼冥门门主很有可能就是当年的陶司正。”

　　看这于大夫震惊的神情，不像装的，他一时摸不准这于大夫到底是演技精湛还是真不知情。

　　思量间……

　　桃桃从屋里蹦跳着出来，远远便喊道：“说完悄悄话了没？得快些，再晚日头毒起来，路就难走啦！”

　　周明宣应道：“好了，有劳桃桃姑娘带他们出去。”

　　他站在溪边，目送三人的身影消失在密林中，这才转身回到药庐。

　　李时砚的那份药，桃桃已经都放在煮药的砂锅里了，周明宣按照刚刚仙子所说的加了三碗水，烧了火后先用大火煎沸，又撤掉了些柴火，开始慢慢文火熬煮。

　　砂罐下的火苗幽幽跳跃，映着他沉静的眉眼。前夜江上那诡谲的一幕，再次无比清晰地浮现在眼前——

　　漆黑的江面上，四面八方漂浮着无数幽绿色的火苗，它们无声地跳跃、闪烁，将江水映照得如同幽冥鬼域。

　　对方计划周详，鬼火惑众，迷烟控场，血髓珠调包，永昌郡王身中毒箭。

　　对方的首要目标无疑是血髓珠，否则不会煞费苦心准备一颗足以乱真的赝品——若非他事先在珠上动了手脚，连他也难辨真假。

　　他在脑子里把此事的前前后后都理了一遍。

　　第一，为何整船人昏迷，唯独李时砚中箭？
　　可能性有三：

　　其一，他当时并未完全昏厥，与贼人发生了搏斗。
　　其二，他本就是这场调包案中，必须被清除的制定目标。
　　其三，他遇刺，就是为了掩盖血髓珠已被调包而设下的“障眼法”，将所有人的注意力从“失窃”引向“刺杀”，扰乱调查方向。

　　若是后面两者，那就更糟糕，此行他与李时砚一路乔装，身份绝密。能精准锁定李时砚的，只可能是自己人，那么内鬼是谁？

　　第二，谁是最大获益者？

　　表面上看，平南王嫌疑最大，他是皇上还在世的三个兄弟中，唯一手握兵权的，多年前先帝还在时，他被贬至南境守城，迄今快二十年，南境这一块早被他实际控制，此次和谈，贡船运送路线都是他的人在控场，但他会如此愚蠢，在自己的地盘上就动手？背上如此明显的嫌疑？

　　第三，于成。

　　这个退休的监察院老密探，他真认不出“鬼步十三针”？若他与陶谦仍有勾连，又为何与陶谦的徒弟夜叉仙子势同水火？

　　第四，陶谦与鬼冥门

　　陶谦当年可是前途无量的听风司司正，他为什么忽然失踪？这个桃桃，陶桃？会不会是他女儿呢？难道他的失踪是因为桃桃的母亲，他为什么会组建鬼冥门，又为什么会参与到血髓珠案中？他背后的执刀手又是谁？

　　那么，李时砚中毒，于大夫引他入谷，遇到她们师姐妹，这是巧合？还是一个更深的局？

　　他伸手按了按突突直跳的太阳穴，不自觉的从荷包中摸出一粒糖放入口中。熟悉的甜味，让他紧簇的眉头微微舒展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