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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暗淬锋芒,夜宴将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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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节:寅时淬骨
寅时的更鼓刚敲过,将军府后院最偏僻的柴房已亮起微光。
林烨单膝跪在冰冷的地面上,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她面前是琉璃偷偷找匠人制作的简易器械——两根硬木杆用麻绳吊在房梁上,离地三尺;地上堆着几块凿出凹槽的青石,每块约十斤重。
这是末世基础训练中最原始的悬垂划浪器,用来重建背部核心力量。
“呼……吸……”
她调整节奏,双手握住木杆,用背肌力量将身体缓缓拉起。一下,两下,三下。到第五下时,手臂开始颤抖,呼吸变得粗重。这具身体的肌肉记忆里没有这种发力模式,每一寸纤维都在尖叫抗议。
但林烨的眼神没有动摇。
她想起末世新兵营的第一课:疼痛是肌肉在生长,疲惫是极限在拓展。那时候的训练量是现在的百倍,身边随时有人倒下,倒下的人再也没站起来。
“十七……十八……”
汗水顺着下颌线滴落,在泥地上洇开深色斑点。月光从柴房破旧的窗纸漏进来,照在她绷紧的手臂线条上——那里已经开始出现细微的隆起,不再是纯粹的纤细。
第十九下时,她松手落地,双腿一软险些跪倒,却硬生生用腰腹力量稳住身形。
“还不够。”她抹了把汗,走到青石前。
弯腰,抓握,提起。石块入手冰凉沉重,她用末世学过的姿势调整重心——屈髋,背挺直,靠腿部力量站起。这是硬拉的雏形,能锻炼全身链条。
一组,两组,三组。
柴房里只有粗重的呼吸声和石块落地的闷响。当东方天际泛起鱼肚白时,林烨浑身已被汗水浸透,月白中衣紧贴在身上,勾勒出少年人单薄却开始紧实的轮廓。
她走到角落的水缸前,舀起一瓢凉水从头浇下。冰冷刺激让她打了个寒颤,却也冲散了疲惫。抬头的瞬间,她在水缸倒影里看见自己的眼睛——
还是那双凤眼,但眼里的某种东西正在改变。虚弱在消退,锐利在凝聚,像蒙尘的刀被一寸寸擦亮。
“公子,”柴房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琉璃端着托盘闪身进来,声音压得极低,“天快亮了,该回去了。”
托盘上是干净的衣物和一小碗蜜水。
林烨接过蜜水一饮而尽,温热的糖分迅速补充着消耗的能量。她边换衣服边问:“东西都收拾好了?”
“按公子吩咐,石块放回假山旁,木杆藏进柴堆最里面。”琉璃手脚麻利地收拾训练痕迹,“今早守夜的张婆子问起声响,我说是野猫撞翻了腌菜缸。”
“做得好。”林烨系好衣带,忽然侧耳,“有人来了。”
脚步声从远处回廊传来,沉稳而有节奏。琉璃脸色一白,林烨却已迅速扫视柴房——没有破绽。她示意琉璃从后门先走,自己则慢步踱到柴房门口,恰好与来人迎面相遇。
是管家林福,五十余岁,微胖的脸上总是挂着谦恭的笑。但林烨记得记忆碎片里的一幕:三年前有个仆役偷窃府中财物,就是被这位笑眯眯的管家亲手打断了两条腿。
“福伯早。”林烨微微颔首,声音还带着运动后的微喘,听上去倒真像久病之人气息不匀。
“公子怎么到这儿来了?”林福目光飞快扫过柴房内部,“这儿腌臜,仔细冲撞了公子。”
“睡不着,随便走走。”林烨用手帕轻掩口鼻,咳嗽两声,“这柴房……似乎该修葺了,窗纸都破了。”
“老奴这就安排。”林福躬身,“公子,老夫人传话,辰时正请公子到颐安堂用早膳,有事相商。”
“知道了。”
林福退下后,林烨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回廊拐角。刚才那一瞬间,她捕捉到他目光在柴房地面上多停留了一瞬——那里有几处不明显的湿痕,是汗水滴落形成的。
被发现了吗?还是多心了?
她拢了拢衣襟,晨风吹过,带来深秋的寒意。天光渐亮,府中开始有了人声。在这个看似平静的将军府里,每个人都戴着面具,每双眼睛都可能藏着秘密。
就像她自己一样。
第二节:锦匣密语
颐安堂的花厅里,早膳已经布好。简单的清粥小菜,却样样精致。
老夫人坐在主位,没有动筷,而是看着林烨走进来。她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片刻,忽然道:“气色好了些。”
“许是这几日睡得足。”林烨行礼后坐下,动作自然流畅——这三天他除了训练,就是对照记忆反复练习世家公子的仪态举止。肌肉记忆需要重建,但神经反应速度是她的优势。
用膳时无人说话,只有碗筷轻碰的声响。直到侍女撤下餐具,奉上清茶,老夫人才挥退左右。
“夜宴的事,准备得如何?”她问得直接。
“琉璃正在整理礼仪细则。”林烨答道,“孙儿也温习了《礼记》相关篇章。”
“不够。”老夫人放下茶盏,“礼仪是表面,人心才是关键。今日我要教你的,是朝堂上看不见的规矩。”
她从袖中取出一卷泛黄的绢帛,在桌上徐徐展开。那是一张简图,标注着皇宫大内的主要殿宇和中秋夜宴的座次安排。
“你看这里,”老夫人手指点向图中一处,“奉天殿前广场,宴席按品级分设。我们林家是一品武爵,你的位置在这里——”手指移向武官区前排靠右,“离御座三十步,在几位国公之后,但在所有侯爵之前。”
林烨凝视那张图,末世养成的空间记忆能力自动运转。三十步,约二十米,中间隔着数排席位和人。是安全距离,也是被观察的距离。
“届时坐在你周围的,”老夫人继续道,“左边是成安侯陈珉,他孙女上个月刚被选为景王侧妃。右边是定远伯方简,他长子现任五城兵马司副指挥。后面是几位侍郎、都督佥事……”
她每说一个名字,就简要点出其背景、立场、与林家的关系。谁曾受过林崇山恩惠,谁曾与林家有过节,谁中立但可争取。信息密集如雨,林烨凝神倾听,大脑飞速处理、分类、记忆。
“最重要的,”老夫人声音压得更低,“是这两个人。”
她的手指落在文官区前排两个位置上。
“内阁次辅徐有贞,此人精于算计,惯会揣摩上意。他三年前曾提议削减北疆军费,被你父亲当庭驳斥,怀恨在心。”
“另一个,司礼监掌印太监王振的干儿子,御马监太监刘顺。王振如今深得圣眷,刘顺掌管部分禁军调动,他若对你示好,必有所图。”
林烨目光在那两个名字上停留。文官与宦官,朝堂两大势力,都与林家有潜在矛盾。
“祖母的意思是,夜宴上这两人可能会试探我?”
“不是可能,是一定。”老夫人收起绢帛,从怀中取出一只三寸见方的锦匣,推到林烨面前,“打开。”
匣中是一枚羊脂白玉佩,雕着简朴的云纹,玉质温润,但并非极品。玉佩下压着一小叠银票和几张地契。
“玉佩是你曾祖父传下的信物,北疆几位老将认得。若真到万不得已……可凭此求一线生机。”老夫人语气平静,话中含义却重如山岳,“银票和地契,是祖母的私产。京城三处铺面,大同两处田庄,足够普通人富足一生。”
林烨抬起眼:“祖母在安排后路。”
“是给你留退路。”老夫人直视他的眼睛,“烨儿,你记住:林家荣耀固然重要,但血脉延续更重要。若事不可为,不必殉葬。”
花厅里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晨光透过窗棂,在老夫人银白的发丝上镀了层淡金。这位执掌将军府数十年的老人,此刻卸下了所有强势,眼里只剩下深沉的、属于祖母的忧虑。
林烨合上锦匣,没有推拒。
“孙儿明白了。”他说,“但孙儿以为,最好的退路不是逃避,而是让那些人不敢轻举妄动。”
老夫人怔了怔,忽然笑了:“像你祖父年轻时说的话。”她站起身,走到窗边,“去吧,今日不必请安了。好好准备,今夜……”
她顿了顿,没有说完。
但林烨听懂了未尽之言。
今夜,还有一场考验。
第三节:锦衣夜行
酉时三刻,一辆青篷马车从将军府侧门驶出,融入京城的暮色。
车厢里,林烨闭目养神。他身上是赴宴的礼服——绯色织金云纹锦袍,玉带束腰,头戴乌纱描金冠。琉璃跪坐在侧,最后一次检查仪容。
“公子,香囊系在这里,按礼制该用沉水香,但老夫人说您不喜浓香,换了淡雅的兰芷。”琉璃细心整理着腰间的配饰,“玉佩是老夫人给的那枚,还有这枚青玉环是老爷去年捎回来的……”
“可以了。”林烨睁开眼。
马车微微颠簸,窗外传来街市的喧闹。卖夜食的吆喝,孩童的嬉笑,酒肆里飘出的弦歌。太平盛世的声响,却让林烨感到一种奇异的疏离。这繁华太脆弱了,像琉璃瓦上的彩绘,一场暴雨就能冲垮。
就像末世前那些历史影像里,崩塌前夜的文明总是绽放出最绚烂的光彩。
“公子,”琉璃小声说,“您……紧张吗?”
林烨看了她一眼:“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您的手,”琉璃指了指,“一直在摩挲玉佩。”
林烨低头,才发现自己的拇指正无意识地反复擦过玉佩戴着的云纹。这是狙击手等待目标时的习惯性动作,为了保持手指的敏感和放松。
她停下动作,将手拢入袖中。
“琉璃,”她忽然问,“如果你明知道前面是刀山火海,还会往前走吗?”
侍女愣了愣,认真想了想:“若是老夫人和公子要奴婢去,奴婢就去。”
“如果是你自己必须去呢?”
这次琉璃想了更久:“那……那也要去。因为不去的话,可能后果更糟。”
很朴素的道理。林烨重新闭上眼。是啊,有些路不是想不想走,而是不得不走。
马车速度渐缓,外头传来整齐的脚步声和铠甲摩擦声——到宫门了。琉璃掀开车帘一角,林烨瞥见巍峨的朱红宫墙在夜色中延展,墙头灯火如星。禁军持戟而立,盔明甲亮,肃杀之气扑面而来。
“镇北将军府公子林烨,奉旨赴宴——”
通行令验过,马车再次启动,驶入宫门。那一瞬间,林烨感到某种无形的压力笼罩下来,像进入了一个完全不同的领域。这里的每一块砖,每一棵树,都浸透着权力的气息。
马车在二道门前停下,所有人需步行入内。林烨下车时,恰好另一辆更华丽的马车也抵达。车帘掀起,一位身着紫色蟒袍、面白无须的中年人在小太监搀扶下走出。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短暂交汇。
那人眼神细长,像冰冷的蛇类,嘴角却挂着恰到好处的微笑。他朝林烨微微颔首,没有说话,便在众人簇拥下先行入内。
“那是刘公公,”琉璃在林烨耳边用气声说,“御马监的刘顺。”
林烨看着那背影消失在宫灯照亮的甬道尽头。刚才那一瞥,她捕捉到对方眼底一闪而过的评估,像商人在看货,猎人在看陷阱旁的诱饵。
她整理衣袖,抬步向前。
甬道两侧立着青铜仙鹤灯,烛火在琉璃灯罩里跳跃,把人的影子拉长又缩短。前方传来隐约的乐声,丝竹悦耳,觥筹交错。中秋夜宴的繁华盛景就在百步之外。
但林烨的脚步很稳。
她想起柴房里的青石,想起老夫人锦匣中的玉佩,想起末世最后那团吞噬一切的白光。所有的路都指向这里,这个灯火辉煌的、充满陷阱的权力中心。
也好。
既然来了,就看清楚,这个时代的战场究竟是什么模样。
第四节:初露峥嵘
奉天殿前广场灯火通明,数百张席案按品级呈扇形排列,正中御座高设,明黄帷帐在夜风中轻扬。
林烨的位置正如老夫人所说,武官区前排。他落座时,周围已有不少人。成安侯陈珉是个须发花白的老者,正与邻座低声交谈;定远伯方简则独自饮酒,面色沉郁。
“这位就是林将军的公子?”斜后方传来声音,带着刻意的好奇。
林烨转头,见是一位三十许的武官,身着三品豹补服,面庞方正,眼神却有些飘忽。
“正是。”林烨起身行礼,“不知大人是?”
“兵部武选司郎中,赵广。”对方回礼,笑容热络,“早就听闻林公子一表人才,今日得见,果然名不虚传。令尊伤势可好些了?”
试探来了。林烨垂眸:“劳赵大人挂念,家父仍在静养。”
“唉,边关苦寒,林将军为国负伤,实乃我辈楷模。”赵广叹道,话锋一转,“说起来,公子今年有十五了吧?可曾习武?将来是否要子承父业,镇守北疆?”
几个问题连环抛来,周围数道目光隐隐聚拢。林烨能感觉到那些视线里的掂量——掂量这个“病弱公子”的分量,掂量林家未来的虚实。
她抬眼,目光平静地迎上赵广:“家学渊源,略通弓马。至于将来,自是听从朝廷安排。”
避重就轻,却滴水不漏。
赵广眼底掠过一丝意外,还要再问,忽听乐声一变,执礼太监高唱:“陛下驾到——”
所有人起身离席,面朝御座方向跪拜。山呼万岁声如潮水般涌起,林烨随众跪拜,余光却瞥见御座上那道明黄身影在众人簇拥下落座。
年轻的皇帝,朱祁镇。记忆里只有模糊的画像,此刻真人端坐高台,隔得远看不清面容,只觉气势煊赫,如日当空。
“众卿平身。”声音清朗,透过寂静的广场传开,“中秋佳节,君臣同乐,不必拘礼。”
宴席正式开始。宫女如蝶穿梭,珍馐美酒流水般呈上。乐坊奏起《霓裳羽衣曲》,舞姬广袖翻飞,恍如仙境。
但林烨没有放松。
她能感觉到,至少有四五道目光在不同时段落在自己身上。有审视,有好奇,有算计。其中一道来自文官区,如果没猜错,应该是那位次辅徐有贞。另一道来自宦官席位,阴冷黏腻,当是刘顺。
酒过三巡,气氛渐酣时,御座旁一位绯衣太监忽然扬声:“陛下有旨,值此良辰,当以文助兴。诸位大人可即景赋诗,佳作当赏!”
文臣们顿时精神一振,这是展示才学、博取圣眷的好机会。很快有人起身吟诵,多是颂圣咏月之作,辞藻华丽,却难免陈词滥调。
林烨安静听着,脑中却在快速分析。中秋诗会是惯例,但今年特意在武官众多的夜宴上举行,用意何在?是皇帝雅兴,还是……某种测试?
果然,当成安侯陈珉之孙、一位十七岁的荫生作了一首不错的七律后,皇帝抚掌笑道:“将门亦有文采,甚好。”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武官席,“镇北将军世代忠烈,不知林公子可愿一试?”
全场一静。
所有的目光,瞬间聚焦到林烨身上。
那目光里有期待,有幸灾乐祸,有纯粹的看戏。林烨甚至能听见不远处赵广压抑的轻笑声——一个“病弱”、据说“不堪大用”的将门之子,在御前即兴赋诗?
琉璃在身后轻轻发抖。
林烨缓缓起身,行礼。脑中飞快搜索记忆——原主确实读过不少书,但诗词并非强项。而她自己……末世不需要吟诗作赋。
但她记得。记得末世基地图书馆里那些残存的古籍,记得人类文明最后火种中保存的唐诗宋词。那些在漫长守夜时读过的东西,此刻如星点般在意识中浮现。
她抬起眼,望向夜空那轮满月。月光清冷,照着这繁华宴席,照着远处沉默的宫墙,也照着北方千里之外的边关烽火。
然后她开口,声音清朗,不高不低,却让全场听得清晰:
“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长风几万里,吹度玉门关。”
四句一出,满场寂静。那气象,那格局,全然不是寻常颂圣之作。几个老翰林猛地坐直身体。
林烨继续,目光平静地望向御座方向:
“汉下白登道,胡窥青海湾。由来征战地,不见有人还。”
宴席上的笑语不知何时停了。乐声也停了。只有她的声音在夜风中清晰传来,每一个字都像砸在人心上:
“戍客望边邑,思归多苦颜。高楼当此夜,叹息未应闲。”
最后一句落下,余音在广场上回荡。没有人说话。成安侯陈珉手中的酒杯悬在半空,定远伯方简怔怔望着北方,就连御座上的皇帝,也微微前倾了身体。
林烨躬身:“粗陋之作,有辱圣听。”
良久,皇帝的声音传来,听不出情绪:“此诗……何题?”
“《关山月》。”
又一阵沉默。然后皇帝缓缓道:“好一个‘由来征战地,不见有人还’。赏。”
太监高声唱赏,锦缎金银端了上来。但林烨知道,真正的赏赐不是这些。她抬眼,看见御座旁那位绯衣太监深深看了自己一眼,然后低声向皇帝说了句什么。
也看见文官席中,徐有贞眉头微皱。
还看见宦官席上,刘顺举杯朝她示意,笑容意味深长。
诗会继续,但气氛已然不同。林烨重新落座,端起酒杯浅酌。酒液辛辣,入喉却化作一团暖意。
第一关,过了。
但她也彻底走到了台前。从这一刻起,“镇北将军府病弱公子”这个面具,出现了第一道裂痕。
而这,才只是开始。
(第二章完)
【悬念:林烨那首超越时代的诗会引起怎样的后续波澜?皇帝的态度究竟如何?夜宴之后,各方势力会对林家采取什么行动?柴房训练的秘密又能隐藏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