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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之十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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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十五
腊月下旬,正值人人忙于春节,大街小巷洋溢着节日喜庆的时候,而今年又平添了太子纳妃的新喜,贤皇因此下了赦令,对来年的税收也施行减半,一时间普天同庆,街市热闹的程度更胜以往,连数日的大雪都未能浇灭人们的热情。
过了人声鼎沸的街市,喧嚣嘈杂的市井之声渐远,双白马牵拉的马车驶过相府门前,刺绣了时计纹样的车帘被微微掀起,里面的人向挂着朱红绫罗贴着大红喜字的相府大门瞄了一眼,正看到外出归来的相府公子裹了一身风雪在叫门。
掀帘的人唇角挑起一抹不明意味的笑意,放下车帘吩咐了几句,马儿便放缓了步子往皇宫的方向信步而走。
鷇音子正好上朝回来,步辇未过转角,便听见宫城内难得一闻的马蹄踏砖的嘚嘚之声在繁复的皇宫巷道内回响。正疑惑,见两匹洁白的高头大马拉着的马车在面前缓缓而过,马车通体水粉描金的锦绣车幔,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哪个富贵人家大小姐的车宇。
“时间城的人。”东宫密院,鷇音在听了鷇音子的描述后,抿了口茶,淡淡地道,“时间城是民间组织,听说城主是个喜欢江湖轶事的怪人,这个组织专职记载江湖秘辛,且内容多半准确,并不是什么空穴来风的小道消息,传闻他们有自己一套收集信息的体系,外人无从知晓。不过,能被特许在宫城内乘马车的,必然不是一般人物,说不定是城主亲自来了。”
鷇音子听罢点了点头,“看来父皇和他关系匪浅,”隔了一拍,鷇音子突然顿悟,“不会是来参加婚典的吧。”
“不无可能,”鷇音将凉了的茶水泼出窗外,给自己续上新的大红袍,漫不经心地道,“说起来,如今国相谋逆一案还未有绝对结果,而我们的活动全部被叫停,连眼线也一并撤回,那么接下来呢?”
“父皇说他自有打算,叫我不必插手。”
鷇音闻言挑了挑眉,似乎是对这番话有着更深层意味的解读。
“怎么?”
“没什么,倒是你,感觉如何?”
“什么感觉如何?”鷇音子不以为意,从窗边走回来,伸手给自己倒了杯茶。
鷇音用波澜不惊的语气,说着惊涛裂岸的话题,“当然是说,娶无梦生。”
“咳咳,”鷇音子差点一口茶水喷出来贡献给地板,“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为了个结识不过数月之人的性命,你这次可是要连自己的清白一起搭上了。”鷇音饶有兴味地看着显然不自在的鷇音子。
“倒也还好,世人不知无梦生为男子,只当当今太子娶了国相家的千金,并无不妥。”
“好像也是,就不知当众人翘首以待皇太孙的时候,你怎么办?”
鷇音子皱着本来就皱的眉心,“那还能怎么办,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还是说,你有觉悟替我生个?”
“关我何事?”
“你提的问题,当然你解决。”
鷇音把茶杯往桌上一放,心平气和老神在在,“也可,只是到时候这江山若是换了姓,你别拿我是问就行。说正事吧,国相的计划接下来才是关键,贤皇确定不需要我们这边继续?”
“应该是。”
“你也放心?”
闻言鷇音子倒是笑了,“若说这天下还有谁能跟国相斗得风生水起,舍父皇其谁。”
“但你莫忘了,贤皇在这件事情上的态度,就不曾明朗过。”
鷇音子将剩下的茶水一饮而尽,皱着的眉渐渐舒展,他隐约忆起无梦生说过的话,“父皇或许并不想真正法办国相,但究竟要做到什么程度,我亦不知,不过必要之时,我会提醒他。”
“哦?提醒什么。”
鷇音子苦涩地摇了摇头,“何为对,何为错,身为帝王,总不能太耽于一物,或者耽于一事。”
“人事物,皆有可能,不过这话也只能由太子殿下你来说,如是外人向贤皇提起,那可就是大不敬之罪,但话又说回来,”鷇音给鷇音子空了的茶杯续上,“有时对错,也绝非一线黑白那么简单,无论真相如何,你自己有个准备就好。”
“哈,多谢提醒。”鷇音子接过茶杯,品了品浓郁茶香,细细呷了口。
数日后,本以为会顺风顺水的婚典之事,越是临到钦天监批下的吉日,琐碎繁杂的事情就越多,细小的纰漏也层出不穷,诸如布置的小物数量上的讲究、锦被的颜色、随行之人的人数和衣着等等,本来拟定好的东西到了实施之时却波折不断,着实让新人两边都忙活了好一阵子。
好在最后有惊无险,当鷇音子看着被搀扶出步辇的红衣红盖头之人时,约摸终归是头一回纳妃,尽管是缓兵之计,但心里还是莫名地涨满欣喜,心跳也随之加速。
烟花轰鸣和远处的喧闹之声一概充耳不闻,鷇音子只顾牵了递来的红绸,小心引着无梦生一路往披红挂喜的房里走,待到了房中,接过随侍之人端来的两杯酒,二人喝过交杯,众人这才退下带上房门,算是礼毕。
房间里登时安静下来,皇城上方烟花绽开的姹紫嫣红透过窗格,映得房中忽明忽暗色彩斑斓。
鷇音子正欲开口,倒是无梦生自己将绣着凤凰的喜帕一把扯了下来,伴着繁复坠饰叮咚脆响。
喜帕下,红衣衬着粉颊,略施粉黛的刻意柔化并不能藏住天生的英气,无梦生剑眉凛然,看着对面神色如常的鷇音子,“今夜是国相决胜关键,想必你也料到。”
“然也,但贤皇自有因应之法。”鷇音子随声应了,然后走到烛台边,将红色的蜡烛一一吹灭,只剩桌上的一盏小灯,这才转身回看还戴着凤冠的无梦生。
像是释然了一般,无梦生轻轻叹了口气,头上凤冠的掐丝步摇随之晃出一片碎金,“谢不杀之恩。”
说罢无梦生起身欲跪,却被鷇音子眼疾手快地拦住,“你这要真拜下去,可就算是将我一军?来日若是国相谋逆事发,我是当治你之罪还是不治?”
“无梦生所谢不过今日不杀之恩,自我入宫之时起就已然坐实了欺君罔上之罪,能活一日便是一日,不敢奢求,故此拜与日后无关,另——”
“我知你想说什么,你想讨保你胞兄天踦爵,是么。”
“此为一也。”
“哦?那还有二?”
鷇音子被挑起了兴致,看着仰头望着自己的无梦生,那眸中依旧是一股子处变不惊的镇定淡然。
“虽然还未至极点,但无梦生还求,若是可能,请殿下和贤皇能放天踦爵和国相一条生路。”
无梦生字字干脆,虽是求人之事,却丝毫不显得低声下气,反倒颇具洒然之感。
闻言,鷇音子愣了愣,随即将人扶到床边,让无梦生坐下,“国相是你父亲,却从未听闻你称其家父,且谋逆是诛九族的大罪,你却肯告知与你们立场相悖之人,为何?”
“与其说是告发,不如说是,报恩。”
“这倒是新鲜得很,”鷇音子笑了笑,看得出这似乎是要长谈下去,索性拎起桌上的茶壶倒了杯茶水,看着依然无甚表情的无梦生,“说说看。”
“法网恢恢疏而不漏,从你们在国相用于传递消息的茶楼前开了个包子铺开始,我更加认定国相不可能功成。”
鷇音子挑了挑眉,“所以,你就先行告发自己父亲,以期将功折罪,从轻发落?”
无梦生摇摇头,暗红眸子映着一豆灯苗,目光坚定如初,“即使如此,也并未曾太多奢望,直到殿下带来消息,让无梦生陡然有了个猜测,也许贤皇并不欲法办国相,这才敢斗胆相求。”
“那么,国相谋逆之因,你可知晓。”
“无从得知,且许是平日与国相疏远,国相并不信任于我,谋逆之事多是和天踦爵商议,即便如此,家兄也不知谋逆缘由。”无梦生顿了顿,犹豫着又道,“但也许,和前太师有关。”
鷇音子沉吟着,“前太师,也是前副相,辞官而别已经十数年了,为何说和师尊有关。”
“十数年前,国相就已策划谋逆,不然不会那时就想到隐瞒性别,而曾属于前太师的琴,为何会在相府?且若是珍藏,就断不会在我年幼之时,就送与我当玩物。”
恍惚间,忆起那日贤皇再听泉音飞羽之时竟潸然泪下,鷇音子皱了皱眉,盯着指间茶杯不语。
见鷇音子半晌无言,无梦生又道,“也仅是无梦生胡乱猜测罢了——”
“无妨,万事皆有可能,”鷇音子将一口未动的茶杯放在桌上,看向屋外,烟花早就停住,嘈杂之声也渐消,约摸是快到三更天,“早些睡吧。”
无梦生应下,正要起身,却被鷇音子一把拉住。
“你去哪儿?”
无梦生不明所以地看着鷇音子,“去就寝。”
不是你说早些睡的么?
鷇音子哭笑不得,斟酌着要怎么跟无梦生解释眼下状况,“呃咳,你是太子妃。”
无梦生犹豫了一下,似乎对新的身份还不是很习惯,于是蹙着眉点了点头。
“今天是太子大婚之日。”
无梦生又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洞房花烛夜,太子和太子妃分室而眠,要是传出去——”
“呃——”心思一直在担心国相和天踦爵的事情上,此刻才意识到问题严重性的无梦生脸一红僵在那里,过了会儿才指了指茶桌边的鼓凳,“我去那里睡就好,还请殿下早些休息。”
见往日思维敏捷之人明显在脑子里打结,鷇音子差点笑出声来。
“不嫌弃的话,我分你一半床榻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