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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初遇 ...

  •   天气这种东西,是多变的,刚才还晴空万里,现在,就变成了大雪纷飞。

      墨白绫的工作室里,他刚刚画完下个季度的服装设计稿,此时已经是深夜了,他伸了个懒腰,整理好明天要使用的布料,然后拉掉电闸,锁好工作室的门,离开了这里。

      雪下得挺大的,鹅毛般的雪花在昏黄的路灯下狂舞,瞬间就在地面上积了薄薄的一层。寒风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墨白绫不禁拉了拉自己大衣的领子,将半张脸埋进温暖的羊绒里。

      深夜的街道上空无一人,只有他踩在初雪上发出的“咯吱”声,和着风声,显得格外寂寥。他喜欢这种寂静,能让纷乱的思绪沉淀下来。刚刚完成的设计稿让他很满意,那是一组以“冰原”为主题的系列,冷冽、纯粹,带着一种破碎的美感。

      他沿着熟悉的路径向自己现在住的公寓走去,路过一个24小时便利店时,鬼使神差地停下了脚步。或许是想喝杯热饮暖暖身子,他推门走了进去。

      店里暖气很足,与外面的冰天雪地判若两个世界。墨白绫走到热饮柜前,正犹豫着是选咖啡还是牛奶,不过他想了想,反正回去洗洗也是睡觉了,喝咖啡容易睡不着,于是,他买了杯热牛奶。

      他拿着那杯温热的牛奶,在收银台前付了款。就在他转身准备离开时,店门再次被推开,一股夹杂着雪花的寒气猛地灌了进来。

      墨白绫下意识地抬眼看去,一个年轻人走了进来。

      他看起来不过十八九岁的年纪,穿着一件洗得有些发白的黑色连帽卫衣,身形清瘦挺拔,却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沉静。

      雪花落在他微湿的黑发上,像点缀的碎钻,很快便融化成水珠,顺着他光洁的额角滑落。

      他似乎并没有要买东西的意思,只是站在门口,像是在躲避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雪。他的目光没有焦点,空洞地落在便利店明亮的灯光下,仿佛那光芒也无法照亮他眼底深处的迷惘。

      那是一种极其复杂的神情,混合着不属于这个时代的疏离感,和一种深可见骨的孤独。

      墨白绫的心,毫无预兆地被轻轻撞了一下。

      他见过无数模特,无数俊美的面孔,但没有一个人,能像眼前这个年轻人一样,仅仅是一个背影,一个侧脸,就让他脑海中瞬间浮现出无数设计线条。

      那是一种近乎完美的、带着破碎感的美学结构,每一寸都像是上帝最精心的杰作,却又蒙着一层令人心疼的尘埃。

      年轻人似乎察觉到了他的注视,缓缓转过头。

      四目相对的瞬间,墨白绫的呼吸停滞了。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深邃如寒潭,却又暗藏着风暴。瞳孔的颜色很深,像最浓的墨,里面倒映着便利店的灯火,却显得那灯火格外渺小。

      那眼神里有睥睨众生的傲气,有历经沧桑的疲惫,还有一丝……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对温暖的渴望。

      这是一个矛盾到极致的人,像一件被遗弃在冰原上的古老艺术品,高贵,孤独,且等待被发现。

      墨白绫几乎是下意识地走了过去。他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或许是出于一个设计师对美的本能追逐,又或许是,那双眼睛里的孤独,让他感同身受。

      “外面雪很大,”他开口,声音比他自己预想的要温和许多,“不介意的话,喝杯热可可吧?我请客。”

      年轻人闻言,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眸里终于泛起了一丝涟漪。他看着墨白绫,眼神里带着审视和警惕,像一头误入人类领地的孤狼,不确定眼前的人是善意还是陷阱。

      “不必。”他的声音清冷,像雪落在冰面上的声音,干净,却也带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寒意。

      “我没有恶意,”墨白绫举起自己手中的热牛奶,示意自己并无威胁,“只是觉得,这样的雪夜,一个人站着,太冷了。”

      他没有再坚持,只是将热可可放在了年轻人旁边的空位上,然后退后一步,保持着安全的距离,安静地等待着。

      年轻人沉默地看了他几秒,又看了看那杯冒着热气的可可,最终,他没有碰那杯饮料,而是拉了拉自己的卫衣帽子,转身推门,再次走进了那片风雪之中。

      墨白绫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白茫茫的雪幕里,心中涌起一阵莫名的失落。他拿起那杯被拒绝的热可可,杯壁依旧温热,像他此刻未能送出的善意。

      他摇了摇头,自嘲地笑了笑,或许是自己太多管闲事了。

      然而,当他走出便利店,准备继续回家的路时,却在不远处的街角公园长椅上,再次看到了那个身影。

      年轻人坐在那里,任由雪花落满他的肩膀和头发,他低着头,双手插在卫衣口袋里,整个人像一尊被世界遗忘的雕塑。那股子与世隔绝的孤寂感,在风雪的映衬下,被放大了无数倍。

      墨白绫的脚步,再也迈不动了。

      他站在原地,犹豫了许久。理智告诉他,这只是一个陌生人,他不该再介入。但心底深处,一个声音却在疯狂叫嚣着,告诉他不能就这样离开。

      最终,他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转身走回便利店,不仅买了那杯热可可,还多买了一个刚刚出炉的肉松面包。

      这一次,他径直走到了长椅前,将温热的杯子和纸袋轻轻放在了年轻人身边。

      年轻人缓缓抬起头,眼神里的警惕更重了。

      “我马上就走,”墨白绫抢先开口,语气诚恳,“只是觉得,食物不该被浪费。如果你不想要,就留给需要它的人吧。”

      说完,他没有再看年轻人,转身便走,步履匆匆,仿佛身后有什么在追赶他。

      他没有回头,所以他没有看到,在他转身离开后,年轻人一直注视着他的背影,那双冰冷的眼眸里,第一次有了除疏离之外的情绪。

      走了很远,墨白绫才忍不住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

      长椅上已经空无一人。

      那杯热可可和面包,也不见了。

      不知为何,墨白绫的心里,竟松了一口气。他仿佛能想象出那个清冷的年轻人,在无人看见的角落,小口小口地吃着面包,喝着热饮,用那份微不足道的温暖,对抗着整个世界的寒冷。

      这个念头,像一颗种子,落在了墨白绫的心里。

      而坐在另一条街巷阴影里的嬴政,手里正捧着那杯热可可,杯壁的温度透过掌心,一点点驱散着身体的寒意。他看着墨白绫消失的方向,眼神复杂。

      对于他来说,上辈子和下辈子加起来,这是第一次,有陌生人,这样执着地,向他递出了一份不求回报的温暖。

      他低头,轻轻喝了一口热可可,甜腻的暖流瞬间从喉咙滑入胃里,然后扩散到四肢百骸。

      原来,这就是这个时代的味道吗?

      有点……太甜了。

      但他却,鬼使神差地,没有放下。

      那杯热可可和那个肉松面包,带来的温暖是短暂的。当最后一口甜腻滑入腹中,寒气便又从四面八方争先恐后地钻了进来,仿佛要将那点可怜的热意彻底吞噬殆尽。

      嬴政站起身,将空了的纸杯和纸袋准确地扔进了不远处的垃圾桶。动作干净利落,没有一丝拖泥带水,仿佛他扔掉的只是一份无关紧要的晚餐。

      他不想回家。

      那个曾经充满母亲笑声和温暖的地方,如今在他眼中,不过是一座镀金的牢笼。他甚至能想象到此刻那里的景象:继父萧怀然那张虚伪的笑脸,他身边那个风情万种却又刻薄尖酸的女人,还有他们那个被宠坏、处处与他作对的儿子。他们住着他的房子,用着他母亲留下的钱,过着他本该拥有的一切。

      而他的哥哥姐姐,嬴薪儿和嬴时,则选择了另一条更艰难的路。他们留在了集团,像两颗钉子,死死地钉在敌人的心脏地带,等待着逆风翻盘的机会。他们背负着仇恨和责任,在商战的刀光剑影中艰难求生。

      而他呢?他这个嬴家最年幼的、最受母亲宠爱的儿子,却被继父以“磨练心性”为名,一脚踹进了娱乐圈这个最光怪陆离、也最不见硝烟的战场。萧怀然大概是想看他身败名裂,想看他在这片泥潭里挣扎,最后彻底失去和哥哥姐姐抗衡的资本。

      如今,他刚签了公司,连一部像样的作品都没有,未来是星辰大海还是万丈深渊,无人知晓。

      嬴政自嘲地扯了扯嘴角。到底是这辈子开局惨,还是他上辈子开局惨?上辈子,他在敌国为质,朝不保夕,就算最终君临天下,但是这背后的辛酸,也只有他自己才知道,而这一世,他生来富贵,却在一夜之间失去所有,沦为被算计的棋子。

      呵,嬴政自嘲的笑了笑,感觉好像……上下两辈子,都挺惨的。

      雪越下越大,风刮在脸上像刀子割。嬴政漫无目的地走在街上,雪花落满他的头发和肩膀,他却浑然不觉。他的灵魂仿佛被抽离了身体,飘在半空中,冷漠地看着这个清瘦的少年在风雪中踽踽独行。

      就在这时,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了他的视野里。

      是墨白绫。

      他正走在前方不远处,脖子上围着一条深灰色的羊绒围巾,步履不疾不徐。雪花落在他的肩头,他却显得那么从容,仿佛这漫天风雪,不过是为他的人生增添了几分诗意。

      那一瞬间,嬴政那颗早已被冰封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重重地敲了一下。

      他刚刚才给了自己一份温暖。

      那份不求回报的、纯粹的善意,像一根针,刺破了他厚厚的、用冷漠和骄傲筑起的外壳,露出了里面那个疲惫、脆弱、渴望被拥抱的灵魂。

      一个疯狂的念头,毫无征兆地在他脑海中生根发芽,并以燎原之势迅速占据了他所有的思绪。

      他不想再一个人了。

      他不想再回到那个冰冷的、没有他的位置的“家”。

      他不想再假装坚强,假装自己什么都不在乎。

      他想去追逐那一点刚刚出现的光。

      在理智反应过来之前,嬴政的身体已经先一步行动了。他迈开长腿,朝着那个身影快步追了过去。脚下的积雪被踩得“咯吱”作响,在寂静的雪夜里,像一曲急促的鼓点。

      墨白绫听到了身后的脚步声,他下意识地回头,便看到那个清冷的少年正向他奔来。少年的脸上沾着雪花,呼吸急促,那双深邃的眼眸在路灯下亮得惊人,像两簇燃烧的火焰。

      墨白绫停下脚步,有些惊讶地看着他。

      嬴政在他面前猛地刹住脚步,带起一片细碎的雪沫。他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大口地喘着气,不知道是因为奔跑,还是因为内心的紧张。

      墨白绫刚想开口问他是不是有什么事,却看到少年伸出了手。

      那只手在半空中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犹豫,但最终,还是坚定地、轻轻地,拉住了他大衣的衣角。

      动作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孤注一掷的决绝。

      墨白绫的身体僵住了。

      他低下头,看着那只骨节分明、因为寒冷而有些泛红的手,又抬头看向嬴政。

      嬴政没有躲闪他的目光,他就这样直直地看着他,那双曾经像寒潭一样的眼眸里,此刻盛满了破碎的星光和一种近乎乞求的脆弱。

      他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却又因为某种巨大的情绪而失声。

      风雪在他们之间肆虐,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拉长。

      终于,嬴政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从喉咙里挤出了一句沙哑的、几乎要被风吹散的话。

      “能收留我吗?”

      声音很轻,却像一块巨石,重重地砸进了墨白绫的心湖,激起千层巨浪。

      墨白绫看着他,看着这个浑身是雪、眼眶泛红、却依旧努力挺直脊梁的少年。他看到了他眼底深处的骄傲,也看到了那份骄傲之下,被层层包裹的、几乎要碎裂的绝望。

      他没有问为什么,也没有问你是谁。

      在那一刻,墨白绫所有的理智和防备,都在那句带着颤音的问话中土崩瓦解。他心中那颗名为“心动”的种子,在这一刻,破土而出,长成了参天大树。

      他反手,用自己温暖干燥的手掌,紧紧地包裹住了那只冰凉的手。

      “好。”

      一个字,清晰,坚定,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

      嬴政紧绷的身体,在听到这个字的瞬间,终于有了些许松懈。他看着墨白绫,那双一直强撑着不让眼泪掉下来的眼睛,终究还是没能忍住,一点点地红了。

      墨白绫没有再多说,只是拉着他的手,转身朝着自己公寓的方向走去。

      雪依旧在下,但这一次,嬴政不再是独自一人。

      他的手被另一个人紧紧牵着,那份温暖,从掌心开始,一点点地,重新流遍了他的全身。他跟在墨白绫的身后,踩着他留下的脚印,仿佛走在一条通往新生的道路上。

      他不知道这个决定会带来什么,也不知道这个男人为什么愿意相信他。

      但他知道,今夜,他不必再流浪了。

      墨白绫的公寓和他的人一样,带着一种冷静而克制的质感。

      一进门,温暖的空气便扑面而来,驱散了附着在嬴政身上的所有寒意。玄关的感应灯柔和地亮起,照亮了极简风格的室内。大面积的黑白灰,点缀着几盆形态各异的绿植,没有多余的装饰,却处处透着主人不凡的品味。

      “换鞋吧。”墨白绫从鞋柜里拿出了一双崭新的男士拖鞋,看标签都还没拆,“我没有客人,所以只有新的。”

      他的语气很自然,仿佛“带一个陌生少年回家”是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嬴政沉默地换上拖鞋,那双鞋不大不小,刚刚好。柔软的鞋面包裹住他冰冷的脚,那份恰到好处的贴合,让他的心莫名地一颤。

      “你先坐。”墨白绫指了指客厅的灰色布艺沙发,然后自己转身走进了厨房,“喝点什么?还是热牛奶?”

      嬴政没有回答,他只是拘谨地在沙发边缘坐下,背脊挺得笔直,双手放在膝盖上,像一个等待面试的毕业生。他环顾着这个陌生的空间,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雪松香薰和墨水的味道,干净,安宁,与他那个充满了算计和虚伪的家,判若两个世界。

      很快,墨白绫端着两杯热牛奶走了出来,将其中一杯放在了嬴政面前的茶几上。他没有坐在嬴政旁边,而是选择了对面的单人沙发,保持着一个既能交流又不会让人感到压迫的距离。

      “擦擦脸。”他递过来一条干净、柔软的毛巾。

      嬴政接过毛巾,胡乱地在脸上擦了擦,融化的雪水浸湿了毛巾,也让他滚烫的脸颊降了温。

      两人之间陷入了一阵沉默。只有窗外风雪呼啸的声音,和偶尔从杯口溢出的、细微的热气。

      嬴政低着头,看着杯中牛奶袅袅升起的热气,感觉自己像一个闯入别人世界的窃贼,浑身不自在。他不知道该说什么,更不知道该做什么。那份在街角鼓起的勇气,在进入这个温暖安全的港湾后,似乎已经消耗殆尽,只剩下无措和尴尬。

      就在他以为墨白绫会开口问些什么——比如“你叫什么名字”、“你从哪里来”、“为什么会这样”的时候,墨白绫却只是安静地喝着自己的牛奶,目光落在窗外纷飞的大雪上,仿佛在给他足够的时间和空间,让他自己去整理那份混乱。

      这份无声的体贴,比任何追问都让嬴政感到震撼。

      许久,墨白绫才缓缓开口,声音很轻:“浴室在那边,里面有干净的浴袍和毛巾。你可以先去洗个热水澡,换上干净的衣服。感冒了就不好了。”

      他指了指走廊尽头的那个门,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

      嬴政猛地抬起头,看向他。

      墨白绫的眼神很平静,没有探究,没有怜悯,只有纯粹的、不含任何杂质的关心。仿佛他收留的不是来历不明的少年,而是一只风雪中迷路的小动物,理所应当地该被善待。

      嬴政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他想说“谢谢”,但这两个字却像被卡在喉咙里,怎么也说不出口。最终,他只是站起身,抱着那条还带着余温的毛巾,一言不发地走进了浴室。

      浴室里同样简洁而干净。巨大的镜子,白色的瓷砖,洗手台上整齐地摆放着一套男士护肤品,瓶瓶罐罐的设计都极富美感。浴袍就挂在门后的挂钩上,是和墨白绫身上同款的深灰色,带着阳光晒过的好闻味道。

      嬴政脱下那身被雪浸湿、又冷又硬的卫衣,当温热的水流从花洒中倾泻而下,冲刷着他冰冷的肌肤时,他紧绷的身体终于一点点地放松下来。

      水汽很快弥漫了整个空间,模糊了镜子里他自己的身影。他靠在冰凉的瓷砖墙壁上,闭上眼睛,任由水流冲刷着他的脸。

      他想起了母亲去世后,继父萧怀然那张得意的嘴脸;想起了哥哥姐姐在董事会上被元老们围攻时,强撑着不倒下的倔强;想起了自己被经纪人带着,在一个又一个酒局上,对那些脑满肠肥的投资人强颜欢笑的画面。

      委屈、愤怒、不甘、疲惫……所有的情绪在这一刻,被温热的水流彻底引爆。

      他没有哭出声,只是死死地咬着嘴唇,肩膀却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这是他来到这个世界后,第一次允许自己如此脆弱。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关掉水,换上那件宽大的浴袍。浴袍的尺寸对墨白绫来说刚刚好,穿在嬴政清瘦的身上,就显得有些空荡,袖子长了一截,下摆也几乎要盖住他的膝盖。

      他擦干头发,深吸一口气,走了出去。

      客厅里只开了一盏落地灯,光线昏黄而温暖。墨白绫正坐在沙发上,膝上放着一本厚厚的、关于服装史的书。听到动静,他抬起头,看到嬴政这副模样,眼中闪过一丝极淡的笑意。

      “过来。”他朝他招了招手。

      嬴政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过去,在他身边坐下。

      墨白绫放下书,拿起吹风机,插上电。“头发不吹干,明天会头疼。”

      他的语气不容置喙,嬴政还没来得及拒绝,温热的风便伴随着轻微的嗡鸣声,吹向了他的后脑。

      他僵住了。

      墨白绫的手指穿过他微湿的黑发,动作轻柔得不可思议。他的指尖偶尔会擦过嬴政的耳廓和颈侧,带来一阵阵微弱的、酥麻的电流。嬴政从未与人如此亲近过,上辈子没有,这辈子更没有。

      他可以感受到身后之人平稳的呼吸,闻到他身上那股干净的雪松气息。整个世界仿佛都安静了下来,只剩下吹风机的声音,和身后那个人带来的、令人安心的存在感。

      “你叫什么名字?”

      墨白绫的声音,在吹风机的噪音中,显得有些模糊,却异常清晰地传进了嬴政的耳朵里。

      嬴政的身体微微一颤,沉默了片刻,才用几不可闻的声音回答:“……嬴政。”

      “嬴政?”墨白绫重复了一遍这个有些古老又极具气势的名字,手指顿了顿,“很好听的名字。”

      他没有问姓什么,也没有问任何多余的问题。

      吹风机的声音停了。

      墨白绫放下吹风机,却没有收回手。他看着嬴政柔软的黑发在灯光下泛着健康的光泽,看着少年白皙的脖颈和因为紧张而微微泛红的耳根,心中最柔软的地方被触动了。

      “好了。”他轻声说,“客房已经收拾好了,你今晚就睡在那里。有什么需要,随时可以叫我。”

      嬴政转过身,看着他。昏黄的灯光下,墨白绫的侧脸轮廓柔和,眼神深邃而温柔。

      “为什么?”嬴政终于问出了那个盘旋在心底的问题,“你……不问我是谁,也不问我为什么……”

      墨白绫看着他,嘴角勾起一抹极浅的弧度。

      “因为,”他伸出手,用指腹轻轻拂去嬴政脸颊上的一缕湿发,声音低沉而温柔,“当我看到你的时候,我觉得,你不是需要被盘问,你只是需要一个地方,安安静-静地,待一会儿。”

      “而我这里,”他环顾了一下自己的小窝,眼里的笑意更浓了,“恰好很安静。”

      嬴政的心,在那一刻,彻底地、毫无保留地,沉沦了。

      他看着眼前这个男人,这个只给了他一杯热可可、一个面包、一间浴室、一张床,却给了他全部尊重和温柔的男人。

      他知道,从他拉住墨白绫衣角的那一刻起,他的人生,就已经拐向了一个完全未知的方向。

      而那个方向,有光。

      回到房间,嬴政躺在床上,虽然现在住的房间没有他原来的大,没有原来的华丽,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在这小小的四方空间里,嬴政却感觉很安心。

      床单是干净的棉麻质地,带着阳光和皂角混合的清爽气息。被褥不算过分柔软,却有着恰到好处的包裹感,像一个沉默而温柔的拥抱。他侧过身,蜷缩起来,将脸埋进枕头里。

      这是他记事以来,第一次,在完全陌生的环境里,卸下所有防备。

      没有了继父萧怀然虚伪的关怀,没有了那个女人刻薄的试探,更没有了那些在酒桌上不怀好意的、油腻的目光。这里没有监视,没有算计,只有窗外风雪的低吟,和隔壁房间那个男人带来的、令人心安的存在感。

      他闭上眼睛,脑海中却不受控制地浮现出墨白绫为他吹头发的画面。那双骨节分明的手指,穿过他的发丝,动作轻柔得不可思议。那份不带任何欲望的、纯粹的温柔,比他经历过的任何阴谋诡计都更让他心悸。

      他甚至能回忆起,墨白绫指腹上因为常年握笔而留下的薄茧,擦过他耳廓时,那细微的、酥麻的触感。

      一种陌生的情绪,像藤蔓一样,悄然缠绕上他的心脏。那不是感激,感激太浅薄;也不是依赖,依赖太卑微。那是一种……一种被珍视的感觉。他这个人,而不是他嬴家小少爷的身份,不是他未来可能带来的价值,就这么被安安静静地放在了心上。

      “当看到你的时候,我觉得,你不是需要被盘问,你只是需要一个地方,安安静静地,待一会儿。”

      墨白绫的话,在他耳边回响。

      这个男人,看透了他所有的伪装,却选择温柔地戳破,然后给了他一个可以喘息的洞穴。

      这一夜,嬴政睡得格外沉。没有噩梦,没有惊醒,仿佛要将前半生所缺失的安稳,一次性补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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