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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厨房·烟火气初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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晌午过后,铺子里没什么客人。
沈青瓷坐在柜台后头,盯着账本发呆。脑子里反复回响王婶那些话,还有街坊们探究的眼神。她甩甩头,合上账本。
不能总这样。
阿丑得学点真本事。不然以后她出门办事,留他一个人看店,总不能天天吃剩饭腌菜。她站起身,往后院走。
厨房门开着。
阿丑在院子里扫地——这是他每天早上的固定活计。扫帚在他手里还是显得笨拙,但比第一天好多了。至少尘土不漫天飞了。
青瓷靠在门框上看了会儿。
“行了,”她开口,“扫完过来,教你做饭。”
阿丑抬起头。
眼睛亮了一下。他把最后一点落叶扫进簸箕,倒掉。洗了手,走过来。站在厨房门口,往里看。
厨房不大。
灶台、水缸、碗柜、案板,挤得满满当当。墙上挂着锅铲、笊篱,都是用了好些年的旧物。窗台上摆着几盆葱蒜,绿油油的。
“进来。”青瓷说。
阿丑走进去。站在灶台前,看着那些陌生的器具。青瓷从碗柜里拿出火折子——竹筒装的,一头有硫磺。
“看着。”
她打开火折子盖子,轻轻一吹。火星冒出来,很快燃起小火苗。她蹲下身,把火苗凑近灶膛里的干草。
草叶蜷缩,变黑。
燃起来了。
“就这样,”青瓷说,“先点干草,等火起来再加柴。”
她站起身,把火折子递给阿丑。阿丑接过,学着她的样子打开盖子。凑到嘴边,吹了一下——
没着。
他眨了眨眼。又吹一下,还是没着。青瓷看不下去了,拿过来:“用力点吹!又不是吹羽毛!”
她示范。
用力一吹,火苗窜起来。阿丑看着她,眼神专注。青瓷把火折子塞回他手里:“再来。”
阿丑深吸一口气。
对着火折子,用力吹。这次着了,小火苗跳动着。他眼睛一亮,像发现了什么新奇玩意儿。
“别光看!”青瓷拍他胳膊,“点草!”
阿丑蹲下身。
火苗凑近干草。草叶开始冒烟,变黑,燃起小小的火苗。他盯着看,看着火苗一点点变大。
“加柴。”青瓷说。
阿丑拿起一根木柴。看了看灶膛里燃烧的干草,又看看手里的柴。犹豫了一下,把柴塞进去——
塞得太多了。
干草上的火苗被压住,瞬间冒起一股浓烟。黑烟滚滚,从灶膛里涌出来。阿丑猝不及防,被呛得咳嗽起来。
眼睛眯着,眼泪都出来了。
青瓷也被呛到。她赶紧抢过火钳,把多余的柴夹出来:“停停停!柴要架空!不然烧不起来光冒烟!”
她调整柴火。
把几根柴架成三角形,中间留出空隙。火苗从空隙里钻出来,舔舐着柴禾。烟小了,火旺了。
“看到了吗?”青瓷指着灶膛,“要这样架。”
阿丑点头。
眼睛还红着,是刚才呛的。他看着灶膛里的火,若有所思。青瓷把火钳递给他:“你自己试试。”
阿丑接过火钳。
这次小心多了。他学着青瓷的样子,把柴一根根架好。动作很慢,但很稳。火苗在柴禾间跳跃,越烧越旺。
“行了。”青瓷松了口气。
她舀米下锅。淘米水倒进盆里,可以浇花。米下锅,加水,盖上锅盖。转身去拿菜。
案板上放着颗土豆。
圆溜溜的,皮上还沾着泥。青瓷洗干净,放在案板上。又拿出菜刀,磨了磨刀锋。
“这个,”她指着土豆,“要切丝。”
阿丑看着她。
眼神里是纯然的好奇。青瓷拿起菜刀,按住土豆,刷刷刷几刀。土豆片切出来,厚薄均匀。再切成丝,细如发丝。
“就这样。”她说。
把菜刀递给阿丑。阿丑接过刀,握法有点怪。不像在握刀,倒像在握笔。青瓷皱眉:“不对。”
她走到他身后。
伸出手,握住他拿刀的手。掌心贴在他手背上——冰凉。她顿了顿,压下心头异样。
“这样握,”她调整他的手指,“大拇指按在这儿,食指在这儿……”
阿丑的手僵了一下。
很细微的反应,但青瓷感觉到了。她自己也僵了僵,赶紧松开。退后一步,装作若无其事。
“自己试试,”她说,声音有点不自然,“小心别切到手。”
阿丑低头看着自己的手。
又看看菜刀。他重新握好刀,另一只手按住土豆。比划了一下,一刀下去——
土豆滚到一边。
刀切在案板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土豆完好无损,案板上多了道刀痕。
青瓷:“……”
她深吸一口气。走过去,重新按住土豆:“要用力按!不然它会跑!”
阿丑点头。
再次举刀。这次用力按着土豆,刀落下。土豆被切开,分成两半。切面不平整,歪歪扭扭的。
但总归是切开了。
青瓷松了口气:“继续。”
阿丑继续切。一片,两片,三片……厚薄不一,有的薄如纸,有的厚如指。但他切得很认真,眼睛一眨不眨。
切丝时更糟。
土豆片滑溜溜的,不好切。他切得慢,一根一根的。有的细,有的粗,有的断成几截。
青瓷在旁边看着。
心惊胆战。生怕他切到手。可阿丑虽然慢,却稳。刀锋始终离手指有段距离,从没碰着。
终于切完了。
案板上堆着一堆土豆丝——如果那能叫丝的话。粗的像筷子,细的像线头,还有不少碎末。
青瓷看着那堆“丝”。
沉默了。
“算了,”她叹气,“第一次,能切出来就不错了。”
她起锅烧油。油热了,把土豆丝倒进去。刺啦一声,油烟冒起来。阿丑站在旁边,看着锅里翻滚的土豆丝。
“要翻炒,”青瓷说,递给他锅铲,“不然会糊。”
阿丑接过锅铲。
学着青瓷的样子,在锅里翻动。动作僵硬,土豆丝被翻得四处飞溅。有几根飞出锅外,落在灶台上。
青瓷赶紧抢救。
加盐。阿丑看着她撒盐,眼神专注。青瓷撒完,把盐罐递给他:“你来。”
阿丑接过盐罐。
看了看罐里的盐,又看看锅里的菜。他舀了一小勺——比青瓷刚才舀的多。手一抖,全撒进去了。
青瓷:“……”
她闭了闭眼。算了,咸就咸吧。她转身去洗青菜,准备做个汤。
汤简单。
水开下菜,加盐调味。阿丑负责看火——这个他学会了。火候控制得还行,至少没把锅烧干。
饭好了。
菜好了。
汤好了。
两人把饭菜端到院子里的小桌上。阳光正好,照在饭菜上。青瓷看着那一桌“成果”,沉默了更久。
米饭有点糊。
底下结了一层锅巴。土豆丝焦黑一片,混着没炒散的盐粒。青菜汤颜色倒还行,就是浮着一层油花。
谁也没动筷子。
阿丑看着饭菜,又看看青瓷。青瓷深吸一口气,拿起筷子:“吃吧。”
她夹了一根土豆丝。
放进嘴里。齁咸。咸得发苦。她皱着眉,勉强咽下去。看向阿丑。
阿丑也夹了一根。
放进嘴里。咀嚼,咽下。脸上没什么表情,好像吃的是山珍海味。青瓷盯着他看:“不咸?”
阿丑想了想。
“咸。”他说。
但手没停,又夹了一筷子。这次夹的是青菜,放进嘴里。嚼了嚼,咽下。
青瓷看着他吃。
心里那点懊恼,莫名散了。她拿起筷子,也吃起来。米饭糊了,但还能吃。土豆丝咸,但拌着饭吃还行。
两人都没说话。
默默吃着。阿丑吃着吃着,忽然动了动筷子。他把盘子里看起来没那么焦黑的土豆丝,往青瓷这边拨了拨。
动作很轻。
但青瓷看见了。她愣了一下,抬头看他。阿丑低着头,专注地吃饭。好像刚才那个动作不是他做的。
青瓷嘴角弯了弯。
不是平日那种泼辣的笑,而是带着点无奈,又带着点……暖。她夹起一根阿丑拨过来的土豆丝,放进嘴里。
还是咸。
但她笑了。
“算了,”她说,声音轻快了些,“第一次,能吃就行。”
她看向阿丑。
“下次少放点盐。”
阿丑抬起头。
看着她笑。嘴角极其轻微地弯了一下。很淡,淡得几乎看不见。但青瓷看见了。
她低头继续吃饭。
耳朵有点热。阳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院子里很安静,只有两人吃饭的声音。
风从院墙上吹过来。
带来邻居家炒菜的香味。青瓷深吸一口气——是葱爆肉的香味。她想起小时候,娘在厨房里做饭,她在院子里玩。
也是这样暖洋洋的午后。
也是这样饭菜的香味。
她忽然觉得,这个空荡荡的院子,有了点烟火气。不再那么冷清,不再那么孤单。
她看向阿丑。
阿丑正在喝汤。喝得很慢,一小口一小口的。阳光照在他侧脸上,睫毛在眼下投出浅浅的阴影。
那张脸还是那么好看。
但不再那么陌生了。
“好吃吗?”青瓷忽然问。
阿丑放下碗。
看着她,想了想。点头:“好吃。”
青瓷笑了。
这次是真笑。眼睛弯成月牙,露出白白的牙齿。她拿起筷子,夹了块锅巴——米饭底下那层焦黄的。
放进嘴里。
嘎嘣脆。
“这个也好吃。”她说。
阿丑看着她吃,也夹了块锅巴。放进嘴里,嚼了嚼。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眼睛亮了一下。
青瓷看在眼里。
心里那点暖意,蔓延开来。她想起王婶那些闲话,想起街坊探究的目光。忽然觉得,没那么在意了。
爱说什么说什么吧。
她沈青瓷行得正坐得端,怕什么?
吃完饭。
阿丑主动收拾碗筷。青瓷靠在椅背上,看着他把碗端进厨房。动作还是生疏,但比昨天熟练。
她抬头看天。
天很蓝,云很白。阳光透过树叶缝隙,在地上投出斑驳的光影。风吹过来,叶子沙沙响。
她闭上眼。
感受着阳光的温度,风的轻柔。心里那点阴霾,被这午后的阳光一点点驱散。
厨房里传来水声。
阿丑在洗碗。青瓷睁开眼,看着厨房的方向。门开着,能看见他的背影。清瘦,挺拔。
她忽然想起爹娘。
爹娘在世时,也是这样。爹在前头看店,娘在厨房做饭。她在院子里玩,等着吃饭。
现在……
她成了那个看店的人。厨房里多了一个人,在笨拙地洗碗。院子还是那个院子,阳光还是那个阳光。
好像什么都没变。
又好像什么都变了。
她站起身,走进厨房。阿丑刚洗完最后一个碗,正在擦手。看见她进来,转过头。
“洗好了。”他说。
青瓷点点头。走到灶台前,看了看。灶膛里的火还没完全熄灭,余烬红通通的。
她拿起火钳,拨了拨。
火星飞起来,又落下。
“明天,”她忽然说,“教你炒鸡蛋。”
阿丑看着她。
眼睛又亮了一下。青瓷别开视线,嘴角却弯着。她把火钳放回去,转身往外走。
“收拾完来前头,”她说,“还有货要认。”
阿丑点头。
看着她走出去。背影在阳光里,显得很单薄,却又很……坚韧。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
手上还沾着水。
凉凉的。
他想起刚才切菜时,青瓷握着他的手。那只手很暖,很软。和他冰凉的手不一样。
他甩甩手。
水珠飞溅。在阳光里,亮晶晶的,像细碎的钻石。他看了会儿,拿起抹布,擦干手。
走出厨房。
院子里阳光正好。他抬头看天,看了很久。然后转身,往前堂走去。
脚步很轻。
但很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