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离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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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字是‘鱼’。”
“这是‘水’，这是‘珠’，珠子的珠。”
轻柔的声音缓缓道来，少女纤细的手指在昏黄烛火下晶莹白皙，一点点在书页上，一个字一个字教给白华。
“这一句话，连起来就是‘人首鱼尾，貌美善歌，织水为绡，坠泪成珠’，这‘博物志’描写的是鲛人。”
少女话已经说完，看向有些傻愣愣的小姑娘，轻轻唤了一声，“白华？”
“……啊？”
“哦……鲛人，这写的是鲛人。”
白华不再去看满书页蝌蚪似的的文字，这一条一条的蝌蚪，几乎要在她眼前游动起来。
“今日教的这几字，可曾记住？”
白华挣扎了一下，“……大概……记住了。”
其实并没有记住，白王让她学文习武，习武自然跟着那位剑圣师傅，而学文，则被他安排给了这位少女。
少女叫白璎，其实是她姐姐，接连一个月的相处下来，白华也摸清了她的性子，性格温柔恬淡，又有一丝坚韧，倒是个好姑娘，比她那个便宜妹妹好上太多。
“那今日便到这里，我们明日继续。”
白璎合上书页，笑得温柔，“再过几日，我可要考考你这个月所学了。”
白华：“……”
她现在是个文盲没错了。
一个个蝌蚪似的空桑文字白华学得极其艰苦，足足一个多月，她其实认不到五十个字，这玩意儿比尊渊让她扎马步扎两小时还累。
“璎姐，你说……这翼族、沙魔都是真的？”
白华忍不住转移话题，其实也真有些好奇，毕竟她接受了二十五年唯物论，到了这里，什么鲛人坠泪成珠、翼族高居九天……西边的大漠里游弋着喷吐蜃气的沙魔、东边的帝王谷里徘徊着食髓的鸟灵……
魔幻！奇幻！不科学！
“当然是真的。”
白璎合上书页，笑容浅浅，“不过我从未出过远门，便也没见过这书上写的许多生物。”
“或许以后，我可以出去看一看。”
“春日，去桃源郡看桃花。”
“夏日，去棋盘海看蓝光水母的荧光海。”
“还有西北的大漠，听说都是金黄的沙子……”
她笑起来带着光，那是一个久居深闺的少女在向往自由和广阔。
白华也被勾起了兴致，忍不住插了一句，“我也想去看看。”
想去看看这个奇幻的世界会多有趣，既然成了白华，那就既来之、则安之——左右是回不去了。
“所以你要好好学武，将来学好了，能够保护自己，那样就可以出去看看了。”
“还有，”白璎忽然凑近，细白的手给她捋顺了乱遭遭的头发，“以后不会梳妆，可以找我，我帮你梳发。”
“另外，什么想吃的、想玩的、想要的，都可以告诉我。”
“不开心和不高兴，也可以告诉我。”
一句一句的都是关心，白华笑起来，“好。”
慢慢理顺了她枯黄杂乱的头发，白璎又顿了顿，低声道，“你或许是恨父亲的，是啊，谁不恨呢，十二年吃的苦可不是一天两天能消的。”
“但父亲……也不容易，他……”
说到这里，她又停了口。
白璎想到许多事情，从朝堂的波诡云谲到王府后院的暗流汹涌，甚至还有她母亲的出走带给父亲的打击……
可这一切最后都出不了口，因为白王有错，有错就是有错，他实实在在地愧对着白华——让她说原谅，太过慷他人之慨。
白华其实想开口说，她对便宜爹没什么大恨，毕竟不是她亲爹，可张了张嘴，也没说出口。
这具身体的小姑娘，其实是挺恨的吧？
娘死了，爹不见，从小就是挨饿受冻长大，若不是白麟的欺辱，或许白王都不知道还有这么一个女儿。
白璎最后吐了口气，轻声道，“时候不早了，你早些休息，我先走了。”
摸了摸小姑娘的脑袋，“明日我来教你一个编一个漂亮的发髻。”
白华笑着点了头，又说了几句，才送她离开。
此时屋外是漆黑的夜色，还有黑暗里隐约温柔的风，那是从东方吹来的明庶风。
大寒早已过去，春日就要来了。
……
此后的日子，白华倒是过得充实。
白日去金灵芝，跟着尊渊练剑，间或与她那位大师兄满郡城乱跑。
入夜回去，就跟着白璎学上一个时辰的生字，再听听这世界的奇幻故事，感慨和向往上一二。
有时候，也偶尔会撞上白麟，两人互不对眼，却也没太大的冲突。
算得上平和正常的日子，就那么一日一日往后过去。
一晃眼，已然过了三年。
延佑五年，暮春。
金灵芝依旧是一间无医无药的医馆，偶尔有几个求药看病的人进来，又会骂骂咧咧地出去，宽阔的后院里，是少女一剑一剑的光影，交叠斑驳、璀璨晃动。
“啧啧啧，看你这一手‘分光’，因为太胖了，只能分出三道，可惜。”
坐在廊檐下的青年嘴里还叼着狗尾草，一边砸吧着嘴，一边说着“可惜”。
唰——！
一声脆响。
虚空里生出的剑气冲他的头颅斩去。
青年身子一偏，直接躲过。
铿锵两声，剑气击碎青石，迸出一蓬碎屑。
他此时后退在一旁，装模作样地剧烈喘息，似乎心有余悸，“嚯，阿华你是要你大师兄的脑袋啊！”
“谁让你说我胖的？”
没有一个女人喜欢被人说胖。
心理上算起来二十八，但面貌上只有十五的白华也是。
十五岁的白华身子拔高了一截，因为练武的缘故，身形纤长柔美却又力道十足，说她胖，她是打死都不相信的。
百分之九十，是她这位师兄有张口胡扯了。
收了剑，走近廊檐，“听师傅说，师兄要走？”
“是啊。”
西京吐出了嘴里的狗尾草，“我是年纪到了，要出去游学了。”
“剑圣一门就是这么古怪，说什么‘不行万里，不知剑道’。”
“要我说，都是狗屁，走个一万里和剑道有个鬼关系？”
白华赶紧竖起食指，轻声“嘘”了一声，“小声点，别被师傅听见了，否则又得罚你练剑三日不许睡觉！”
西京登时闭嘴，而后才道，“反正就是我要走了，先去望海郡，一路向南，穿过帝都，再由南向北……大约要走上一两年，我才能回姑射了。”
“嗯，这几年你可别太想我。”
“喏，这木灵你养着吧，我带着不方便。”
攀在他肩头的小家伙被他抓着枝条，拎到白华脸前，于是便见着木灵疯狂抖动，哩哩哩乱叫，都过了三年，这家伙对于天生剑胎的白华，还是怕得要死。
“还怕我呢？我又不吃木头。”
白华逗了它一会儿，收在了身旁，“木灵是你抓的，凭啥要我养？”
“好养，给它吃点土就行，你要是嫌弃就种土里别管就行，我是一路不知要几经险阻，带着一个还要吃土的灵物，着实麻烦。”
“对了，顺道嘱咐一下你，小姑娘别吃太多，到时候长得太胖，可没人喜欢。”
白华：“……”
她本来有些不舍，结果被西京最后一句直接给冲散了。
“放心，我绝对胖不过你，你这天天吃鸡腿、油肉的，你不怕脂肪肝？”白华怼了一句。
西京一顿，随后有些好奇，“脂肪肝是什么？”
白华指了指他的胸腹，“你的肝，会变得肥大、流油、发黄、发臭、黏糊糊……”
西京皱了眉，“你这个形容真的是……栩栩如生地让人恶心。”
“你哪来那么多乱七八糟的词？”
“谁让你整天嚷嚷我胖？”
西京嘿嘿一笑，“我这不是看你好吃，怕你吃东西心里没数，伤着自己么？”
“你瞧你，当初瘦得一根竹竿似的，如今一捆竹竿都没你粗了。”
白华：“……我看师兄也变了，当初师兄长得和矮墩墩的泡菜坛子似的，如今师兄就是一尊长颈的泡菜坛子。”
西京：“……”
俩师兄妹照常相处模式便是斗嘴，你一句我一句，说到有一方停嘴才歇。
西京说得眉开眼笑，愁绪散了许多，“你这口才，看来只有我那兄弟能压得住你了。”
三年来，不止一次听到西京提到“兄弟”，可她从未见到过这位“兄弟”，白华有些好奇，“师兄你那位兄弟到底是谁啊？”
“他叫……山风，不在姑射郡……是西荒人。”
西京顿了顿，继续说，“和我一般年纪，很聪明、很义气……长得……”
“嗯，长得一般。”
他说到这里，似乎起了兴致，“虽然他没有你师兄我这么帅气，但其他方面都不错，哪一日有缘，我给你介绍介绍。”
一个叫山风的西荒人，模样一般，在她脑海里已经勾勒出了皮肤黝黑的西荒汉子形象，白华答应得有些敷衍，“好，行，到时候再说。”
随后又道，“你什么时候走？”
西京也收回了话头，重新变得有些失落，“今日下午便走，我东西都收拾好了。”
白华顿了顿，也不矫情，“那就祝师兄一路顺风，行了万里路再圆满归来。”
西京哈哈一笑，“真是难得，你还会说吉祥话了，我还以为你会祝我‘一路顺风半路失踪’之类的话。”
“那就顺了师兄的心意，祝你一路顺风半路失踪好了。”
“你呀……”
两人嘻嘻哈哈说着，时间过得很快。
时至午后，黑衣青年牵了一匹黑马，行李不过腰间一筒剑、背后一方包，然后跨坐上马，从金灵芝门口驰骋离去。
白华站在门口，目送了很久。
其实，西京也是她这个世界最亲近的人之一了。
如今走了，总归不舍。
“人生无不散之筵席。”
尊渊背着手从金灵芝里走出，声音淡淡，“习惯就好。”
白华回神，给他施了一礼，“师傅。”
“‘九问’我已尽数教你、‘分光’你也学了大半、步法和神诀你也会了。”
“余下的，不过是熟练问题罢了，多多练剑就好。”
“记住，练剑百万可得其神、练剑千万可得其意，剑之一道，不可懒惰。”
尊渊说了许多，白华听了大半，心里一跳，有个不好的猜测“师傅，你说这些，是什么意思？”
“你是聪明人，”尊渊语气依旧淡淡，“应该听得懂。”
“留在姑射郡三年，我也该走了。”
白华即便已经猜到了，可亲耳听到尊渊所言，还是忍不住心头酸涩，“师傅，你要去哪？”
“去周游，去拔剑，去看看……我那师妹。”
尊渊笑了笑，说得很率性，“这六合之间、四海之内，皆是去处。”
“天地辽阔，可不止姑射郡这一地方，南有碧波万顷的碧落海、北有荒芜的空寂山，再往西，有绵延无数的博尔古大漠……一山一水，都是不同的世界。”
他拍了拍白华的肩膀，“我看得出来，你不同于那些深宅闺秀，向往外界、向往自由……”
“但是，只有你有了横行之力，才是真的自由。”
“好好努力吧。”
“这世界……可没你想象的那么自由。”
他说完这句，直接离去，只留下白华站在原地。
她看着尊渊渐行渐远，一时分不清他是暂时离开，还是已经要远行。
直到第二日。
当她再来到金灵芝，医馆里空空荡荡，无医无药也无人。
尊渊的确昨日就走了。
西京也走了。
一时之间，这个她习惯了三年的地方，变得空空荡荡。
“有横行之力，才是真的自由。”
“简单点说，就是拳头才是硬道理……弱者是没有自由的。”
白华下意识摸了摸攀在她肩头的木灵，可她一摸它就一抖，所以其实连木灵也是，弱者，是没有自由的。
她沉默了很久，然后想起什么，转手拎起瑟瑟的小家伙放到了地上。
“走吧，你自由了，想去哪就去哪，也不用怕我了。”
木灵一下子远离了让它畏惧的源头，似乎有些高兴，迅速往前一冲，可出去兜了一圈，又颤着身子跑到了白华脚下，一边抖又一边爬回了她的肩头。
白华愣了愣，愣了半刻才反应过来，木灵喜好干燥荒芜的土地，诸如西荒和大漠……而姑射郡还是太丰润了。
摸了摸木灵的木头脑袋，白华笑起来，“行吧，等我去西荒了……我再放你走。”
“好好学武……再过几年，我也要去行万里路！”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离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