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忘却的记忆（完结）》感谢并赞美

18、我的理想三

　　宋成宇回到自己家的时候已经很晚，他轻轻走进自己房间，第一件事情，就是打开灯，拿出那篇作文仔细阅读起来。
　　十一年前仿佛历历在目。
　　他清楚地记得那天的每一个细节，班主任袁老师在黑板上写下作文题目的时候，底下一阵噪杂的抱怨声。
　　同桌苏梅第一个皱眉：“又写这个，从小学到现在，没完没了。”
　　前面的赵家明伸了个懒腰：“不知道从前写的有没有扔了，拿在抄一遍就不用费事了。”
　　他的同桌施美云表情鄙夷的撇了他一眼，“等你回去翻出来，考试都结束了！况且我看你也翻不出来。”
　　这个两个人的关系一直不太好。赵家明是男孩子，大大咧咧，被排揎也总是不在乎或者根本没有发觉，而发难的常常是著名小心眼脾气差的施美云。
　　袁老师拍拍手：“大家安静一下！我知道同学们在过去肯定写过这个题目，但是现在的想法也许会有所不同吧。对于高三来说，未来已经不是遥远的，可以慢慢筹划和等待的，未来已经近在眼前了。那么，同学们到底希望自己理想的未来是什么样子的呢？你又为了自己的理想而打算怎样的努力呢？今天的作文大家不需要写的很长，只要清楚地表明对理想的想法就可以，我希望放学以前都交上来，那么，现在开始吧。”
　　大家纷纷叹着气拿出纸笔。
　　成宇转过脸，发现茜雪早已低头认真的写起来。
　　放学的时候，教室里正好没有什么其他人，成宇赶紧问茜雪：“你写了什么，给我看。”
　　茜雪笑笑：“才不！”
　　成宇假装生气：“真小气。”
　　茜雪并不动容，“其实我还写了一篇。”
　　成宇奇怪了：“为什么？”
　　“有很多话不想让老师知道。”
　　“那另写的一篇可以给我看吧。”
　　茜雪故意逗他：“老师都不能知道，怎么可以告诉你。”说完，背着书包向外走，成宇在后面追着嚷嚷：“到底是什么？我就看一眼行不行，就看一眼！”
　　发现走廊里的其他同学奇怪的看着他，成宇只能闭嘴。
　　茜雪交给老师的作文里写了什么，猜也能猜出个大概，让成宇好奇的另一篇同样题目的文章，它在哪儿？上面到底写了些什么呢？

　　同一时间的灯下，茜雪也在翻自己的那本作文簿，上面是自己高中三年级时期一笔一划的整齐的钢笔字。
　　很多人可以趁这个机会重温一下美好的青春时光，但是对已经忘得一干二净的茜雪来说，这是一个温馨的，令人感慨万分的礼物。
　　“从很久以前开始，我的理想就一直没有改变。……记事起，我就爱玩和医院有关的游戏，每当自己扮作医生这个角色的时候就特别高兴和兴奋。很多人不喜欢去医院，我却不在乎，见到每个医生都很亲切，打针也从来不哭……
　　如果能够成为一名医生的话，我想我的生活将是非常幸福的，因为可以做自己喜欢的事情，那么工作将会变得有趣和充满挑战，也不会有所谓的职业倦怠。为此，我一直十分努力的学习。虽然父母亲总是调动工作，在每个学校呆的时间都不长，可是我一直向这个目标努力着。……我想，同事们既然和我同一职业，肯定也是一些志同道合的人，一定可以很好的相处……我并没有想到救死扶伤，牺牲奉献，这些都太沉重，我只希望尽我的所能，减轻病人的痛苦，尽可能的使他们得到良好的治疗和照顾。生病的人总是脆弱和失落的，我希望我可以成为一名令病人感到放心，得到病人信任的技术优秀的医生……”
　　茜雪微笑着，眼前浮现自己穿着校服，坐在书桌前写字的情景——这与其说是回忆，还不如说是她的想象。她觉得自己现在的心情还是和当初并没有多大的改变，惠美常常说自己没有长大，总是那么的天真，看来确实如此。
　　是因为忘记了吗？忘记了一切痛苦和烦恼，所以自己能够总是很快乐的无忧无虑的生活。
　　是因为那些看来很不好的记忆吗？所以自己的病让惠美很担心。因为自己没有和男人交往过，没有爱过谁，也没有失恋，才能没有心肝的愉快的生活到现在。
　　那些记忆，并不是努力回想就能够想起来；她的病，也不是拼命治疗就一定有效果的，惠美说过：顺其自然，那么以后呢？如果想起来了，自己会变成怎样？如果想不起来，就这样一直一个人活下去，活下去……？
　　烦恼了很久，旁边床上的惠美早就睡熟，扯着轻微的鼾声，茜雪把那本作文簿小心的收好，上床躺下。
　　关了灯，像过去很多个晚上那样睡不着，一直迷迷糊糊的，做着各种各样的梦。她又梦到了那些玫瑰花，不过这次，那些花生长一棵茂密的树下，被树荫遮挡着，也许照不到阳光的缘故，显得很没有精神。

　　施美云走进茶馆。虽然已经很晚了，不过客人还是很多，烟味很大，所以皱了皱眉。
　　她自己也抽烟，却受不了很多人在一起抽烟时的乌烟瘴气。
　　徐立看见她进来，站起来向她招了招手，脸上表情很自然，像是两个人之间什么也没有发生，只是老夫老妻一起进茶馆坐坐而已。
　　美云坐下，侍者过来问要什么，徐立点了蓝山咖啡，美云说什么也不需要，然后就望着徐立的眼睛，希望他早点说完。
　　徐立被她看的很不自在，故作镇定的清清嗓子，说道：“如果——如果我和那个女人断绝关系，你会不会重新考虑。”
　　美云悲哀的一笑，“你忘了吗？我生不出来。”
　　“我们可以努力，要不然做试管也可以。”
　　“已经太迟了。”
　　徐立仍然努力：“我保证以后再也不会有这样的事情，对你一心一意，给我一个机会不可以吗？”
　　美云很想知道，徐立如果知道她已经约了医生做手术把子宫拿掉还会不会说这样的话，不过，这些已经和他无关，她也不准备说，只是沉默。
　　徐立又说了些甜言蜜语，见美云毫不动容，心理沮丧，脸色也慢慢难看起来，“……公司的股票虽然说值钱，可是我已经不可能再到公司上班，你如果让我搬走，我怎么安置我妈？她到底做了你七年婆婆，请你为她想一想。”
　　“你可以把股票卖了套现，也值一百多万，最好卖给敌对公司，恐怕价钱还可以更高。”
　　徐立有点激动起来：“一百多万在上海滩根本买不到好的房子！”
　　美云叹息：“那你想怎么样？”
　　“把房子写到我名下。”
　　美云这次真正忍不住笑出来：“徐立，你这么些年念得书都念到狗肚子去了。我也不想说什么难听的话，总之那房子是爸爸给我二十岁的生日礼物，你如果实在困难，觉得一个月时间太短，那么三个月也行，不过不可能再给你宽限了。”
　　徐立脸上的神情风云变幻，一会儿狰狞，一会儿缓和，语气带点愤怒，带点不甘，说道：“施美云，你别欺人太甚！”
　　美云仿佛喃喃自语：“如今也没什么天理，只是我背了你徐家七年，忍了你妈七年冷面孔，给你们家那些七大姑八大姨表叔表婶表姨妈帮了不少大忙。你玩女人玩到我家里来，我忍气吞声的离婚还要倒贴你一百多万，现在你对我说，我欺人太甚？”
　　徐立立即接上去：“如果你生的出来，何苦弄成现在这样。”
　　“所以我退出，自然有生的出来的给你生。徐立，你不可能得到全世界，既然你做出这样的事情，就只能接受现实。”
　　“说的好听，给我一百多万，这只不过是你们施家门缝里扫出来的一点剩菜，你当打发叫花子呐，施美云你听着，我是绝对不搬的！”
　　美云只觉得头疼，不想和他再纠缠下去，点点头：“随便你，我要走了，我们各付各的吧。”
　　徐立一呆，看见美云已经站起来，急的一拉她的袖子：“我的话还没有说完！你——”他的话生生的被噎回肚子里，因为赵家明一把拽住他的手，冷冷的说道：“今天太晚了，有什么话以后再说吧。”
　　美云感激的望了家明一眼，跟着他走出茶馆。
　　后面传来徐立不甘心的声音：“你们这一对狗男女！”
　　家明回头对着他似笑非笑：“朋友，嘴巴放干净点，我们光明正大，不像有些人要离婚了还赖在前妻家里不走，倒是真正癞皮狗。”
　　美云一拉家明：“走就走了，还说这些干什么。”
　　这次徐立没有反驳，只是阴沉的望着他们的背影。

　　街上空气凛冽，这个南方城市很久没有这么早就遭遇这么强劲的冷空气，家明穿的少了些，立即打了一个喷嚏。
　　美云幽幽的说道：“他从前不是这个样子的，那时候学校里人人都称赞他虽然家境贫寒，但自强不息，是个有担当的男人。”
　　家明安慰她：“人总是会变的。”
　　“我们都变了，从前我也不是这个样子，从前的我一定会把桌子上的咖啡倒到徐立的脸上去。不，如果是从前的话，我根本不会忍到现在，起码也要大闹特闹几场才甘心。”
　　家明笑了：“我倒欣赏从前的你，还是被人一踩尾巴就跳起来的你比较可爱。”
　　美云转过脸瞪了他一眼，家明连忙露出一个讨饶的表情。
　　“可是奇怪，”美云有些感慨的说道：“那个人好像一点都没有变，她走进会场的时候，我仿佛感到时光一下子倒流回过去，仿佛出现的不是一个真人，而是一个幻觉。”
　　“你说的是林茜雪。”
　　“她的表情——那种好像总是对自己没有自信似的，总是有点小心翼翼的那个笑容，过去我一直觉得做作，现在又觉得纯真的过分。”
　　家明留神她的表情，还是说道：“过去你那是嫉妒她。”
　　美云点头：“是的，我一直嫉妒她，可是她有什么让我嫉妒的呢？论成绩、家世、美貌，我不是不输给她就是比她强，可我还是嫉妒她，那个时候我以为是为了宋成宇，现在我明白不是的，是因为她得到的正是我再怎么努力也得不到的，不仅仅是宋成宇，还有大家的关心爱护。出了事情以后所有人都同情她，可是却有人当着我的面说我活该。”
　　家明安慰的拍拍她的肩膀：“你应该向林茜雪学习，忘记是最好的特效药。”
　　“她真的忘了吗？”
　　“我和成宇通过电话，她确实一点也没有记起来。”
　　“真好，人们常说自己已经忘记了的其实往往都历历在目。所以我更加嫉妒她，仿佛得天独厚，真正忘得一干二净了。”
　　“你也可以做到，让自己忙一点，干脆天天擦地板抹窗户，累倒就睡，或者到公司坐到十二点，在办公室的地板上打地铺，也可以到酒吧喝几杯，时间一过，你会笑自己当时为什么想了那么多。”
　　美云只是微笑，家明也知道自己的安慰并没有什么用，但是他能做到的只有这些。当事人自己不想不通，旁边人怎么着急也没有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