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冒名顶替》符号迷宫

1、一. 荒原之上

　　赤色荒原，空旷无垠。

　　一辆黑色越野车，疾驰北上。

　　越野车后排，坐了个衣衫不整、头发凌乱的年轻人，脸色因虚弱而苍白。他的双手反剪，被人用绳子捆起来打了个死结。

　　斜前方副驾位，背颈满是横肉的光头男时不时向后看他一眼，手指抵在枪的保险上。

　　“唔唔！唔——”

　　受害者试图发出声音，但嘴巴里被人塞了团破布，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看下周老师怎么了。”开车的说。

　　光头迅速斜了年轻人一眼，但在双方视线交汇的瞬间，又即刻避开，像在躲避什么不可直视之物。

　　“没什么问题，点滴扎得很稳。”

　　“……”

　　周思凡——也就是那个年轻人，右臂肘窝处接了一根白色导线。因为嘴巴被封住、无法进食，绑架犯便用这种方式维持他的生命体征。

　　车开了三四天，走的尽是人迹罕至的路，一路上自然没什么像样的餐宿，也很少停下来休息。吃饭、睡觉基本都在车上对付。

　　车身突然剧烈颠簸了一下。

　　扎入他皮肤的导管被猛地扯起，但因为接口处被横七竖八地贴了几层胶带，所以导管不仅没脱落，反而把他那块皮肤全数牵了起来。

　　我艹、王八……

　　周思凡倒吸了口冷气，眼眶一红、溢出泪花。

　　剧痛化为怒火，他送了主驾背椅一头槌。

　　算是以痛止痛。

　　“……”

　　“唉……”

　　主驾叹了口闷气，降低车速。

　　几天前，周思凡刚抄底了一波打折商品，从超市出发往家里走。

　　正当他拎着环保袋，停下来接听陌生来电时，突然遭人捂住口鼻、束住手脚，整个人被横着架起来，塞进了路边早有预谋的黑车里。

　　——冒犯了，周老师。

　　绑架犯说。

　　现在很多人都在找你。有人说你是反社会疯子，也有人当你是先知。

　　为了你的安全，我们得先带你走——

　　周思凡没想明白。

　　他一个穷困、无人问津的居家闲人，怎么一夜之间就兼任了多重身份？

　　你俩怕不是抓错人了？

　　他想开口争辩。

　　但对方完全没给他机会。

　　窗外风景飞速倒退，日轮沉入山坳。

　　跨过裂谷大桥，气温显著降低，天空中竟飘起了雪。

　　天幕阴沉，大地铅灰。前方远处，忽然亮起一点橙黄的光。那点暖光慢慢扩大，先变成三角形，再变成一栋灯火通明的小屋，红墙黑瓦。屋顶已积有薄雪。

　　车停了下来。

　　司机绕到后座，打开车门。

　　“请下车。”

　　周思凡没动。

　　司机上了点年纪，一身黑衣，形貌粗壮。他的瞳仁是温良的浅棕色，眼尾下垂，眼神有点无奈。

　　末了，他俯身钻入车内，缓慢而耐心地从周思凡背后的手臂上撕下一张又一张胶带，取下点滴导线。

　　“周老师，请下车吧。”

　　“……”

　　周思凡左脚向外迈了一步，随后保持着双手反绑，被他们一左一右带到屋前。

　　大门没锁，一推就开。

　　进到屋里，扑面而来的先是暖意，然后是噼啪作响的炉火和跳跃的星光。

　　屋中央一人背立而站，火光裁剪出他肩宽腿长的身形。

　　“郑总，人带过来了。”黑衣司机说。

　　“给他松绑。”

　　“郑总、可是……”

　　“没事，给他松绑。你们在外面等着。”

　　“是。”

　　双手束缚被解开，背后关门声响起。周思凡连忙取出口中的布团，然后缓慢地把因吃痛而僵住的下颚“扶回”原位。

　　其实松绑的那瞬间，他很想转身就跑，但克制住了这个冲动。两个黑衣人还在门外，逃跑只会被当即放倒。

　　揉了揉手腕，周思凡打量起这个空间。

　　四周的墙面由红转砌成，未经粉饰，映着炉火摇曳的暖光。

　　屋内的大件家具，除了一堆沙发，一张茶几和一个壁炉，还有两个大书架。各式封皮的书散落在房间四处。

　　这人真奇怪，喜欢读书？

　　现在还用阅读的方式获取信息，无异于钻木取火。

　　“抱歉，用这么粗暴的方式请你过来。”

　　主犯一边说，一边回过身。周思凡这才看清对方的样子。

　　对方看起来与自己年纪相仿。他戴了副无边圆框眼镜，微曲的短发肆意翘起。身上穿了件方领白衬衣和墨绿色毛衫，加上阔腿长裤和棉拖鞋，有那么点儿“学者居家”的随意气质。

　　然而他右边眉角有一道长疤，在他那张斯文脸上有些骇人。

　　见周思凡不言，男人取下煨在炉上的水壶，又从开放式厨房取来两个马克杯，对称放到茶几上，把两杯都掺满。

　　周思凡静静看着他表演。

　　“我煮了壶咖啡，蓝地瑰夏，有市无价，你一定要尝尝。随便坐。”

　　说完，他于左侧沙发先行入座。

　　周思凡挪着步子靠近右边的沙发。这并非他意志薄弱，只是几天非人的车马劳顿，让那张亚麻质地的沙发，产生了不可抗拒的吸引力。更不要说，它还是温暖的橙色。

　　一坐，沙发就陷落下去，仿佛要把人拥进怀里。

　　周思凡吐了口浊气，避免自己下意识变成蜷缩姿态。

　　在此期间，对方一直没说话。

　　过了一会儿，他才开口：

　　“周老师辛苦了，这几天估计都没休息好。如果你实在疲惫，可以先睡一觉，我们明天再谈。里面卧室有床。”

　　……开什么玩笑。

　　这种情况下，谁能睡得着？

　　“你……”他火气上来了，体力却没跟上，导致嘴巴背叛脑子，说了句，“那你煮咖啡？”

　　对方愣了一下，而后微不可见地压了压嘴角，“我的错，是我考虑不周。”

　　半分钟后，杯里的咖啡换成了温热的白水。旁边还新增了一盘半透明胶状物质，算作是给他的晚间加餐。

　　“自我介绍一下，我叫郑博之。广博的博，走之的之。”

　　郑博之端起咖啡，靠回沙发。

　　“我知道你有很多疑问，比如我为什么找你，以及我们想干什么。但有一点我能保证：我们没打算伤害你。等聊完了，我也会送你回去。”

　　放下杯子，周思凡感觉身体恢复了些。

　　直接要求送自己回去，恐怕不现实。他决定先听听对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你要聊什么？”

　　“这样，不如由你来提问。你想知道什么？”

　　“行，”既然你让我来问，“为什么绑架我？”

　　“因为你的‘言能力’。”

　　“……”

　　这人还真是不绕弯子，然而周思凡不想谈及此事。

　　“……那换一个。你是什么人？”

　　对于这种转移话题的行为，郑博之不恼也不怒。他语气平和：“我是‘熔岩电力’的总裁。不过我以前在考古研究院也干过，现在算个业余历史爱好者。”

　　回答完毕，他安静等待起周思凡的下一个问题。

　　？

　　三个身份凑不出一个“绑架”的合理解释。

　　还有，谁问你兴趣爱好了？

　　“你们是……”周思凡舔了舔嘴唇，“你们是怎么发现我的？”

　　“嗯，这个问题，可以有两种理解方式。”郑博之竖起食指，“第一，我们是如何找到隐居的你的。”

　　“关于这个……周老师，隐匿行踪这种事，你其实不是很在行。”

　　说完，他竖起第二根手指：“然后第二，我们是如何知道你有‘言能力’的。”

　　他从沙发扶手一侧取出个黑色文件夹，翻开，从里面抽出一张照片，推到周思凡面前。

　　照片上男人穿深灰正装，笑容开朗。

　　“杨帆，你前同事。”

　　他又抽出一张诊断书，并排放在旁边：“上班期间身体突发僵化，连暴力也无法唤醒，跟中了邪一样。现在还躺在医院、插着管子，没有苏醒的迹象。医生说是神经回路紊乱。”

　　周思凡的指甲嵌进了掌心。

　　“还有这个。”

　　又一张照片。

　　“李丹宇。所有人都觉得他不可能自杀，但他就是随便找了个日子，从楼顶纵身一跃，没留下任何遗书。”

　　“还有她……”

　　照片上的女生扎低马尾，眼睛几乎全被碎刘海盖住。脸因经常使用精神类药物而显得苍白、浮肿。校服洗得发白，她缩在里面，了无生气。

　　“她怎么了？！”

　　周思凡下意识想去夺那张照片，却因为身体的颤抖和虚弱，差点把水杯和盘子都扫下去。

　　郑博之吓了一跳，随即反应过来。

　　他一把握住周思凡的手腕。

　　“没事，她没事……她现在过得很好。她考上了理想的学校，成绩不好但也不坏。”

　　“她交到了一个知心朋友，还有个暗恋的学长。他们一起出去吃过饭，互相赠送过礼物……”

　　他一边说，一遍缓慢而有节奏地拍着周思凡的手臂。在一句又一句的琐碎陈述中，对方的小臂明显不再紧绷。

　　屋内，只剩炉炭脆裂燃烧的声音。

　　郑博之合上文件夹，留下一声脆响，“……周老师，如果你当时没有出面救她，她不会有现在的生活。但反过来讲，如果你不救她，你和你的‘言能力’，现在也只会是个都市传说。”

　　“你后悔吗？”他问。

　　后悔？

　　当然……

　　“……不后悔。”

　　一码归一码。

　　我的归我，她的归她。

　　郑博之没有接话。

　　他从沙发上站起来，走到窗边，背对着我点了一支烟。良久，他弹了弹烟灰，转过身来，目光变得严肃而锋利。

　　“周思凡，我们不是唯一在找你的组织。”

　　“现在这么一个传言，说我们的痛苦、恐惧和绝望，可能有某种‘根源’。而这个根源，似乎能被修改。所以社会上出现了两派人。”

　　“如今，两派都想找到那个拿着钥匙的人，同他合作——或者让他毁灭。”

　　周思凡听见自己喉咙发出沙哑的声音：

　　“……所以，你是哪一派？”

　　郑博之直视炉火，火光在他的瞳孔里闪烁、跳跃：

　　“我们，是第三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