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尽头遇见你》遇陈见晨

2、初次交锋

　　九点三十分整，会议室的门再次被推开。

　　李曼走在最前面，脸上是职业性的热情笑容：“陆总，这边请。我们的会议已经准备好了。”

　　陆景行走进来，身后跟着一位戴金丝眼镜的年轻助理。林薇立刻认出——就是电梯里那个男人。只是此刻在会议室明亮的光线下，他给人的感觉完全不同。

　　他很高，接近一米九，深灰色西装完美贴合身形，没有一丝多余的褶皱。衬衫是纯白色，领带是接近黑色的深蓝。但他的年轻依然突兀——二十八岁，脸庞线条干净利落，鼻梁高挺，嘴唇抿成一条平直的线。最让人印象深刻的是那双眼睛，深邃得像冬夜的湖面，看人时有种近乎冷静的审视感。

　　“陆总，这是我们文学编辑部的资深编辑林薇，也是这次合作项目的负责人。”李曼介绍道。

　　陆景行的目光落在林薇身上，停留的时间比社交礼仪需要的稍长半秒。他伸出手：“陆景行。”

　　“林薇。”她握住他的手，触感干燥微凉，握手力度适中但不过于热情，“很荣幸。”

　　“周深，我的助理。”陆景行介绍身边的年轻男人。

　　周深微笑着点头示意，看起来比他的老板亲和得多。

　　众人落座。陆景行自然坐在长桌主位对面，李曼坐在他正对面，林薇则坐在李曼右手边。这个位置让她能清楚观察到陆景行的表情，同时方便操作电脑投影。

　　“首先感谢陆总亲自来洽谈。”李曼开场，“我们都知道陆氏科技在数字出版领域的成就，我们非常期待这次合作的可能性。”

　　陆景行微微颔首，没有接客套话，直接切入主题：“我看过贵社提供的初步意向书。有些问题需要澄清。”

　　他说话时目光直视对方，语速平缓但每个字都很清晰。周深已经打开了笔记本电脑，准备记录。

　　“请说。”李曼点头。

　　“第一，意向书中提到‘共同开发数字化内容产品’，但具体到版权分割比例，你们写的是‘后续协商’。我需要一个基准线。”陆景行说，“陆氏在类似合作中的惯例是：技术平台、渠道推广、数字化开发由我们负责，这部分占比百分之六十。内容提供、编辑加工、作者资源由合作方负责，占比百分之四十。”

　　林薇注意到李曼的手指在桌下微微收紧。这个比例对出版社来说太苛刻了——通常情况下，内容提供方至少应该拿到百分之五十。

　　“陆总，这个比例可能需要调整。”李曼保持微笑，“我们的作家资源和八十年积累的内容库，价值可能超出您的预估。”

　　“我做过预估。”陆景行从周深手里接过一份文件，“根据市场数据，贵社过去三年数字内容的销售额，只占总销售额的百分之十八。而陆氏平台上的同类内容，平均销售增幅是百分之二百三十。所以，我们提供的不仅是技术，还有市场增量。”

　　林薇翻开自己的笔记本：“陆总，我理解您的观点。但内容价值不能仅用短期销售额衡量。很多经典作品需要长期培育市场，而我们拥有的正是这种长尾效应的内容基础。”

　　陆景行的目光转向她：“林编辑认为，这个基础值多少百分点？”

　　问题直接而尖锐。

　　林薇迎上他的目光：“我认为更合理的分配应该是五五开。但我们可以接受前三年按四六分，从第四年开始调整为五五。这样既认可陆氏前期的平台建设投入，也体现内容的长期价值。”

　　会议室安静了几秒。李曼看了林薇一眼，眼神复杂——这不在她们事先商量的范围内。

　　陆景行手指轻轻敲击桌面，节奏稳定得像秒针。“为什么是第四年？”

　　“因为根据行业数据，数字内容项目的成熟周期通常是三年。第一年投入期，第二年成长期，第三年稳定期。”林薇调出准备好的图表，“如果合作成功，到第四年应该已经形成稳定的盈利模式，这时候调整分成比例，对双方都更公平。”

　　她说话时语气平稳，没有刻意的强硬，也没有示弱的委婉，只是在陈述一个基于数据的推论。

　　陆景行看着投影上的图表，脸上没有表情变化。片刻后，他说：“继续下一个议题。”

　　没有同意，也没有否定。林薇不确定这是好迹象还是坏迹象。

　　---

　　会议进行到十点十五分，讨论到了具体合作内容。林薇详细介绍了出版社正在策划的“科技与人文”系列丛书，这是她主导了近半年的项目。

　　“我们计划邀请科学家、哲学家、文学家进行跨界对话，探讨人工智能时代的伦理、虚拟现实与真实体验、基因编辑与生命叙事...”她切换着PPT页面，每一页都经过精心设计，“这个系列的核心观点是：科技发展不能脱离人文思考。”

　　陆景行听得异常专注。当林薇展示到第三位拟邀嘉宾——一位诺贝尔文学奖得主时，他忽然开口：“这位作家，你们确定能邀请到？”

　　“我们已经进行了初步接触，对方表示有兴趣。”林薇说，“当然，最终确认还需要进一步沟通。”

　　“如果邀请不到，备选方案是什么？”

　　“我们有三位备选，都是国内外在科技伦理领域有深入思考的作家。”林薇调出另一份名单，“但我们的首选仍然是...”

　　“我需要看到完整的风险评估报告。”陆景行打断她，“包括每位拟邀嘉宾的签约可能性分析、时间档期冲突概率、以及他们过往合作的履约记录。”

　　林薇顿了顿：“这部分内容我们会在正式合作启动后提供。”

　　“那就是现在没有。”陆景行的语气依然平静，但每个字都像小锤敲击，“那么基于不完全信息的提案，价值会打折扣。”

　　李曼插话：“陆总，出版行业的工作方式可能和科技公司不同。很多合作是基于信任和长期关系建立的，不可能像代码一样精确量化。”

　　“所以出版行业的数字化转型一直滞后。”陆景行说，没有任何嘲讽的意味，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量化不是目的，是工具。如果连合作成功率的量化评估都不做，那么失败的概率会显著增加。”

　　会议室的气氛有些凝滞。

　　林薇重新开口：“陆总，我理解您的需求。这样如何：给我一周时间，我会补上风险评估报告。但同时，我希望您也能看到这个项目的核心价值——它回应的是当下社会最迫切的议题。”

　　她直视陆景行的眼睛：“技术可以改变我们如何阅读，但真正重要的是我们阅读什么，思考什么。这个系列想做的，就是保住技术浪潮中那些容易被淹没的声音。”

　　陆景行看着她，那双深色的眼眸里有什么东西微微闪动，快得让人抓不住。

　　“一周。”他终于说，“下周二，同样的时间，我要看到完整的报告。”

　　“可以。”林薇点头。

　　---

　　十点四十分，会议进入尾声。双方约定下周再次会面，届时陆景行会带着技术团队来详细讨论数字化方案。

　　“那么今天就到这里。”李曼起身，“再次感谢陆总的时间。”

　　陆景行也站起来：“我还有一个问题。”

　　所有人都停下动作。

　　他看向林薇：“林编辑，刚才提到的‘科技与人文’项目，是你独立策划的？”

　　“是的。”林薇回答，“有什么问题吗？”

　　“提案里引用了几个观点，关于‘算法不能理解隐喻’，‘数据无法捕捉情感的微妙层次’——这些是你自己的见解，还是引用？”

　　林薇有些意外他会注意到这些细节：“是我的见解，但基于大量的阅读和思考。”

　　陆景行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转身离开。

　　周深对林薇投来一个礼貌的微笑，快步跟上老板。

　　会议室门关上的瞬间，李曼长舒一口气，坐回椅子上：“我的天，这个人...气场真强。”

　　林薇整理着桌上的材料：“但他的每个问题都在点子上。”

　　“你注意到没有，他对你的项目特别关注。”李曼若有所思，“我原本担心他会完全看不上这种偏人文的内容。”

　　“也许只是因为他擅长找漏洞。”林薇说，但其实她自己也感觉到了——陆景行对那个项目的提问，比对待其他议题时更深入。

　　手机震动。是小轩的老师发来的信息：“林女士您好，小轩的科学展作品获得三年级组一等奖！颁奖仪式在十一点，您方便来参加吗？”

　　林薇看了眼时间——十点四十五。如果现在出发，打车过去，也许能赶上。

　　“李总，我...”她犹豫着开口。

　　李曼看出她的为难，摆摆手：“去吧去吧。今天上午也没什么急事了。替我跟小轩说声恭喜。”

　　“谢谢！”林薇抓起挎包，快步走出会议室。

　　---

　　同一时间，电梯里。

　　周深看着陆景行平静的侧脸，小心地问：“陆总，您觉得出版社这边怎么样？”

　　“专业，但传统。”陆景行简短评价，“不过那位林编辑...”

　　他停顿了一下，电梯镜面里映出他微微蹙起的眉。

　　“她怎么了？”

　　“她策划的那个项目，理念很有意思。”陆景行说，“帮我查一下她的背景。不仅仅是工作履历。”

　　“好的。”周深记下，“另外，技术部那边问，如果合作推进，初步的算法适配需要出版社提供至少五万本已出版书籍的电子版权清单。这个要求要现在提吗？”

　　“下周再说。”电梯到达地下停车场，门缓缓打开，“今天给的信息已经够他们消化了。”

　　陆景行走向等待着的黑色轿车。上车前，他回头看了眼出版社大楼。十五层，某扇窗户后，那个穿着浅灰色西装、说话不卑不亢的女人，现在在做什么？

　　他坐进车里，手机屏幕亮起，是公司内部系统推送的日程提醒。下午一点半，与投资人的会议；三点，技术部门的产品演示；五点，跨国视频会议...

　　日程排到晚上九点。

　　他关掉屏幕，对司机说：“回公司。”

　　车子平稳驶出停车场，融入街道的车流。而在城市的另一端，一辆出租车正驶向相反的方向，载着一个想赶上儿子颁奖仪式的母亲。

　　两个方向，两个世界，暂时还没有理由交汇。

　　但有些种子，已经在无人察觉时悄然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