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笼包子》hylinone871

1、第 1 章

　　第一章：失意清晨

　　罗浮生睁开眼时，天光还未大亮，只有城市天际线泛起一丝冷冽的鱼肚白。他躺在自己那张黑色调为主、线条冷硬的床上，盯着天花板嵌入式光影系统模拟出的、此刻略显黯淡的星空图，心里那股从昨天延续至今的郁气非但没散，反而像隔夜的茶水，沉淀得更深更涩了。

　　几天了？
　　整整五天。他，罗浮生，罗家在外行走最利的一把刀，哨兵学院那一届实战评分断层第一的优等生，如今在首都星“天枢”第一综合医院外围，像个无头苍蝇一样转了五天，连同源基因最高母本——朱一龙少将所在的“生命之源”核心研究区的门禁系统都没能摸清最新的三层动态加密规律。
　　这不仅仅是“没有一线机会”，简直是连那“线”的影子都没看到。他伪装成医疗器械维修公司的中级技术员，穿着毫不起眼的深蓝色工装，提着那个装满伪装工具的合金箱子，在医院庞大如迷宫般的后勤通道和公共区域逡巡。
　　他能记下每一个巡逻保安的换班时间，能分析出各区域人流高峰低谷，甚至黑进了医院的内部物流系统，查看每日送往核心区的物资清单——清单干净得让人绝望，只有最基础的营养剂和循环水，没有任何能让他借题发挥的异常。
　　朱少将本人，更是如同沉入深海的静谧堡垒，连一丝可供探测的精神力涟漪都没有泄露出来。这种绝对的、无懈可击的隔离，让罗浮生第一次对自己的能力和任务产生了些许无力感。

　　“最高母本”……这个称呼本身就意味着超越常规理解的机密与力量。罗浮生接到的非正式指令，只是“尽可能接近，评估外围安全状况及母本活跃表征”，指令来源模糊，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紧迫性。可现在，他连“外围”都突破不了。

　　这桩不顺也就罢了。昨天下午，他想着既然在医院，索性去特护病房区探视因任务重伤在此疗养的高两届学长沈嵬。沈嵬是他的领路人之一，也是少数知道罗浮生部分底细的人。罗浮生提着一盒沈嵬最爱吃的、老城区那家很难排的桂花定胜糕，刚走到病房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温和却异常坚定的女声。

　　“……沈嵬上尉，你的精神图景稳定性数据显示，上次战斗留下的裂痕正在缓慢扩大。强行用药物和意志力压制，就像用胶水粘合即将碎裂的琉璃，一旦遭遇高强度冲击，后果不堪设想。一位匹配度合适的向导进行精神梳理和介入治疗，是目前最科学、也是最有效的方案。”

　　是越媗妍越大夫。罗浮生听过她的名字，医院里顶尖的向导医师，专攻哨兵战后精神创伤修复，技术一流，但性格据说也如同她的精神力触须一样，细腻而执着，不达目的不轻易罢休。

　　他听见沈嵬学长沙哑却依旧带着惯有冷硬的声音回答：“越大夫，我清楚自己的状况。向导介入……目前不在我的考虑范围内。我的图景，我自己能处理。”

　　“这不是逞强的时候，上尉。你所谓的‘处理’，只是在透支你的未来。塔不会放任一位A级哨兵这样自我消耗。”

　　两人的对话陷入短暂的僵持。罗浮生站在门外，手里的糕点盒子似乎变得有些沉。他知道沈嵬学长对向导介入的抵触源自一段旧事，此刻进去，无论说什么都不合时宜，反而会让学长更难做。他默默地转身，将糕点交给了走廊尽头的护士站，嘱咐她们稍后再送进去，然后带着另一桩未竟之事离开了医院。

　　双重失意，像两团湿冷的棉花塞在胸口。回到罗家那座位于上城区边缘、外表古朴内里却充满尖端科技感的宅邸时，他那位法律身份上已是“大哥”、但无论相貌气质还是偶尔流露的脾性都更像他爹的罗勤耕，正坐在全息投影前，指尖划过一道道流动的数据屏。听到他回来的动静，罗勤耕头也没抬，像是随口念叨，又像是刻意提起：“浮生啊，有两天没见着林大宇那孩子了吧？也不知道他最近在忙什么，那本《幽冥纪事》的改编剧本，他琢磨得怎么样了。”

　　罗浮生脚步一顿，感觉额角开始隐隐作痛。林大宇，那颗被他这位“大哥”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里发掘出来、惊为天人、然后坚定不移圈定为“自家小白菜”的年轻编剧。罗勤耕不知用了什么手段，竟然搞到了林大宇私下创作、只在极小圈子里流传的“女鬼”系列志异小说手稿，看完之后惊为天人，从此“林大宇”三个字就成了他口中的高频词。罗浮生甚至怀疑，罗勤耕书房的暗格里，是不是已经准备好了聘礼清单——虽然目前看来，罗勤耕“圈中”和“真正抱着人”之间，大概还隔着一整个银河系的距离，以及林大宇本人可能完全状况外的茫然。

　　这些事，桩桩件件，其实都不算真正火烧眉毛的糟心事。任务可以再从长计议，学长有他自己的坚持，至于他“大哥”那跨越年龄和身份壁垒的“白菜培育计划”……罗浮生选择暂时性屏蔽相关脑区。

　　可是，当这一切叠加在一起，又偏偏遇到一个连早餐都吃不痛快的早晨时，那股郁气就转化成了实实在在的、针对具体事物的恼火。

　　罗浮生换上常服，骑着他那辆线条流畅、哑光黑色的“法雷塔”Ⅳ型个人悬浮机车，熟门熟路地拐向老城区那家他吃了六年、雷打不动的“阿胖生煎”。清晨的风带着都市苏醒前的微凉气息拂过脸颊，却吹不散他眉心的结。生煎的焦香本该是这个街区最动人的晨间信号，可当他看到“阿胖生煎”那熟悉的、油渍渍的卷帘门紧闭，门上贴着一张歪歪扭扭的手写告示——“东主有喜，休业三日”——时，罗浮生觉得今天早晨最后一点指望也“啪”地一声，熄灭了。

　　生煎包啊生煎包！他几乎要对着那卷帘门磨牙。脑海里瞬间闪过一连串备选方案：三公里外的“老盛昌”？味道差了点；隔两条街的“王家铺子”？馅料不对胃口；或者干脆回家让厨房机器人做？那更不是一回事。最终，一个勉强能接受的选择浮上心头——南翔小笼包。虽然主打是汤包，但他们家的生煎做得也还算地道，偶尔换换口味……不，不是换口味，是不得已的替代品！

　　“法雷塔”在清晨空旷了不少的街区间灵巧地穿梭，强劲的无声引擎被限制在安全速度以下，让罗浮生更觉憋闷。他甚至开始认真考虑，下次来这种老街区，是不是该学学他二哥罗非，弄辆复古的碳纤维自行车，既能融入环境，又能穿街走巷。可惜，罗非那辆宝贝座驾，估计是借不来的，二哥对那辆车的爱护程度，仅次于他的雪茄和案子。

　　南翔小笼包的门面古色古香，此刻却已是人声鼎沸。七列长队从店门口蜿蜒而出，每列对应一种招牌包子：糖包子甜香诱人，灌汤包热气氤氲，牛肉包浓香扑鼻，叉烧包油润光亮，香菇包素雅清新，青菜包翠色可人，水晶包子皮薄透亮……混合的香气形成一股强大的诱惑力场，勾动着每个过路人的肠胃。罗浮生却目不斜视，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径直划开这喧嚣的背景，走向右边一个相对僻静的、没有排队的窗口。

　　窗口后，系着干净围裙的谢茜玎正麻利地给客人装袋，抬头看见他，圆润的脸上立刻绽开熟稔又略带调侃的笑容：“哟，罗浮生！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居然肯屈尊来我们小店。”她显然知道罗浮生是“阿胖生煎”的忠实拥趸。

　　罗浮生扯了扯嘴角，算是回应了一个不那么像笑容的表情：“阿胖歇业。老规矩，生煎，双份醋。”

　　谢茜玎笑意更深，转身从身后的保温柜里拿出一个早已准备好的、印着店铺logo的浅黄色纸袋，递了出来：“知道你要来，特意给你留的。不过今天尝试了新调和的馅料比例，多了点菌菇提鲜，不知道合不合你口味。吃完记得给反馈啊，罗大美食家。”

　　纸袋入手温热，隔着纸都能感觉到生煎底部那层焦壳的硬脆触感。熟悉的暖意和香气稍稍熨帖了罗浮生烦躁的心绪。“嗯嗯，好啊。”他应着，目光习惯性地朝店里扫了一眼，“你弟弟不在吗？”谢南翔，那个总是活力满满、笑容比早晨阳光还灿烂的年轻人，通常这个点应该在店里帮忙，或者至少会在附近晃悠。

　　谢茜玎正在给另一位客人找零，闻言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笑容里掠过一丝极淡的、罗浮生当时并未在意的阴影：“还没回呢。说是跟医疗队出外勤了，走了有两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