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晚夜》胖鸡龙卷风

10、荧光秘迹

　　技术科的灯光连续七十二小时未曾熄灭。空气中弥漫着咖啡的焦苦和化学试剂的微酸气味。实验台上，从两个现场提取的镜片碎片被小心地分类，在紫外灯、光谱仪和电子显微镜下反复审视。

　　凌晨三点，小赵推开林晚夜办公室的门，眼底布满血丝，手里攥着一份刚打印出来的报告，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林队，成分破解出来了。”他的声音干涩但带着破获关键线索的激动，“荧光药剂主体是一种经过特殊稳定处理的稀土掺杂铝酸盐，发光效率和持久性远超市面常见产品，需要精确的配比和烧结工艺。但最棘手的是掺杂其中的致幻成分——不是合成的二甲氧基甲基□□那么简单。”

　　他走到白板前，拿起笔快速画着分子结构简图：“我们分离出一种极微量的生物碱衍生物，来源于一种罕见的中美洲蕈类，其提取和纯化工艺非常复杂，能强烈作用于大脑的杏仁核和海马体，专门放大恐惧记忆和负面联想，效果是普通致幻剂的数倍，而且与荧光基质的结合方式很巧妙，通过湿度和温度变化控制缓释。这东西……不是实验室常规能搞到的，凶手要么有特殊的原料渠道，要么自己就是顶尖的有机合成和材料光学方面的专家。”

　　林晚夜盯着那复杂的分子式，眉头紧锁：“能追踪来源吗？”

　　“非常难。”小赵摇头，“国内合法渠道几乎没有这种蕈类或其提取物的记录。暗网交易的可能性最大，但追踪需要时间。不过，能如此娴熟地将两种不同性质的材料混合稳定，并设计出这种‘视觉诱发+化学催发’双重恐惧放大的作案手法，凶手必须具备扎实的化学、光学，甚至一定的心理学知识。”

　　与此同时，对社会关系交叉对比的摸排也有了突破性进展。

　　“林队，查到了！”小陈几乎是跑着进来的，手里拿着平板电脑，“李明和张磊，在过去四个月内，都曾去过同一家心理诊所——‘心镜心理咨询中心’，位于高新区创新大厦17楼。李明是因为工作焦虑和失眠，张磊是因为长期压力导致的惊恐发作。两人的初诊和部分复诊时间有重叠。”

　　“心镜……”林晚夜重复着这个名字，目光锐利，“诊所的所有人员，背景，立刻深挖。尤其是能接触到客户档案，并且具备我们刚才讨论的那些专业知识的人。”

　　调查迅速聚焦。心镜心理咨询中心规模不大，主打“光学辅助心理疏导”的特色疗法，声称利用特定光线和视觉环境帮助患者放松、直面内心恐惧。工作人员除了持证心理咨询师，还有一名专门负责设备调试和维护的“光学技术专员”。

　　江哲。

　　这个名字跳入侦查视线。

　　江哲，32岁，未婚。档案显示他毕业于国内顶尖理工大学的光学工程专业，曾在某国家级光学研究所工作三年，参与过精密光学涂层和特种发光材料项目。两年前毫无征兆地离职，随后入职心镜心理咨询中心。离职原因在研究所档案中语焉不详，只标注“个人原因”。

　　“我们调取了他的工作记录和同事访谈。”小陈汇报道，“在诊所，他负责维护所有光学设备，包括一种特制的‘沉浸式镜面疏导舱’。他能接触到所有患者的档案，因为需要根据患者的‘恐惧等级’（这是他们诊所内部的评估）来调整镜舱的光线参数和反射模式。同事说他性格极其孤僻，几乎不参加任何集体活动，上班就是埋头调试设备，下班立刻离开，没有朋友。有咨询师反映，他有时会对某些特定类型（焦虑、恐惧症明显）的患者档案看得特别久，还会自言自语一些别人听不懂的光学术语。”

　　“更重要的是，”另一名警员补充道，“我们走访了他的背景。他老家邻居透露，江哲小时候非常内向，大约八九岁时，被几个大孩子欺负，他们把他关进一间废弃的黑屋子，屋里只有一面破镜子，孩子们在镜子上涂了东西（可能是颜料或血状物），还装神弄鬼，把他吓得高烧不退，之后整整一年不敢照镜子，性格也更加封闭。这件事可能留下了极深的心理创伤。”

　　“专业能力完全匹配，有接触并筛选受害者的便利，本人有与镜子相关的重大心理创伤史……”林晚夜站起身，语气斩钉截铁，“江哲的嫌疑急剧上升。申请监控和搜查手续，要快！”

　　第四章：童年阴影

　　监控江哲的行踪发现，他近期活动规律异常。下班后并非直接回家，而是多次乘坐公交车在不同街区徘徊，尤其频繁出现在城东一个老式小区“光华里”附近。经过对比，侦查员震惊地发现，江哲笔记本上标注的第三名“待执行”目标——王浩，就住在光华里3栋702室。

　　照片上的王浩，28岁，自由插画师，性格描述栏写着：“内向，社交恐惧，长期居家，对镜像敏感（自述偶尔觉得镜中影像陌生），近期因创作瓶颈焦虑加剧。”其就医记录显示，他也在两个月前因焦虑问题去过“心镜心理咨询中心”一次。

　　江哲在王浩居住的小区外观察，记录其作息，甚至有一次试图尾随快递员进入楼栋，但因门禁严格未能成功。种种迹象表明，他正在为下一次作案进行踩点和准备。

　　“不能等了。”林晚夜在案情分析会上果断下令，“一组，立即对江哲实施抓捕，注意他可能携带危险化学品。二组，便衣进入光华里，暗中保护王浩，同时对其居所进行秘密检查，确认是否有被提前布置装置的迹象。三组，准备搜查江哲的住处和诊所工位。”

　　抓捕行动在江哲下班离开诊所时进行，过程出乎意料的平静。他没有反抗，甚至没有任何惊讶的表情，只是顺从地伸出手让戴上手铐，眼神空洞地望着远处，仿佛灵魂早已抽离。

　　而对他位于城郊结合部一栋旧公寓六楼房间的搜查，则让所有在场警员感到了强烈的心理不适。

　　公寓几乎没有自然光，窗帘紧闭，空气中有一股淡淡的化学试剂和灰尘混合的味道。客厅、卧室、甚至狭窄的走廊墙上，都挂满了、贴着、靠着各式各样的镜子——圆的、方的、椭圆的、破碎后重新拼接的、带有扭曲弧度的哈哈镜、老式的雕花镜……所有镜面都擦拭得一尘不染，在警方强光手电的照射下，反射出无数个破碎而重叠的人影，令人头晕目眩。墙上并非空白，而是贴满了复杂的光学路径图、波谱分析图，以及一些手绘的、极其扭曲的人脸或肢体图案，线条狂乱，透着一股癫狂的气息。

　　书房是重点。这里更像一个设备简陋但功能齐全的实验室。工作台上摆放着天平、烧杯、蒸馏装置、紫外灯、光谱仪探头，以及各种贴着标签的化学试剂瓶。在一个上锁的抽屉里，技侦人员找到了几个小玻璃瓶，里面是不同颜色的粉末和粘稠液体。快速检测显示，其中一瓶蓝色粉末的发光特性和成分，与案发现场提取的荧光药剂残留高度一致。

　　而最确凿的证据，是书桌第二个抽屉里发现的一本黑色硬壳笔记本。

　　笔记本前半部分记录着复杂的光学公式、化学合成步骤、以及关于恐惧心理学的摘抄和心得，字迹工整冷静。但从中间开始，内容陡然变化。出现了一个个男性的名字、年龄、职业、住址、作息习惯、性格弱点描述（尤其标注了“对镜子/影像是否敏感”、“焦虑/恐惧程度”），甚至还有手绘的其住所卫生间或卧室的镜子位置草图。

　　李明和张磊的信息赫然在列，在名字后面，用红笔画了一个小小的、却触目惊心的钩，旁边标注着日期，以及两个字：“已净”。

　　而在他们之后，还列出了三个名字，第三个就是王浩。这三个名字后面标注的是：“待净化”。在王浩的信息页下方，还多了一行小字：“光路调试已完成，情绪催化剂适配中。时机：下次暴雨夜。”

　　审讯室里，灯光惨白。江哲坐在椅子上，双手交叠放在桌面，依旧沉默。他穿着灰色的旧外套，脸色苍白，眼神没有焦点，仿佛审讯室里的一切——包括林晚夜放在桌上的证物袋（里面装着荧光粉末瓶和那本打开的笔记本）——都与他无关。

　　林晚夜没有急于逼问，她观察着他。他的手指无意识地微微蜷缩，呼吸频率很低，这是一种极度内敛的防御姿态。

　　“江哲，”林晚夜声音平稳，但每个字都清晰有力，“滨河小区李明，锦绣花园张磊，是你做的。你用自己调配的特殊荧光致幻剂，处理了他们家中的镜子。在特定的光线和环境下，荧光引发视觉异常，挥发的致幻剂放大他们内心的恐惧，最终导致他们在极度的惊骇中心脏衰竭死亡。事后，你或许远程观察，或许通过某些方式确认，然后在他们死亡的恐慌被家人发现、现场混乱时，甚至可能更早，你就破坏了镜子，制造出他们自己挣扎抓挠导致镜子破碎的假象。”

　　江哲的眼皮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但依旧沉默。

　　林晚夜翻开了笔记本，停在那列着名单的一页，用手指点着“李明”和“张磊”的名字：“‘已净’……是什么意思？净化什么？恐惧吗？还是你觉得，他们不配拥有你曾经经历过的、却最终‘战胜’了的那种恐惧？”

　　江哲的呼吸微微急促了些。

　　林晚夜拿起另一份档案，那是从江哲老家派出所调取的陈旧记录复印件，虽然模糊，但关键信息犹在。“你小学四年级，秋天，被同班的三个男生锁在学校废弃的音乐教室。教室里有一面排练用的落地镜。他们在镜子上用红色粉笔和墨水画了恐怖的鬼脸，还剪碎了你当天交的优秀作业，贴在镜子四周。他们关了灯，在窗外发出怪叫……你被找到时，昏迷在镜子前，高烧四十度，之后休学两个月。诊断：急性应激障碍，伴有严重的特定物体（镜子）恐惧。”

　　这段话像一把钥匙，猛地捅进了江哲内心最深处锈蚀的锁孔。

　　他猛地抬起头，一直空洞的眼神瞬间被猩红的血丝和汹涌的怨毒填满。脸上的平静假面彻底碎裂，肌肉扭曲，嘴唇哆嗦着，喉间发出困兽般的低吼。

　　“他们活该！！！”声音嘶哑破裂，冲口而出，“那些懦夫！那些只会在镜子前发抖、被自己影子吓哭的废物！他们凭什么……凭什么比我软弱，却可以装作正常地活着？！”

　　情绪闸门轰然打开，压抑多年的黑暗洪流倾泻而出。他不再看林晚夜，而是盯着审讯室单向玻璃中自己扭曲的倒影，嘶吼着，语无伦次，却又带着一种扭曲的逻辑：

　　“你们知道那种感觉吗？！每天每天，镜子里的不是你自己，是一个等着把你拖进去的怪物！黑暗里，所有的反光都是眼睛！我花了多少年……多少年才不怕它！我研究它！我拆解它！我让它发光，让它听话！我征服了它！”

　　他剧烈地喘息，眼神狂热而混乱：“可是他们呢？一点点压力，一点点焦虑，就对着镜子疑神疑鬼，就说里面有东西……可笑！可悲！他们不配拥有‘恐惧’！真正的恐惧是我经历过的！他们那种软弱的、廉价的感觉，玷污了‘恐惧’这个词！他们应该体验……体验最极致的、被自己最熟悉的东西背叛吞噬的感觉！然后……然后像垃圾一样被清除！净化！”

　　他喋喋不休地讲述着自己如何筛选目标，如何调配“催化剂”（他对自己发明的荧光致幻剂的称呼），如何精心计算光线角度、挥发时间，如何享受那种“隔着距离，想象他们最终在镜前崩溃模样”的快感。他的话语里混杂着专业术语和疯狂的臆想，构建出一个完全扭曲的、以“恐惧”为审判标准的黑暗世界。

　　“王浩……那个画画的，他画里的人眼神总是死的，哈哈哈，他很快就能看到真正的‘死亡之眼’了，就在镜子里……可惜，你们打断了……”他突然阴恻恻地笑了起来，笑声在密闭的审讯室里回荡，令人毛骨悚然。

　　林晚夜冷静地记录着，看着眼前这个被童年阴影彻底扭曲的天才。他的专业知识成了杀戮的工具，他的痛苦化作了施加给更弱者的残酷刑罚。这不是鬼怪，是比鬼怪更可怕的人心之狱。

　　而在江哲癫狂的供述声中，那本黑色笔记本上，“待净化”名单里剩下的两个名字，像两个无声的警钟，在林晚夜心中沉重地敲响。危机，真的解除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