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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精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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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有人兮山之阿,被薜荔兮带女萝。既含睇兮又宜笑,子慕予兮善窈窕。乘赤豹兮从文狸,辛夷车兮结桂旗。被石兰兮带杜衡,折芳馨兮遗所思。’
空无一人的寂静山谷中不知从何处飘出少女悠扬的歌声,嗓音清越、甜美,在午后碧蓝如洗的天空下婉转的环绕。策马疾驰而来的津舒蓦地扯紧了手里的缰绳勒下马来,他抬头往山间看去。这一片山间鲜少人迹,树木繁茂,山林间少见日光却不见阴森可怖。
林间阴影中忽然飘过一袭红影,可还未等津舒看清,便又猝然消逝在那一片葱绿之间。
一丝淡不可闻的妖气划过津舒的鼻翼,他皱皱眉再次扬起鞭来,策马朝着方圆三十里内唯一可去的落脚地加速前行。
不过午时三刻,津舒便找到了处落脚点,位于大山环绕之处的一处僻静村庄。
这一处村庄虽是地处偏僻,却是个有山有水、风景宜人的好地方。村中百十来户人家相处融洽、邻里和睦,在自家门口聚团说话的老人们见了外来的津舒便亲切地笑笑,连村中长得高大的黑狗都亲热地凑上前去在他的身边转圈嗅着他的气味。
一群不愿意睡午觉正顶着阳光在外玩耍的孩子见村中来了外人,呼啦一下子都凑了过来,好奇的围着他和身边的高大骏马。
身边的马似乎不喜被这么多不及它腿高的孩子围着,有些不耐地喷了喷响鼻,津舒微笑着安抚它继续前行。忽的,一个小女孩站立不稳猛地前扑抱住了他的大腿,他无奈之下只能止步,俯身抱起那个小女孩。
这群山中的孩子天真可爱,丝毫不怕生,小女孩被津舒稳稳地托起身来,忽然发现自己能和津舒面对面了,咯咯地笑了起来。又突然发现刚刚怎么往前凑都摸不到的大马近在咫尺了,笑着眼睛都弯了。
“想骑骑马吗?”津舒笑道。
小女孩生得粉雕玉琢般,活似个雪娃娃,略显稚嫩的眉眼却已经隐约透出了个标准的美人模样。小女孩见津舒愿意让她骑马,马上乖巧应了声,还很殷勤地贴在津舒的脸颊边亲了一下。
“娇娇。”远处走来一个年轻少妇,语调温柔,轻声唤道。
“娘~”坐在马背上的女孩儿立刻叫了声。
少妇走上前,围在一边的孩子又围上了她。
少妇十分美丽温柔,温婉得宛如画中人一般。这一群孩子看来都十分喜欢她,还不等她开口,一群孩子就围在了她身侧。
“这位公子是外来人?”少妇冲津舒微微福了福身子,笑问道。
“娘,爹爹回来了吗?”坐在马背上的娇娇抢先说道。
“你的小鬼把你爹爹送回家了,你爹爹受了些伤,你快同我回去吧。”少妇朝马背上的娇娇伸出双手。
“这位大嫂,不知道你家中人受了什么伤,若是寻常的皮肉伤,我身上有些常备药物可以救急。”津舒温缓地问道。
少妇仔细打量津舒,点点头。这般眉目清润的英俊少年看起来实在不像是坏人,况且村里的老郎中这个时辰应该尚且还在山中采药,孩子爹的伤不得耽误,此时能仰仗这少年是最好的办法。
进了少妇家中院落,津舒将娇娇从马上抱了下来,娇娇刚一落地便忙不迭地冲入房间。
“小鬼...小鬼...”娇娇大声嚷着,不一会房中传来少女的低语声,那声音竟与津舒先前在山谷中听到的歌声十分相似。
“公子这边。”少妇将津舒引进房,床榻上躺着一个高大黝黑的男子,男子身上染着大量的血迹,右腿上一道划裂开来的伤口看着有些狰狞、皮肉翻裂在外甚至还能看见里面的森森白骨,不过现在伤口已经止下血来了。
津舒也不多问,取过包裹里的药和白布就开始帮男子处理伤口。
“娘子,这位是?”躺在床上的男子看见津舒,不免有些疑惑得看向了少妇。
“这少年郎是外来的游人,方才在外边遇到了娇娇正带着她玩,听说你受了伤便自告奋勇来帮忙。”少妇端来一盆清水,递过来条干净的方巾,津舒接过替男子清洗伤口。
而隔壁房间里娇娇细细地和人说着话,那个少女的说话声也愈发清晰起来,津舒又闻到了之前那股在山谷中的妖气。但看着身边的少妇和男子,却按捺了下来。不一会儿,隔壁房里的娇娇跑了出来。小小的人儿猛地扑上床榻,抱住了男子的胳膊。男子看着心爱的幼女来了,尽管身上仍然痛疼难忍,还是冲女儿笑了。
“丫头你和小鬼说好话了?”男子宠溺地抚摸娇娇的头,问道。
“嗯,小鬼说知道什么样的草药治疗伤口的效果最好,现在已经去采了。”
“莫非是连筋草,那东西可是在百丈山崖之下啊!”男子惊呼道。“我这伤将养一阵子不就好了,阿语。”
“让她去吧。”被唤作阿语的少妇嗔怪道。“以小鬼的身手不会有事,你且好好躺着休息吧。”
趁着夜色正明津舒站在院中默默擦拭着手中剑,身后忽然传来脚步声。但津舒知道身后来人此时并无恶意,就并未回过身。
“小道长,我劝你若是打小鬼的注意,还是算了吧。这一村人没有一人不曾受过她的恩惠,村里人不懂别的,但还是懂得知恩图报的。”打着灯笼从房里出来的苗语淡淡说道,抬起头来时眉眼间却陡现一抹厉色。“我们都早知她是异类,在我们都对她心怀戒备的时候,她却几次救过我们全村人。在我早年遭逢不幸时,也是她拉了我一把,要不我不会有现在这样一个家,还有娇娇了。所以我们不希望有任何人来伤害她!”
“可她原是怨愤而死的厉鬼,现在更修成了精怪之身,总有一天要伤及无辜的。”鬼怪皆可迷惑人心,津舒只当那个一袭红衣的妖魅对这一家人使了什么术法蛊惑了他们,手中擦剑的动作不停,淡淡道。
“我们只知她来我们这里已有四十载,她从未做过恶、伤过半条人命。”苗语站在原地不动,夜间的风夹带着几分入骨的寒凉,灯笼微弱的光亮随风势摇曳。“小道长就算你要收妖也必须有个由头吧,小鬼她从不做恶不伤人命,为何要被抓起?”
津舒身为长清宫的长弟子,年方十八,尽管年纪尚轻但在年轻一辈的弟子当中早就独挑大梁了。单身除妖早就不在话下,可是第一次遇上凡人在他面前保护一个异类,这样的维护。
“小道长,时间不早了去休息吧。”听到房中的娇娇呼唤娘亲的声音,苗语微微福身旋即转身离开。
经过几日的闻讯,津舒才知苗语所言并无虚言。
小鬼四十年前第一次出现在村中,恰好赶上一帮土匪前来洗劫村庄,她现身赶退了恶匪。多年间几次天灾人祸,都是由她提前示警村民才能幸免于难。而苗语早年是村中出名的美人,艳名远播,被恶人觊觎绑走下聘强娶,也是小鬼得知消息连夜赶往百里外的小镇上把她救回。
小鬼心思单纯,从不知掩饰自己非人的事实,村中人起先对她多少怀着防备的心思,可是多年过去那种心思早早淡了。
熟了以后,总有人想问问小鬼的生前事。因为从没人在这附近见过与她容貌相近的少女,可她既然不是死在这里,又为何会十多年来都只出现在这附近山中。可是她偏偏什么都记不起了,所有的生前往事似乎都被彻底抹去,或许也是因为这样,她才会一如稚子般单纯可爱。
某天深夜,津舒兀自安睡,忽然感觉在满室晦暗当中有一双眼睛正紧紧地盯着他不放。
他蓦地睁开了眼睛,就发现床前坐着个红衣少女,正俯身打量他。
津舒下意识去摸身侧的剑,但是少女似乎并未感觉出他在这一刻的变化,仍然津津有味地打量着他。那个眼神,像是见到某样难得一见的玩物一般。
夜色之中少女的双眼清澈发亮,真真如干净的潭水般,看不出一丝的恶意。津舒被看得有些难受,面上不仅发热起来,幸好夜色遮去那点点的红,他按下要去取剑的手。
“你是道士?”少女开口,果然是几天前那个曾经和娇娇交谈的少女声音,清甜娇柔,恍若山风般婉转舒适。“阿语为什么说让我小心你,你是要来抓我的吗?”
津舒没有答话。
少女的手缓缓抬起,津舒刚要动作,却被少女下一步的动作给震住了。
少女抬手抚在津舒的额顶,一边俯身用自己的脸颊贴近了津舒的脸。少女的肌肤冰凉柔软,那一丝奇异的触感让津舒渐渐放松了下来。
“你身上的气好舒服啊。”少女似猫般轻轻磨蹭津舒的脸。
津舒自小便被师傅待在身边教养,宫中又全部都是男弟子,此时被这少女如此亲近,一时中不免一腔热血冲上头来。少女的红衣式样简单,少女俯身的动作使得衣襟微微敞开,露出大片雪白肌肤,津舒只扫了一眼便匆匆移开了目光,旋即被少女腰上悬着的一块玉牌吸引去了眼神。津舒悄悄运了功,得以在昏沉夜色中认出了玉牌上的纂字和华美玉纹。
“我听说你并不记得自己的生前事?”津舒收功,问道。
少女抬起头,一双眼睛怔怔看着津舒,半晌后才轻轻点了点头。
“那你想知道吗?”
少女起身稍微退开两步,津舒随之起身,继续问道。
少女被问得一愣,眼神不自觉躲闪,旋即就要离开。津舒下意识地跳下床榻,一把紧紧握住少女纤细的手腕,止住少女想要逃离的脚步。许是他有些急躁使劲过了度,少女的手腕被捏得发红,禁不住发出声痛呼。
“你别跑,我只是想帮帮你。”津舒慌忙放开自己的手。“我听村里人都唤你小鬼,我也可以这般叫你吗?”
少女见津舒松开了自己的手,才缓缓点头。
“这是你的东西,我知道这东西过去在哪里出现过,去到那个地方就能知晓你的前尘往事。你这样浑浑噩噩地过了四十年还不够吗?你真的不想知道自己的过去吗?”津舒循循善诱道,面前的少女虽是精怪却难得天真纯善、简单懵懂。“跟我走吧。”
可还未等津舒话音落下,少女眸中突然红芒四射,瞬间化作点点星芒消失在房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