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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选项:A ...


  •   01

      沙栀子给经俪人写信——

      我想,
      种一棵核桃树。

      02

      如果没有变成很成熟很成熟的人,总是想要种一棵知道名称、却不知道具体什么样的树的。至于为什么要种那种树,当然是没有理由的。

      那是随口一说的,可是认识沙栀子的人都知道,她随便说出来的话,就跟储存罐里的硬币一样。

      某一天就会突然掏出来花掉。

      ……所以要怎么种呢?沙栀子的父亲倒是种过苹果树,在老家帮家里处理果园生意,在水池边择菜的时候,紧皱眉头回想:“也不知道这里适不适合种核桃树啊,那个……怎么突然忘记了?按照课本讲过的,我们这边是亚热带还是温带气候来着?”
      沙栀子趴在椅子背上,心虚,轻轻倒吸一口气。好像是之前学的,她也忘记啦。

      平常她写完作业,不想做别的事。
      就会跑过来看父亲洗菜做饭。

      沙栀子的父亲当然不会嫌弃她,还搬了张椅子放在空处,套上了椅子布套,权当背后放置只小猫了。

      嗯,沙栀子这么做,当然是因为舒服了。

      晚饭的厨房有种很奇怪的吸引力,七平米左右的大小,贴着浅绿的瓷砖。

      当初买的时候他们就很中意这个正中开窗、对着绿荫的厨房,下午翠色的香的树影摇进来格外漂亮。

      沙栀子的父亲做饭的神情跟收银对帐是一样的,很认真地把一件一件食材罗列上砧板,再清洗干净,用菜刀点零。趁父亲切菜,她从椅子上溜下来,不发出声音地跑到房间翻开地理书,再回到厨房,以笃定语气回答说:“是亚热带哦。”听起来知识很扎实的样子,但是让人忍不住偷笑,原本知道的话,就要用平调啊,一听“哦”的第三声语气,就知道偷偷看书做过弊了嘛。

      晚饭后,睡前沙栀子还在想。

      正好是适合种植核桃树的亚热带气候。

      小镇上哪里有地势平缓的坡地呢?秋天落叶之后才可以种,还有几个月呢?如果不在避风处的话……她迷迷糊糊睡着了,脑海里一片被强风吹乱的绿色细粒。

      03

      第二天来到学校,还没开始早读,老师也还没来,沙栀子就拿着一个小的按压喷水壶从教室出去,跑到教学楼三层的一个废弃教室里。

      早晨应该是很清新的,但这个教室却有灰褐色的小点,雀斑一样。浮动在透明的、融化的空气脸上。

      因为这个教室废弃了很久,上周才组织学生简单打扫了一下,通风了一天,就征用做生物课的种植室了。听说昨天有夜雨,所以老师叮嘱不要开窗,可是天气不太准,闷了一夜的夏雷都没有下雨。沙栀子挥了挥手,把灰尘赶开,走到左边的花架上,数到第七个盆——

      就是她抽到的紫甘蓝种子。

      这个学期学到了生物的植物科,作为实践作业,所有人都抽选了种子。

      拿到属于自己的种子的时候,大家都很兴奋,互相问对方拿到了什么,沙栀子斜对面的一个女生很惊喜地对她说:“是我喜欢吃的紫甘蓝哎!你看,我居然是花种子,不知道能不能种出来,听说这种花很容易死掉……”说到这一瞬间又苦恼沮丧起来了。

      沙栀子没有出言安慰,但暗暗决定,等自己的球状种子结出来就摘下来送给这个同学。

      这样的话——

      如果真的死掉了也能开心一点吧。

      塑封袋上贴着种类名称,有可以用盆栽种植的,就在当天课后挖了土放在临时的种植室里;有的必须种在室外,就种在校舍外闲置的那片地里了。

      04

      这样的小镇人不算多,学校里的学生没有那么拥挤,反而同年级的都很相熟,碰到了都能打出招呼。

      友善的程度大概是一个篮子里不会互相碰碎的鸡蛋。

      但为什么……

      沙栀子顺着那一排的花架,小心地浇了水,直到水壶里水用完了。转身,又看到了和昨天、前天、大前天一样的场景。

      右边地上,破碎的陶土花盆。

      花盆贴着沙栀子看到好几次的熟悉名字——【井霁】。而她也还是,不由自主露出了和昨天、前天、大前天一样困惑的样子。之前沙栀子还以为是风吹倒的,现在看来只能是有人故意推到地上的了。

      所以【井霁】这个名字。
      大概是被人讨厌了吧。

      所以连种子也受到了牵连。

      沙栀子捡起贴着名字标签的陶片,放到一边。
      蹲下来找东西。

      还是觉得这个名字很奇怪,很奇特,仿佛天气预报的一整句话压缩成了一个字。

      没想到人的姓在天上地下到处散落,水井也好,沙土也好,海面也好都可以作为一个人的起笔。

      所以说人的名就更复杂了,简直是名词、动词、形容词、介词副词的大集锦。

      05

      咚、咚、咚。

      没有下雨的早晨,种植教室里应该没有人吧。

      井霁礼貌性敲了几下木门框,就抱着装好新花盆的袋子推开教室门,却骤然被吓了一跳。心跳了好一会儿。没有停下来。井霁看见蹲在陶片边拨动泥土的沙栀子。

      这个女孩子蹲在花架边,低头只露出侧脸。

      她脸上严肃,嘴唇微微往中间聚。
      唇珠显出思考的抿状。

      窗户应该是她打开的吧,种植教室里有公用的浇水器,不过按压口好像生锈了,好多人都准备带新的浇水壶放在学校里。学校二楼和一楼逐渐传来人声,他一直注意着的那个女孩子习惯性地不抬头看人。

      井霁走近,才看清楚她在做什么。啊——原来她在蹲着找土里的种子。他皱眉。不知道该蹲下。

      还是该走过去。

      说什么……好呢。

      不知所措地僵在原地,细细的焦躁,像瓷上一丝一丝的裂纹爬上脸。

      ……

      井霁转学来的前几个月。

      还不在这个母亲老家的地方上学。

      春夏交替的月份,井霁的母亲井橡烨拎着行李箱,他也拎着几个行李箱。从亮黄轿车上下来。

      那些服装设计师的工业用缝纫机、专业烫台之类的东西,早在一周前就寄来了,比起同行业人喜欢收集的雕塑或者自然标本,母亲更喜欢收藏不同的镜子。每一次居住的地方,她都会想办法搬来很多喜爱的镜子。至于面料库存和收藏,因为来的很匆忙,只带了部分,仅仅是这样在这个小镇上也引起轰动。搬运的场面也相当壮观。

      最漂亮的是一张匣镜子。

      在这次搬来小镇前,在母亲和外婆家的争吵里被摔碎了。十八岁,中文还没有那么好。

      回国之后好像一切都蒙着一层毛玻璃。

      只有视觉是清晰的。

      他只能听见隔壁房间依稀传来的单词,里面参杂着自己的名字,大概HSK四级左右的水平:“……中法混血……在国外长大……正常……不负责任……你、他…留下来…”吵完之后,井霁跟着吃饭,桌上很多母亲喜欢的菜。外婆外公脸色不怎么好,不看母亲,不停地给他加菜,用简单的句子跟他说话。很和蔼的眼睛看过来,看的力度很轻,井霁边用筷子拨饭到嘴边,边低头不说话,知道他们用他的眼睛看女儿。

      母亲的行业内朋友经常开玩笑说,你们眼窝还真像,都有点恰到好处的深,适合做平面杂志模特。

      这时候,他的眼睛就变成了镜子。

      因为别扭,外婆外公赌气不看井橡烨,退而求其次地努力给井霁夹菜,说着关心的话。

      母亲的母亲爱着女儿。

      母亲的父亲爱着女儿。

      而母亲爱她的职业、在楼梯上来来回回跑、裁剪衣服、翻阅时尚杂志。她精力充沛。拥有很多爱。也付出很多爱。一周回来一天。曾经眼睛留在新发行的杂志内页上,惬意地吸了口汽水,随口问过他:“你有什么很感兴趣的吗?送你去学好了。”

      只是下楼倒水井霁说不出来。

      检索了很久,对什么都说不上来“爱”的感觉,只好说:“什么都可以。”

      “……跟你说话真是没劲啊。”母亲有些无语地回话。“你是故事书里那种没有动机、没有欲望的小孩吗?那也太无聊了。”那之后就给他安排了很多不计成本的兴趣尝试,意外的是园艺和烘焙做的还不错。

      住在小镇和住在国外一定没什么区别。还没开学的话,整天呆在山腰的别墅就好。

      和以前一样。

      中文还是不怎么好的井霁,那时候确实是这么打算的。

      06

      在沙栀子眼里,靠近与亲密的关系,本质上是与物理距离无关的。当她的精神世界被无可避免地,真正地被闯入后,沙栀子才会注意到别人。

      但和沙栀子不同。

      但对于这个穿什么衣服都无所谓、学什么都好、喜欢和爱什么都暧昧不明的人来说——

      在亮黄色轿车驶过那条小街,井霁看见那个脸上有着熟苹果光泽的女孩子时。

      水果的香气就降临了世界。

      ……

      【我看见她了。】

      【塑料袋被鲜菠萝的刺划破了。没办法,她只好小心地手捧着它,抱在小腹前,呼吸舒畅地往前走。】

      【如果是经验性开放的人,喜欢新奇和冒险,应该会讨厌这样的小镇街道吧。车子驶过的时候,恰好被几个转弯过来的路人堵停几分钟。】

      【街上并不难看的布景,普通的热闹声音。因为快要黄昏了,落下来的太阳也像器皿里晕开的红墨水。有的店铺已经关上门了,有的店铺摊在外面的卖品还满满当当,看摊的也许是熟人,向那个女孩子打招呼,笑眯眯的。】

      【那个“女孩子”,是的、法文里,好像没有正好符合这个代称的词了。嘴唇像无花果。】

      【走起来只能是冰块碰在玻璃杯上,连柠檬也没有,水彩画一样的透明和清新。脸上的疑惑,大概是想,为什么每次都跟我打招呼,问我要回家了吗?】

      【也许是关心吧。】

      【也许这种心情就像每天出门前,会不由自主看一眼路上木瓜树边正在长芽的月橘一样吧。】

      【那是一种乍看非常不值一提的夏夜小白花,经常被种在屋前院后,或者小路边作为绿篱或者装饰。】

      ……

      那天晚上井霁草草收拾了行李,打开很早以前就放置起来的日记本,那些句子在脑海里,无法停止声音和画面。最后台灯外都暗了下来,他顿笔了好久。

      井橡烨关灯时顺手敲了敲他的门,示意先睡了。
      他才突然发觉已经很晚了。

      实际上法文课上他就不擅长写作,甚至有时会写不满字数。只好在书桌前有点默不作声的羞惭……如果当时好好学习就好了。应该能使用更多词汇来写完吧。

      但也认真查阅了纸质的词典。

      用法文写的日记里只有“女孩子”三个字是用中文写上去的。比较起来只好用中文词。

      La fillette指的是小女孩。La gamine并不是井霁看到她时的语感。

      La minotte…太轻易地轻佻了。

      几天后他刚安顿下来。在别墅里呆不住,就往山下走。帽子压着中长发,想了想带上了口罩。第一天就很走运地闲逛到了那家书店。

      开始写生一样地看那个女孩子。

      有点陈旧的牌匾下,左手抓着门框的女孩子背对着井霁,半身倾斜在门内,往后伸出梨子切开色的小腿。

      随着向店里的问话轻轻往后踮。皮肤晒在太阳底下,光流成了果香汁水。

      说的话听不太清,好像是要去跑腿。

      他走进去买了几本书,购物结账还是能流畅说出来的。环视了一下店里,找到一个落地书架边的座位,坐了好久。坐到肚子都疼了,以往这个时候,井霁该自己做饭了,这天中午和晚上都没有吃饭,胃里没有消化的东西有些难受。但是饿一下是不会死的。所以不是去跑腿啊,他一边心不在焉地翻着书,一边失落地想。

      之后去了好几次,带着便携的三明治和水杯。

      好好记住了经常出现在书店老板口中叫那个女孩子的读音。“sha”。“zhi”。“zi”。

      但并不敢靠近她。

      这种近乎迷茫的好奇,直觉的躁动深深压在心底。

      入学前井霁被井橡烨带到校长办公室里,提出想看一下分班名单的要求,从名册里先拼出姓的音,再拼出名字的音……最后抬头:“我想要去这个班。”

      原来是那三个字。

      原来水果的启示是正确的预感。

      在知道沙栀子的“zhi zi”真的是一种花之前,井霁就嗅到了这个名字的香气。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选项: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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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身体有点问题,目前随榜隔日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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