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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第 2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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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我对沈若的感情为人所知,他们会怎样看待我?我想,那处罚不会比段逸章的轻。沈若想必是早早想到了此处,所以当时才毫不犹疑地辞去了文怀书院的差事。
我从不觉得与沈若的感情是个污点,只不过是这个世道容不下我们,人生在世,所牵挂的东西太多太多,所以,我和他都不敢让这感情暴露于人,但求问心无愧,不负于人罢了。
张念,他看出了我对沈若的心思,他会不会出卖我?
不,他没有任何证据。
自沈若离开书院后,一心著书,晚间,我便悄悄过去,同他一块儿温习,只是经过段逸章之事后,我再不敢做出什么出格的行为,每每只与他挑灯对坐,温习到深夜。
整个冬日里,对阿音的身子我不敢松懈半分,每次去书院前总要叮嘱陈伯照看他吃药与穿衣,叫他少出门,却总奈何不过我的二表哥段逸章,自从休学后,总爱拉着阿音出去玩。
没有办法,怕段逸章回去告状,深冬时,我便让阿音装作病重,修养在床,外祖母似乎这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才让大表哥问太医要了一副治疗咳疾的方子,又让她院内的下人每日送药过来。
他们不知道,同样的方子,沈若早就给我了,阿音调养了几个月,好了不少,冬季里几乎不咳嗽了,幸而外祖母那边的丫头也不看着阿音喝药,我便让陈伯把那些药倒了,每日只让阿音喝些燕窝。
入了春,阿音的病已经大好了,我还在看着杨相公的书,可不到清明,杨相公便以祭祖为由,三辞回乡了。我其实很羡慕他的一生,功在千秋,位极人臣,老了便闲云野鹤,何等的优哉游哉,可不等我的羡慕之情淡下来,四月初,便传出杨相公的儿子兼并土地,私设山庄的罪行,要知道,自古只有皇家设皇庄行宫,臣子私设山庄可是犯上的死罪。
五月初,杨家被抄,接下来便是杨相公在位期间所犯之罪的证据不断浮出水面,圣上大怒,除了杨相公,杨家举家流放。
我实在难以相信,曾今显赫一时,位高权重的家族,就在这一夕之间崩塌了。
回首想想,这些参知政事们,一旦坐上了首辅的位置,有谁能全身而退呢?纵观本朝历史,似乎只有前朝的万相公,此人性子软糯,凭着油嘴滑舌坐上了宰辅之位,可为人圆滑世故,左右逢源,执政期间毫无建树,朝堂一片乌烟瘴气,也唯有他,在告老还乡之后,颐养了天年。
朝堂的变故让我对庙堂有了个全新的认识,那一刻,我才慢慢理解当日沈若和父亲同我说过的话,他们不想让我触及当年旧案。以杨相公如此位极人臣,都输得一塌涂地,何况是我,若是我贸然翻查此案,撼动了他人利益,不知能活几日?我纵舍得了此身,可阿若和阿音怎么办?
可我更不能让父亲和沈太傅承受不白之冤!
七月中旬,来自各地的贡生们便进了礼部贡院读书生活,因为开考前,贡生们需得在考场熟悉一段时间,临行前,沈若跟我说了许多激励之言。
礼部的贡院在内城,考生们可以出贡院,可要去外城却是不容易,在这里的日子,除了每日的温书,我心中还挂念着阿音与沈若,不知阿音的病有没有再犯,不知阿若一人晚上会不会害怕。
与我同住在一间房的同科正是河间府的解元,孟怀正,年长我两岁,与沈若一样的年龄,他虽不出自两文书院,可才学出众,恃才傲物得紧,从他的话语中,我知道,他是奔着此次的状元来的,似乎并未将两文书院的贡生们放在眼里。
我好奇地问他,“孟兄拜在了哪位大人名下?”
他道,“自然是张子厚张大人,顾兄呢?”
据我所知,张子厚张大人应该看过我们这些门生的文章,只是,他应该是更看重张念的。
我笑道,“除了此次礼部试的考官,恩师也是张子厚张大人。”
“咦,张大人还收了其他门生?”
“小生不才,蒙张大人不弃。”
孟怀正接着道,“张大人慧眼,看中的人必不会差,顾兄也不必妄自菲薄。”
我咽了咽口水,心中只叹这位孟同科的性子着实天真无畏得紧。
我们说到一半,便听有人叽叽喳喳地在窗外说些什么,我和孟怀正推窗去看,听他们说道,“今早御史齐齐弹劾文桐书院学子殒命一事,明日就开考了,今早弹劾,日后文桐书院的考生即便中榜了也会遭嫌弃吧?”
朝堂的事,竟然这么快传到了贡院,我心中大概已知晓是怎么个回事了,当年,太子只想创办文桐书院,可皇帝强行将书院拆成了两文书院,自此之后,两家书院学子的课绩便突飞猛进,靠的不过都是相互竞争,相互抹黑罢了,因为谁都不肯作为落后的那一个。
“明日考试,大家赶紧回去温书,这不过是小人想乱我们心智罢了!”
其中有一人高喊出这句话,大家便也散了,可那话里的“小人”,明眼人都知道说的是谁。
这些年来,书院和御史台、国子监的关系密切,暗中撺掇弹劾的事屡见不鲜。孟怀正拉住我,好奇问道,“他口中的小人是谁呀?”
我问,“孟兄说的是谁?”
“刚刚那人不是说是小人作怪,你说知道那小人是谁吗?”
我道,“我并不知。”
会试时间定在了八月初三的午时,贡生们一早起来,收拾好行装,便在贡院中等着礼部的通知。大家的书本被统一锁在了后院的书房,等待之时,无法温书,只能相互之间交流。
“听说太子殿下因当年东陵郡犀牛角一案牵连了文怀书院的沈大儒。如今,正要去捉拿他!”
突然听到这样的消息,让我的心紧紧一纠。
我悄悄走到赵长宴身边问,“他们在说沈先生?”
赵长宴朝我神秘地点点头,“都是听那守门的而说的,当年东陵郡假犀牛角一案并未牵连犯人的家人,可沈先生一直常留在奉天府,怕是惹恼了殿下。毕竟沈太傅一事已让殿下颜面扫地。”
我脑子一片空白,喃喃道,“是真的...”
“应该是,哎,昨日贡院传出御史们弹劾文桐书院,今日里,又传出沈先生被捕之事,不过就是两家书惯有的手段罢了,我们再担忧先生,也得考完试后再说...”
我僵硬地挪开步子,去年,太子殿下对沈若做过什么,我是亲眼见过的。可到底是为什么,不是太子殿下让沈若留在书院授课么,今日为何要捉拿他?
我努力喘平复内心的焦躁,想着究竟是谁会将这样的消息传到贡院里?文桐书院?可这样的消息毕竟只牵连了沈若一人,并不会引发文怀书院学子们的恐慌啊!
我抬头望了望天色,如今距离开考还有不到一个时辰。
太子殿下为何会突然对阿若发难,莫非是因为他突然离开文怀书院的行为让殿下知晓了我与他的事?
想到此处,望着贡院门口的一匹快马,我疾步过去,赵长宴拉住了我,问道,“顾兄,你要去哪?快要开考了?”
我支吾道,“我...我有些不舒服,想...我我想出去一下...”
说罢,我甩开了他的手,大步走向那马边上,飞身而上,守门的小兵发现时,我已经跑出很远了,我何曾没有想过,此一去,很可能会错过此次秋闱,甚至无缘以后的科考,可那些跟沈若比起来,都不算什么。
幸好今日科考,街上清过人,行人不多,我一路策马飞驰,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我今日一定要见到沈若。
到了沈若的府门口,外面几行整齐有素的精兵站成了两排,我飞身下马,紧张地走过去,垂手道,“学生沈若,临考前,来拜访沈先生。”
外面的精兵并未拦我,我走了进去,只见里面人来人往,在搬运着沈若的东西,这阵势是在抄家?
我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缓缓走进屋内,堂屋里,太子殿下坐在案桌前,正在摆弄着棋子,沈若则跪在一边,低头不语。
我不解,为什么,这些人不拦着我?
“学生顾沾,来拜见恩师!”我紧张地开口。
沈若猛一抬头,惊愕道,“你怎么来了,今日科考,你怎么来这里?”
我连忙跪下,扣头道,“学生见过殿下!”
太子殿下冷笑一声,“想不到你竟然来了,你可知贡生缺席科考会有怎样的后果?”
我抬头道,“九年之内不能参加会试。”
沈若已经快要哭了出来,他咬了咬牙,冲我吼道,“胡闹!”又对太子殿下说道,“殿下恕罪,弦之不是有意冲突,请恕继月不能相陪。”
说罢,便起身,拉着我往外跑去。
“确实胡闹,本宫不过看继月这里摆设寒碜了些,想为他重新布置一下,你这个学生不好好考试,来此冲撞作何?罢了,继月的学生尊师重道,考试之前,还想着来探望,也是他的幸运。”
沈若顿了顿,便继续拉着我,骑着门外的马,又朝着贡院奔去。
到了现在,我再不知是什么事,便有些蠢了。太子对沈若有情,怀疑沈若与我的关系,才有了方才的试探。
我紧紧咬着牙,自责地问着身后的人,“阿若,我...我是不是掉入了别人的圈套,牵连了你?”
他笑道,“没有,他早有怀疑,不过就是戏弄一下你。弦之,好好考试,切不可再行如此鲁莽之事。”
我接住他的缰绳,一边猛踢马肚,一边说道,“是我鲁莽了,只是,那会儿我非常害怕,怕你若被太子殿下抓住,入了狱,我便再也见不到你。”
他紧紧搂着我,将脑袋靠在我的肩上,抽噎道,“弦之,当年的旧案牵连不到我与殿下的交情,他不会如此对我,只是你的前途不可因此断送,不然你叫我心中怎么过得去?”
“是我冲动了。”
飞奔到礼部的时候,贡生们陆续进了考场,我因错了顺序,被拦在外,只见沈若丢出一个玉牌,说道,“方才太子殿下方才寻他有些事,命我送他回来。”
那人一听是太子殿下,便热情的让了路。
进去之前,沈若低声同我说道,“弦之,进去了便不要分心,考不好,我是要生气的。你放心,我等你登科的消息!”
我点了点头道,“考完,我也有话想告知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