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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番外 转动的命运 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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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我踏入明月小筑后面的那个小院时,我不知道,我和英儿的命运已经开始悄然转动了……
而父亲孤独寂寥的身影、压抑痛哭的深夜、孤寂病痛的童年、英儿揪心的哭声……当我见到了她时,终于开始正式成为过去。而明月公子和风伯将已经奄奄一息的英儿和我带回明月小筑便是命运的先声。
我和英儿的家世不提也罢,不过是需要醒来的一场大梦。繁盛的家族在还没看清楚前就已经凋零。当听到已经十几年没有理睬我们的母亲获罪后,一条白绫结束了父亲凄苦的一生,也夹杂着姨母姨父【1】对父亲和我们的深深不满将我们推向更低层的深渊。
这是自然,母亲已死,父亲追随而去,我们这两个只会吃喝的富家少爷还有什么用?没有被我们连坐【2】就该谢天谢地了。姨父整天庆幸父亲是被休回家,而不只是探亲,全然不见了父亲被赶回家时的烦闷不耐。
然后,他就将我们送上了人牙子的牛车,姨母自始至终都是不发一语的冷冷的看着这一切,仿佛看着的是与她毫不相关的人。看着平时慈爱的姨母如此冷漠的目光,我的手不禁紧握成拳,指甲深深刺入肉里,却分不清哪里更痛些。
如果不是我和英儿无意间听到了人牙子和老鸨的谈话,也许我们现在就在人世间最最肮脏低贱的地方了。而背着英儿逃出来后,我心中却只余一片茫然。向上提了提背上的英儿,弓腰抬头看着眼前临淄宽阔的大路,竟有种茫茫天地间没有容身之处的感觉。
……
不知道过了多少年,也许一年,也许二年,也许更久,反正英儿已经不知不觉快过髫年了。我也已经麻木了,低层的生活是什么样已经不能让我的心再有半点起伏。乞讨、说着毫无感觉的讨好的话、挨打、三餐不济、衣不蔽体……
直到看着病的奄奄一息的英儿,虚弱的仿佛也要离我而去时,我才开始有些着慌了。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呢?我们什么都没有,拿什么去看病?
夕阳马上就要落山了。我在“春红院”门口掐着手掌徘徊了一天,始终没有勇气进去。低头看着路边的一只蚂蚁从脚边爬过,用脚无意识的拨弄着它,看着它遇阻绕行,一绕再绕,最后在我一个不留神的颤动下,吓得转头疾速逃开。
我们……怕是连它都不如。难道真的要绕回到原点,还是最可怕的原点!依到墙上吐出一口气,已经几天没吃东西了?不记得了。抹了抹脸,满心沮丧和疲惫,拖着沉重的脚步,心里一忽想着大着胆子冲进“春红院”,一忽又想着干脆就这么死了算了,即使这次活下来以后的命运不会比现在更好……
当我看到有两个人站在我和英儿的栖身之处——一个小庙龛时,头立刻就蒙了,用力拨开那两人,冲了进去。
还好……英儿还活着。
“跟我们走吧!”只一句话我立刻就跟了他们,因为我知道我已经没有更好的选择。
没想到的是他们其中一人竟然是顶顶有名的明月公子!而另一个人,名字听起来像是家奴,可是无论是气度,还是明月公子对他的态度,都绝对不是对一个下人应有的。而当我知道了他真正的身份时,吃惊是不足以说明我的心情的。
到了明月小筑,我打起精神照顾英儿,他的病也渐渐好了。在正式收我们俩为奴前,风伯要我们发毒誓,如果做不到,就不必待在小筑了,他会另给我们谋条生路。如果愿意,从此就不再是“春华”和“秋英”,便是“华生”和“英启”了。
听了那毒誓我就笑了,立刻跪地发誓:“我,春……华生,在此立下重誓,天地为证,日月为鉴,从此断却前尘,过往种种誓如昨日死,再不牵连旧人陈事。今后愿委身为奴,终身效忠小筑主人,绝无二心。如违此誓,五雷轰顶,死无葬身之地!”
我的过去无非就是父亲和英儿,父亲已死,英儿与我的一生也没有比在这里更好的出路,我难道还怕断了过去吗?他们怕我有报仇之心,不可久留,是白担心了。
接着英儿也懵懂的发了誓,写契画押,终身就这样托给了小筑的主人。公子给了我50两银子,我不肯收,已承了救命之恩,怎可再拿他银子。他说权当卖身钱,平时总会有什么需要的,月钱又难免有不够的时候,让我自留了好用,我便不再推辞。
而自那天起,这世间就再也没有“春华”“秋英”,只余“华生”“英启”这两个名字一直陪伴我们终生。
……
在明月小筑里,不知不觉已经待了三年。
初冬时,小姐终于出生了。明月公子和风伯最近总是神神秘秘的,还请来了个道士。这时候我才知道,小姐可能……是个死婴。可是明明出生时很健康啊?
然后,我无意间竟然听到了一个惊天的大秘密。可是看到公子和风伯望向我的眼神时,我就知道了,这个秘密我恐怕要带到死也不能说了。而后来看着一天天长大的凤儿,这种想法便更加深的沉到了骨子里。
为表示我保密的决心,当时我立刻坚定的自荐去照顾小姐。风伯沉吟了下,便答应了。
好日子没过多久,接着一切又像回到了父亲去世的那个不吉利的秋天。果然,风伯去了,小院空了,英儿那个口是心非的家伙大概躲出去哭了。
小姐口齿不清的叫着“风奴”,看着她认真的表情,听着她牙牙的幼语,我开始有些恍惚迷茫,不知道怎么回事就一口对她说:“人已经死了。”
她竟然马上停住了所有的动作,用她黑亮亮的眼眸一眨不眨的看着我,然后合住了。那一瞬间我竟觉着她听懂了我的话。可是一会儿肩膀上就传来了均匀的呼吸声,是我多想了吗?
我经常会对着屋后的桃花林发呆,那后面是个山谷,谷里春青树遍布。风伯就埋在其中一棵下,这是他的要求:把他葬在草亭居附近离小姐最近的地方。他也是个可怜人……
子凤人向来有死后葬春青的习俗,春青是神树,能为它奉献自己的身体是子凤人的骄傲,也许就是所谓的落叶归根。后面的山谷已经是最近的了,可是依然要走那么远的路,还隔着厚厚的黄土。
而从那一眼后,我开始忍不住观察小姐。她很要强,在福水里泡了三个月,刚刚一岁的小孩子,拿着调羹筷子扒的满脸都是。要喂她,她就瘪嘴假哭,为什么是假哭?因为她眼里没有泪花。我为自己注意到这点失笑。
她很活泼好动,经常抓着风伯给她做的小床兴奋的站在风伯给她弄的绣球上,像个小狮子。她很爱粘人,跟英儿一样粘着我死死不放,两个人经常争风吃醋,真像感情很好的兄妹。她有时候很狡诘,英儿根本不是她的对手,经常是欺负了英儿还让他觉着是自己的错。她有时候……
就像是看着成长中的自家孩子一样,我不知不觉陷了进去。不知道什么时候,她已经从一个什么感觉都没有的主人,变成了一个我心甘情愿服侍的凤儿,也许……也许还有一点淡淡的割舍不下的亲情。
小公子的事情平息后,她已经很适应小筑里的生活。就在我以为可以放心的时候,她却病了,而这一病就是一个多月。当我在深夜看到静立在窗前手握诗经的小小身影时,当我的眼睛撞进她眼眸深处,看到她水溶溶的眼睛里沉沉的沉淀着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时,我又有那种恍惚的感觉了。
她的身影和父亲孤单寂寞的样子重叠起来。甩甩头,一定是安逸的日子过久了,又开始想那些有的没的了。
这种感觉一直折磨到我看到英儿冲动的口是心非的安慰她,而她真是个没心没肺的,竟然根本就忘了替他顶罪这件事。我本意是要借此劝解她的,却被她脸上淡淡的神色弄昏了头,在姨母家父亲就是这副活死人般的表情任人摆布。心下一凌,一边劝解自己不要想多了,一边又想她一向是个有主意的孩子和父亲不一样。待她乖乖喝完药,却终是没有按捺住。
我一直很奇怪自己为什么自那天起,一看到她的眼睛就忘掉了她的年龄。总是将她和父亲的身影重叠到一起,不知不觉就将自己想对父亲说的话倒了出来,事后又要懊恼不已怎么对半大的孩子这么苛刻,可是说出去的话已是无法收回。但是,她竟然很快的好了起来,她……是听懂了吗?
而从此我也越来越关注她这方面的心思,却意外的发现,她很缺乏安全感,喜欢听别人说亲近的话。虽然不讨厌我叫她小姐,可更喜欢我叫她凤儿。想到她竟然不知道自己叫“初凤”,我就又是心疼又是自责。草亭居里我和英儿居然一次也没有叫过她的名字。
她很聪明,却不好学,总有些稀奇古怪的想法和言辞,爱一个人嘀嘀咕咕的,不知道都在说些唱些什么。尽管她从小就如此,可是开始跟着公子习字就更明显了。认书识字进步神速,仿佛本来就认识一般。书写却又频繁犯错,令人哭笑不得的是有时候一个错她竟能犯十次不止,而且每次都犯的一模一样。把有些地方擅自更改,改的还貌似很像一回事一样。公子对此也是莫可奈何,百思不得其解。
如果不算她无缘无故昏迷了两次的话,这三年也算是过的平平安安、和和顺顺。
有时候真的觉着命运待我太不公平,安定幸福从来离我都那么远。偏又时常绕到我面前,然后不及抓住便又匆匆流走。而当从那个魔头手中救下她时,我第一次感谢命运这次没有太残忍……
而我不想让凤儿知道我的情况,就是怕她现在这样自责伤心。偏偏这千雪峰的大公子误会我和凤儿的关系,以为是她辜负了我。可是这话是怎么说的呢?虽然因为某些原因她看起来大的多,可是毕竟10岁不到,何况我们之间亦只有主仆兄妹之谊。
可是,他说的也不错,富家小姐身边养的小厮是做什么的,我心里比谁都清楚。也许将来是那样也说不定。这是我第一次想到自己居然能有和她主仆之外的关系,心里有点怪怪的异样的不舒服感。
后来的几年是我见过的凤儿最踏实的几年,虽然她是因为内疚才如此。
我病着时,都是一个小童寒玉照顾我,有时候厨房大厨的女儿也会带着她弟弟来送膳食。那姐姐温文尔雅,虽出身贫寒,却是不卑不亢,好气度。他弟弟羞涩可爱,和我家活泼好动的孩子(凤儿和英儿)完全不同。而当我跟她们接触的越来越多时,心理却总有股不对劲的感觉。
“姐姐,为什么春生没有娘?”听到了这稚气的一问,我就愣住了。我小时候也曾经这么问过父亲,英儿也问过,可是,凤儿从来没问过。仔细想来不止如此,她好像从来都没有什么好奇心。还很懒于记忆,总是记不住公子留的功课,总是记不住这个地方叫什么名字,那个地方叫什么名字,随便起个代号就算了。仿佛不是记不住,而是不在意。
皱皱眉,我又想多了吗?
可是,当英儿跑来告诉我大公子竟然要凤儿修灵时,我真的发火了……
【1】女尊自然是男方家里的人是姨舅,女方家的是叔伯姑什么的。
【2】古代株连亲友的一种刑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