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次你说讨厌我》木苏鹤

2、化冰

　　---

　　“叮铃铃”
　　下课铃终于响起，白辰几乎是立刻开始收拾桌面，动作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急促，仿佛想尽快逃离这个被某人气息侵扰的角落。

　　“白神，这么着急？”贺景的声音慢悠悠地从旁边传来，他倒是不紧不慢，甚至还有闲心把刚才传纸条用的那支笔在指间转了个漂亮的圈。

　　白辰不理他，把几本新书摞好，打算起身。

　　“对了，”贺景像是忽然想起什么，身体微微朝他这边倾斜了一点，声音压低，带着一种只有两人能听见的、近乎耳语的亲密错觉，“刚才老周说，下周一开学摸底考，范围是高一全部内容。”他顿了顿，看着白辰瞬间绷紧的侧脸线条，嘴角的弧度加深了些，“我记得，你上学期期末，物理最后那道综合大题，好像……步骤分丢得有点可惜？”

　　白辰整理书本的手指微微一顿。那道题他确实因为推导过程中跳了一步关键表述，被扣了三分，最终总分以两分之差，屈居年级第二。而第一，正是眼前这个人。

　　旧事重提，意图明显。

　　白辰转过头，眼神清凌凌地看向贺景，里面没有愤怒，只有一片冰封的湖面：“所以呢？贺神是想提前炫耀，还是来施舍一点廉价的同情？”

　　“都不是。”贺景迎着他的目光，笑容不减，眼神里却少了些戏谑，多了点难以捉摸的认真，“我是想说，那类题型，我这暑假刚好整理了几种更清晰的思路。或许，”他拖长了调子，观察着白辰的反应，“我们可以‘互帮互助’一下？比如，你用你的化学笔记来换？”

　　白辰怔住了。他设想了贺景各种可能的反应——继续调侃、无视、甚至挑衅——却唯独没料到会是这种……近乎平等的“交易”提议。这打乱了他预设的应对节奏。

　　他抿紧唇，没有立刻回答。贺景也不催促，就那么看着他，阳光从他身后的窗户照进来，给他轮廓分明的侧脸镀上一层淡金，那双总是含着笑意的眼睛，此刻显得格外深邃。

　　教室里的嘈杂成了模糊的背景音。前排，江逸辰正回头冲白辰挤眉弄眼，用口型问“没事吧？”，白辰却视而不见。

　　“我的笔记，没必要。”白辰终于开口，声音恢复了平日的冷淡，“至于你的思路，留着自己用吧。”

　　说完，他抱起书，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座位，走向前排正在等他的江逸辰。

　　贺景看着他略显僵硬的背影，轻轻啧了一声，指尖的笔停了下来。他低头，目光落在自己课本空白处——那里不知何时，也被他无意识地画了一个简笔小人，不过这个小人托着腮，眼睛弯弯的，一副计谋得逞的悠闲模样。

　　“慢慢来。”他低声自语，眼里掠过一丝势在必得的微光，随即又像是想起什么，摇了摇头，把那点过于外露的情绪收敛起来。

　　另一边，江逸辰揽住白辰的肩膀，压低声音兴奋地问：“怎么样怎么样？跟贺神坐一起什么感觉？是不是火花四溅？他是不是特招人烦？”

　　白辰拍开他的手，语气平淡无波：“没什么感觉。一个座位而已。”

　　“得了吧你，耳朵都还是红的！”江逸辰毫不留情地戳穿。

　　白辰脚步一顿，下意识摸了摸耳垂，触手微热。他瞪了江逸辰一眼：“热的。”

　　“哦——”江逸辰拉长了声音，满脸不信，但见白辰脸色不佳，便也识趣地不再追问，转而说起暑假的趣事。

　　接下来的几天，白辰贯彻了他的“空气策略”。无论贺景是试图搭话（“这支笔好像是你掉的？”——其实并不是），还是“不经意”地分享零食（一块包装精致的进口巧克力被推到界限这边），又或者是在收作业时特意停留片刻，白辰都一律无视，要么直接推开，要么面无表情地越过他递给前面的同学。

　　贺景也不恼，被拒绝了就耸耸肩，自己把巧克力剥开吃了，偶尔还会评价一句“果然很甜”，也不知是说糖，还是说别的。他大部分时间看起来和普通学霸没什么两样，听课、记笔记、做题，效率高得惊人。只是他的存在本身，对白辰而言就是一种持续的干扰。

　　白辰发现自己会不自觉地去留意贺景的动静——他翻书的速度，他思考时轻轻敲击桌面的节奏，甚至他偶尔和前排同学简短说笑时低沉的嗓音。这些细微的感知让白辰感到烦躁，他将其归咎于对“竞争对手”的高度警惕。

　　转折发生在周四的物理晚自习。

　　教室里只剩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和偶尔翻书的轻响。白辰卡在了一道电磁感应与动力学结合的压轴题上。他尝试了两种常规思路，计算量都极大，且进行到一半似乎都遇到了难以绕开的障碍。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他的眉头越皱越紧，周身的气压也越来越低。

　　忽然，一张写满字的草稿纸被两根手指推到了他的视线下方。不是纸条，是整整一页工整的演算。

　　白辰下意识地就要推开。

　　“看看第三种解法。”贺景的声音压得极低，几乎融在晚自习的背景音里，没有调侃，没有笑意，是一种纯粹的、平和的陈述。“用能量守恒和动量定理结合，避免那个变力做功的复杂积分。关键步骤我标红了。”

　　白辰的手指停在半空。他垂眼，目光迅速扫过那张草稿纸。思路清晰，步骤简洁，巧妙地避开了他正在挣扎的泥潭，确实是他没想到的角度。红色笔迹标注的地方，正是他卡住的节点，一句简短的提示如同钥匙，瞬间打开了思路。

　　理智告诉他应该拒绝。但求知欲和好胜心，以及对这道题答案的迫切，在他脑海里激烈交战。

　　贺景没有催促，也没有看他，仿佛只是随手分享了一张无关紧要的草稿纸，自己已经重新埋首于他的竞赛题集之中。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了十几秒。窗外的夜色浓重，教室里的日光灯发出稳定的白光。

　　白辰最终，极其缓慢地，伸出手指，将那张草稿纸往自己这边挪动了一寸。他的动作很轻，几乎微不可察，耳根却悄然漫上一层薄红。他没有道谢，也没有看贺景，只是紧紧盯着那纸上的字迹，开始在自己的卷子上重新演算。

　　贺景的笔尖几不可察地停顿了一下，唇角弯起一个微小的、真实的弧度，随即又恢复了流畅的书写。

　　那天晚上，直到自习结束，两人再无任何交流。

　　但第二天早上，当白辰在自己的桌肚里发现一盒未拆封的、他常喝的那个牌子的柠檬茶时，旁边贴着一张便签，上面是熟悉的漂亮字迹：

　　等价交换。
　　——昨天草稿纸的租金。

　　白辰盯着那盒饮料和便签，良久，没有像之前那样直接扔掉或退回。他把它拿起来，放进了书包侧袋。

　　下午的化学课，老师讲到一道复杂的有机推断题。贺景似乎遇到了点疑问，笔尖在某个反应条件上点了点，眉头微蹙。

　　白辰看着黑板，目不斜视，却将自己记得异常详尽的化学笔记本，往桌子中间那条“楚河汉界”上，不轻不重地推过去了一小段。刚好，将贺景疑惑的那部分反应机理，暴露在他的视线之下。

　　做完这个动作，白辰立刻收回手，依旧挺直背脊看着前方，仿佛什么也没发生。只有悄然收紧的指尖，泄露了一丝不自在。

　　贺景侧目，看着那本推过来的笔记，又看了看白辰故作镇定的侧脸，眼中的笑意如细碎的星光缓缓漾开。他没有说话，只是低下头，仔细看了看那页笔记，然后在自己本子上补全了步骤。

　　笔记本被轻轻推回原位。

　　依旧没有对话。

　　贺景能感觉到，虽然白辰还是像以前一样，但某种微妙而脆弱的平衡，似乎在无人察觉的角落，被悄然打破了一角。虽然对方敌意依旧存在，竞争仍是主旋律，但一条极其狭窄的、名为“交流”的缝隙，正在坚冰之下悄然滋生。

　　不急，慢慢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