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放地》漱欢

33、可以玩玩

　　2505年，K19。
　　巡航舰停留在一场暴雨中，隐形模式在黑夜冲刷下偶尔显出坚硬锋利的轮廓。

　　陶思桦趴在舷窗边，望向簋都遥远飘渺的灯火。在莎士比耶市的那个夜晚距今太远，连当时的难堪难过都已烟消云散。现在想来，只有不过脑子脱口而出的话令人忍不住磨牙而已。

　　他在暗室里发呆，开门时走廊地面两侧的蓝色光点应声而亮。

　　笼中熟睡的海姆斯竖起一只长耳，半圆的眼睛在被抚摸后舒服得眯成两道细线。陶思桦的手指掐入毛发，慢慢合拢，在快要扼住这胖货的脖子时被舔了一口。

　　浑然不觉危险的家伙在卖力讨好他，展露出亲昵的神色。
　　陶思桦感觉自己是疯了，竟然能从这东西脸上看出神情。他蹲下身，对着哼唧唧的海姆斯冷笑：“你到底是跟谁一伙的，说话！”

　　小家伙咬咬他的手指，唾液接触到皮肤表面带来浅而短的烧灼感。陶思桦立刻抽回手，不料脑袋撞上铁栏，发出巨大的响动。

　　“你故意的是吧？”他压着声音质问海姆斯。后者无辜地用长耳捂住脸，尾巴扫过陶思桦的手背。

　　有点不对劲。陶思桦敏锐地察觉到神经又隐隐发热。

　　身后的自动门传来声响，不愿听见的嗓音慢慢靠近：“酒醒了？”
　　陶思桦懒得理他：“我酒量好得很，根本不会醉。”
　　“光长酒量不长脑子？”祝庭安递来一杯热牛奶，挑眉道，“还是说在酒吧里都是装的？”

　　不留情面，也不给台阶下，对付陶思桦非得逼近死角，掰扯着把话吵开才行。

　　琥珀色的眸子一点就着，陶思桦深吸一口气，捏着牛奶杯经过他，忍不住回嘴：“要你管？”
　　“别生气，是我不好。”祝庭安拉住他的衣角，轻轻扯动，像隔空挠了挠陶思桦的掌心。

　　“你知道就行。”陶思桦冷漠地回应，再要走时，祝庭安的手臂绕过他的腰腹，一把拦住。

　　紧接着手背贴上额头，微微出汗的温度让祝庭安皱眉。陶思桦微抬眼眸，恍惚间感觉自己产生了错觉，竟然从那双戏谑而无情的眼睛里捕捉到心疼。

　　密密麻麻的刺痛遍布五脏六腑，陶思桦的手指轻颤，下意识地去追祝庭安的唇角。却被状似不经意的躲开了。

　　陶思桦舔舔干燥的嘴唇，只见祝庭安还要试探他额头的温度，随即眼色骤变清醒，一把拍开。他警惕地退了半步，警告道：“你离我远一点。”

　　他语气很差，说出口后见祝庭安怔住，原以为可以爽得心有余悸，此刻却只有绷紧的被攥住的心脏。

　　“……七七。”祝庭安的手停在半空，最终垂了下去。

　　“我有没有说过别这么喊我，你又不是我的家人，”陶思桦盯着牛奶杯，烫得快要拿不住，“叫了几天哥而已，真以为你是我亲哥了？对噢，你答应过我妈，你信守承诺。一直都这样，你干什么都有理由，你多么正直正当，我怎么想的根本不重要！”

　　冰冷的讥讽既没有换来训斥，也没有预想中的沉默。
　　“陶思桦，”祝庭安靠在墙边，眼睫微阖，“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陶思桦露出讥讽的笑容：“我从一开始就知道。

　　那一年，祝庭安离开未城之前和陶香龄说话时，陶思桦就站在门外。
　　那天他出门买菜，临了忘了通讯器，回来取时听见妈妈房间里歇斯底里的质问。
　　“他还是个孩子，他才成年！他去参与那样的实验也不是自愿的，他的情绪情感全都不由自主……他不明白的事，难道你也不明白吗？”
　　“我不管你们的什么案件什么生意，你但凡对他有一丝真心，怎么能利用他欺负他？这是欺骗！哪天你扔掉他，就和扔掉垃圾一样简单。”
　　“祝庭安，你只能当他的哥哥，做他的兄弟，尽你所能保护他。你能做到吗？”
　　陶思桦站在家门口，他想去解释，想说不是的妈妈，不是你想的那样。如同灌了铅的双腿挣扎着抬起，却听见祝庭安的声音：
　　“好，我答应您。我会照顾好他，直到事情了结。”

　　这不是承诺。陶思桦当时认为，这是审判。

　　时隔五年，陶思桦此刻站在他面前，又想起了曾经抱有幻想却被掐灭的瞬间。他那时多么盼望有人坚定朝他伸手，就有多么万念俱灰。

　　“你是不是认为自己很伟大？”陶思桦挤出冷酷的笑容，“让我失望的不是你不答应我，祝庭安，是你要放弃我的。是你不要我。”
　　他只是在陈述事实——他当然知道怎么恶毒地戳祝庭安的痛处，比如他有隐疾。比起祝庭安，他简直太包容太大度了。

　　变化的浅光流经祝庭安的眼眸，然后变得黯淡，寂灭。
　　“七七。”

　　“我说了不要这么叫我。“陶思桦语气平淡，眼神咄咄逼人，“你现在是想求我吗，求我放过你？”

　　祝庭安静静地看着他，忽然问：“你恨我吗？”
　　陶思桦扯出一个冷笑：“现在？我对你，只是生物素残留的影响而已。”

　　他抬起头，猛地扯住祝庭安的衣襟，顺势咬上圆润的嘴唇，手指在身后悄悄攥紧。近在咫尺的眼睛暗不见底，呼吸变得短促。在感觉祝庭安要回应他时，忽然松开手，主动拉开距离。

　　看到了吗。陶思桦面无表情地说：“我不爱你了。“

　　他安静地转身，开门，回到自己的休息室。留祝庭安一个人在原地。

　　一直受惊吓的海姆斯挪开一只耳朵，耳尖钻出笼子，碰了碰笼外修长漂亮的手指。指节微微蜷动，竟泻出几分茫然无措。

　　那双沉默灰暗的眼睛靠近海姆斯，吓得小东西慌忙乱窜。
　　“你说，他现在想要什么？”

　　-

　　巡航舰停在簋都的第三天，陶思桦和祝庭安再次去了那间没有名字的酒吧。说是“和”，陶思桦也没问过祝庭安的意见。无线纳米手铐贴在腕上晃荡，冷冰冰的撞着疼。

　　陶思桦一直走到酒吧角落坐下都没回过头。过了几秒钟，祝庭安在他对面坐下，从容自若的态度看得陶思桦心烦。
　　自从那天放了狠话，祝庭安倒是跟聋子似的，好像一拳打在泥墙上，疼的只有自己的手。

　　“墙”还自带招蜂引蝶的效果，不一会儿桌上的酒都摆满了。有免费的酒喝，陶思桦才不介意自己的筹码怎么想。

　　一个打扮潦草的鸡窝头青年从一群人中挤过来，嘴上高喊“借过”，手上端了三只高脚杯。这人嘴部较为突出，像某种长喙鸟类，长相令人印象深刻。

　　他一屁.股坐在陶思桦旁边，开始自顾自地搭腔：“哟哟怎么喝酒一个人咯。这地方和你们莎士比耶城不一样，什么好东西都没有。哎呀帅哥，你这手镯还挺不错——”
　　青年伸手去碰手铐，被陶思桦一个酒杯怼到面前：“少废话，黑嘴套。你怎么会在这儿？”

　　黑嘴套得了便宜酒，眼珠子在桌上二人之间滴溜溜地转。手绕上沙发背，慢慢往旁边滑，对面的嘴角一沉，他也收回手。

　　“当然是因为雇佣兵的生活不好受咯。你瞧，我都练出腹肌了。不信你摸摸。”黑嘴套撩开T恤，露出肌理分明的腰腹。

　　陶思桦无视祝庭安皱眉，兴致勃勃地凑近，还没看清楚，黑嘴套”哎呦”一声惨叫：“谁要害老子！”
　　四顾茫然，始作俑者平淡闲暇地饮茶。

　　“你来多久了？“陶思桦主动问。
　　“K19？十来天而已嘛，要不是接了个大活儿，我才不要受这罪。“黑嘴套地苦水一吐一箩筐，和陶思桦聊起来熟稔得很。

　　他扯东扯西，陶思桦几乎没插上话，话锋一转又问：“对了，阿姨和你楼下老头还打牌吗？上个月我去未城看望她，说是离婚后喔，楼下大爷总是去送水果，我还让她小心点。唔，看你的表情，你不会又和家里人吵架了吧？”

　　黑嘴套一副了然于心的状态。祝庭安不动声色地起身离开，陶思桦没理会，抿一口雪里玫瑰，若无其事：“我半年没去过未城了。”

　　黑嘴套扯着嗓子嚷嚷：“也是，不要去。你那些粉丝都要把未城的大街小巷踩平了喔。之前追你那个大佬还管我要你家里地址，我都没说，是不是很讲义气？不过，说来也怪我，要不是当年看你可怜，怎么会把那个什么，伽马实验室的位置转手卖给你。”
　　黑嘴套直摇头，愧疚地摆手，又压低声音：“幸好喔，听说你当时那个男朋友混得也挺不好的。”

　　陶思桦“啊”了一声：“你说我实验搭档？怎么不好了？”

　　只听黑嘴套神神秘秘地说：“我一手内部消息。这人为人很不检点。”
　　陶思桦若有所思地点头。

　　黑嘴套语气兴奋：“他在军部有诸多暧昧对象，男女不忌噢，结果——被人偷拍到，翻车了耶。难怪人家都要合伙把他送来K19弄死。这可是我好兄弟亲口说的，半个字都没假。哎，我要长成那样，肯定比他牛逼，而且他年纪还大，你说是吧兄弟？”

　　“怎么弄死？”玻璃杯映出陶思桦好奇的神情。

　　黑嘴套”嘿嘿”一笑，从包里摸出一个手指长短的玻璃管，深蓝色的液体异常眼熟。他只让陶思桦看了一眼，立刻滑回裤兜。他朝陶思桦挑挑眉：“你等着看好戏吧，不会让你失望。对了，你新男友长得不赖喔，比伺候老男人强多了。”

　　陶思桦耸耸肩：“可以玩玩。”

　　黑嘴套的余光后瞥，没由来地背脊发寒，直觉危险，于是送出一个飞吻，朝扭头加入了狂欢的人群。

　　昏暗的桌面上，酒渍留下了一串坐标。

　　陶思桦刚记完数字，一只宽阔的大手从身后绕上他细长的脖子。银色手铐冰凉的边缘抵住血管。
　　祝庭安不知何时来到他身后，俯身时，低暗的危险令陶思桦微微发颤。

　　“你和他很熟？”

　　陶思桦硬着头皮冷哼：“认识的时间比你久。”

　　祝庭安又问：“谁追你了？”
　　“你管我。我还没问你呢。”

　　“我不管你，你知道他说的都是假的，”祝庭安慢条斯理地拨弄他的耳侧的碎发，“我好奇，你想怎么玩，说来听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