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滋病小姐》酸角糕

20、20

　　云甸还是老样子，贝珍宝回来时正是白天，会所里几乎没有什么人，留下个充当门面的前台，还有兢兢业业的大堂经理。经理和贝珍宝说话一直和和气气，把人引上楼，钥匙开包间，说：“前两天云姨就叫人替你收拾好了，和你走前一模一样。”
　　包间里开了窗通风，没有任何不好的气味。经理说：“贝贝，云姨对你特别好，换别人，哪有这种待遇。”
　　贝珍宝嗯一声，在包间里踱了几步，眼神慢慢地掠过四处，手抚过床沿，问：“云姨她人呢？”
　　经理回：“有事出去了，和我说去看看梅乔。哎，这梅乔到底是什么人啊，感觉云姨对她很恭敬呢。”
　　“就一个故友。”
　　贝珍宝没法多说，整个云甸里，知道梅乔的，恐怕只有云姨和她。前一晚在微信里，云姨和她说起梅乔，毫无征兆地，梅乔要回国，临时兴起，打算在自家小复式里约大伙吃饭。梅乔开口，就算是在天涯海角，也得马不停蹄地跑回来赴约。
　　云姨回来的时候，贝珍宝正裹着棉被睡觉。怕把人弄醒，进门后云姨都蹑手蹑脚的，但贝珍宝浅眠，还是醒了过来。云姨干脆大步过去，在床沿坐下，拍了贝珍宝一下，说：“一周后到梅乔那儿去。”
　　贝珍宝坐起来靠在床头，惺忪地问：“你也去吗？”
　　“我不去，你们的局，我去干什么。”
　　“我有点紧张。”
　　“紧张什么，丁伶也去呢，你和她一块儿。”谈到丁伶，云姨叹息一声，“她这个人呢，恰好和你互补，什么话都敢说，什么事都敢做——她和那个男人好上了，去海滨度假，梅乔还蒙在鼓里。”
　　贝珍宝点点头，想到胡峰那张表里不一的脸，缩了缩肩膀，重新滑进被窝里。云姨又多说了两句才出去，贝珍宝用被子蒙脸，摸黑看手机。直到现在，于东还是没有回她任何短信，不知是没看到，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贝珍宝有些提不起精神，关了手机继续睡觉。
　　过了一周，云姨派车载贝珍宝去梅乔的双层小复式，路上堵车，赶到的时候迟了十多分钟。贝珍宝火急火燎地进门，丁伶迎面过来，挽住她胳膊，嗔怪地说：“怎么才来呢，都等着你呢。”
　　“梅乔呢？”
　　“刚点了人数，就差你，什么也没说，直接上楼了。我看你啊，快上去赔罪吧。”
　　贝珍宝挪不动脚，她怵梅乔，倒不是梅乔这人有多严厉，就是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她觉得梅乔不是什么好商量的主。丁伶比她胆子大，还推着她上楼，她反抓住丁伶手臂，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说：“你陪我一块儿去吧。”
　　“我可不去。”丁伶说，“这段时间，我还是少在她面前晃悠的好。”
　　都知道梅乔神通广大，无论什么事情，你自以为藏掖得好好的，其实梅乔心里早就有数。丁伶和胡峰的事也一样，梅乔不提起，不过是懒得计较，但一旦到了要收拾的时候，该怎么样还是怎么样。
　　“伶伶，”贝珍宝想了想，还是说，“我觉得，你还是离胡峰远一点好。”
　　丁伶冷了冷脸，说：“我不是和你说过了，你别管我和他的事儿。”
　　“我是不想你出事儿。”
　　“我能出什么事儿？我和他好着呢。”
　　“你把你的事儿都告诉他了么？”
　　“我的什么事儿？”
　　“就梅乔啊，还有——”
　　丁伶摇头，“我犯得着么？这又不是什么高兴的事儿，谁有事儿没事儿和人说这个。”
　　“那他现在就是什么都不知道？”
　　“他不需要知道。我不会把他怎么样的，我爱他，就不会拖他下水。”
　　贝珍宝沉默了一下，她知道丁伶比她更有想法，但胡峰怎么看怎么不像好人，指不定把丁伶当什么女人在玩，丁伶一定心知肚明，但她总是义无反顾，像飞蛾扑火一般的那种义无反顾，对梅乔是这样，对胡峰也是这样。
　　要是等哪天，胡峰知道丁伶的底细，肯定避之不及。贝珍宝遭遇这么多人，都是如此，丁伶的处境也不会有什么意外。她又想到手机里静静躺着的短信，总算渐渐明白，于东不回复，并不是没看到，而是她东窗事发，他不想再与她为伍罢了。
　　在这世上，有哪个健康人，会敢和艾滋病人有什么交往。
　　连贝珍宝她自己都把自己看得低人一等，更没有什么别人会看重她。
　　在这件事上，丁伶就比她洒脱很多，和胡峰交往，却完全不多虑。爱上什么男人就付出自己，很让人敬佩，但其实贝珍宝并不认同，知道自己是颗危险的定时炸弹，所以总是选择逃避和远离。
　　到了梅乔门前，丁伶替贝珍宝敲了敲门，里面传来沉静稳当的声音，说：“进来。”
　　丁伶指了指门，示意贝珍宝进去。忽然又抓住贝珍宝手臂，用气音嘱咐：“我和胡峰的事，别说啊。”
　　贝珍宝也用气音回：“知道了。”
　　她什么也不会和梅乔提起，梅乔问什么，她就答什么。她和梅乔的相处模式向来如此，不亲近，也谈不上疏远。在这里，丁伶才是她最亲的人，她当然护着丁伶，更别提丁伶还是她的救命恩人。
　　门被她反手合上。
　　梅乔靠桌坐着，半副身体被挡住，留下上半身，仿佛也嵌入椅子里。梅乔背光，贝珍宝迎着光看不清她神情，也不想看清。梅乔和云姨的岁数一般大，但不想被人喊老了，一直要人直呼她名。梅乔的年纪和阅历，让她整个人像蒙上一层雾，怎么也看不透。和梅乔讲话，贝珍宝觉得胆战心惊，她总觉得梅乔话里有话，但道行不够，无论如何都解析不出来。
　　但梅乔一直都对贝珍宝很宽容，光是这一点，楼下那十多个人别提多羡慕，但贝珍宝知道，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直到现在，她都搞不清楚，梅乔到底看上她什么。
　　看到贝珍宝，梅乔总是笑着的，说：“贝贝，你可真是千呼万唤始出来。”她看了眼腕表，又说，“在你云姨那儿，好吗？”
　　“挺好的。”贝珍宝垂着眼睛，直盯着梅乔桌上的水晶物件，反着光，亮晶晶的。梅乔很有钱，热衷收集各种各样的古董玩意儿，像这样的水晶物件很多，对大伙又很大气，有人看中什么，知会一声，梅乔都慷慨赠送。
　　贝珍宝没拿过梅乔什么东西，她是农村出来的，没什么文化，不懂这些，一心想着有热饭热汤吃就好了。
　　“你云姨倒也是为人大方，吃穿用度不会少了你的。不过你这个小姑娘，比一般小姑娘要好，知道知足，求的不多。”梅乔顿了顿，回想着说，“你刚来的时候，一穷二白，什么也不懂，什么都没有，我这儿就成了你的避难所，知道么，外面所有艰难险阻，豺狼虎豹，我都替你拦下了，我们非亲非故，我待你如何，你都看得到的。”
　　贝珍宝嗯一声，“我知道的，我们都知道的。你对我们都很好，给吃给穿给钱。我们，我们不会背叛你的。”
　　梅乔哈地笑了一声，听不出具体情绪，只说：“不用说背叛不背叛的，我不信这个。我家老马，前车之鉴。他当初多风光，当着多大的官，朋友几乎遍天下，但到头来呢，还不是被人背后捅了一刀，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如今成了这副落魄样子。”
　　她从椅子里起身，动作很慢，一边走过来，一边说：“我也不是什么小角色，嫁给他的时候，家里也算得上名门望族，但还不是一样被殃及？到现在想想，我还是恨他，恨得不得了，想把他也一并碎尸万段了。”
　　贝珍宝心里一沉，没吭一声，梅乔倒是说得很平静，像她两步一顿一样没什么力气，走到贝珍宝旁边，把她肩膀一揽，像是把人当支架，往门外去，“饿了没？走，下去吃饭。”
　　楼下人等得久了，各自找了位置坐着，老远看到梅乔下来，又都站起来，打声招呼。嘴甜的就夸梅乔看起来胖了点儿，丰满了点儿，梅乔果然高兴，但其实呢，贝珍宝感觉明显，梅乔架在她肩上的胳膊痩得硌人，几乎只剩下一层皮肉，裹着一把骨头。
　　比去国外前又瘦了。
　　贝珍宝把梅乔扶到主位坐下，十多人围着一条长桌，桌上山珍海味，应有尽有。但贝珍宝食之无味，坐在不起眼的座位，餐盘几乎不发出什么声音，吃着吃着，没一会儿就走了神，旁边坐着丁伶，冷不丁用脚碰了碰她，指着主位，“梅乔和你说话呢。”
　　贝珍宝反射性地挺了挺脊背，集中注意力去看梅乔，梅乔拿着刀叉，笑眯眯地看她，也不说话。丁伶在她耳边小声提醒，说：“她叫你多吃点儿，别发愣。”
　　贝珍宝点点头，给自己切了块牛排。
　　看着她，不知谁忽然说了一句：“小姑娘就是小姑娘——梅乔，什么时候让她开个张，吃喝也不会这么放不开了。”
　　“说什么呢。”丁伶瞪了那人一眼，又去看了看贝珍宝。其实她和别人想的也是一样的，但这种话，从她嘴里说出来，和从别人嘴里说出来，却是不一样的。丁伶也是有私心的，就像一件物什，自己砸了可以，别人砸了不行。丁伶已经把贝珍宝当成自己的了。
　　这边几个人明里暗里刀光剑影，那边贝珍宝却似乎正专心对付餐盘里的牛排，其实呢，她心里早七上八下，很快就听梅乔说：“你们这些人，吃饱喝足了就给我走人，贝贝留下，陪我住着，等过几天，带你去认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