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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主仆日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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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是有哪个不懂规矩的小丫头,在背后嚼迎春木美人的舌头被司棋抓到了,必定是一顿劈头盖脸的骂。
可要真心问她,司棋也挑不出错来,迎春每日梳妆,上学,学规矩,总是一成不变的温吞,把自己牢牢裹起来,可不就是个木美人?
木美人眼角眉梢还带着笑意,倒比迎春还多了几分人气。
呸,呸!
司棋轻拍脸颊,熄了这不尊的念头,托着茶盘掀帘进了内室。
“司棋”
迎春听见动静,迟缓却坚定地强迫自己从棋盘中抽出注意来,抬头唤她,海棠似的粉面绽开浅浅笑意。
小姐说话总是软糯地拖着音,要是别人,司棋风一样的性子早忍不住了,可面对迎春,司棋总有不尽的耐心,好像一辈子的好性子都给了这位小主子。
司棋等着余音消尽,才回话,
“小姐,后日就是娘娘省亲的日子了,太太的意思是同探春,惜春小姐一样装饰,一并的头面礼服,东西都送过来了,小姐要看看吗?”
迎春听了,不自觉握住棋奁里的白子,眼里的光也消了下去,垂头不语。
司棋知道小主子从来不惯热闹大场面,想是紧张了,便熟稔在迎春旁坐下,打趣消弭她的局促,
“咱们小姐可厉害了,都念到‘呦呦鹿鸣,荷叶浮萍’了,哪还怕见驾呢?”
迎春知是宝玉的典故,一时愁云顿消,抿嘴笑起来,却还要护着自家弟弟,
“司棋,你胆子也太大了些。”
然而,哪有什么威慑力,不过徒劳罢了。
笑了一阵,迎春又自顾自地打气,
“宝姐姐和林妹妹满腹才气,宝玉又由娘娘亲自启蒙,,想来考不到我,我,我没什么担忧的。”
是了,这八年里,司棋同迎春朝夕相伴,小院里因有贾母的庇护,平静无波,可院外贾府内,却多了两件不大不小的事。
贾母的外孙女,王夫人的姐姐和侄女相继搬入了贾府居住,两位小姐均有倾城貌,咏絮才,很受贾母疼爱。
迎春虽是如此说,可还是不安,叫司棋去书架取诗集来看。
司棋怕小姐空忧心反劳累了,取了诗集就撒娇要迎春给她讲。
迎春被晃得珠钗乱摇,却还是耐着性子认真解释,
“可,可你又读不懂,前些天陪我上学,就你睡得香。”
司棋被说破了糗事,脸皮却厚,面色不变,就是无赖求小主子说。
也就是欺迎春好性,不然换了别的主子,早唤嬷嬷进来了,迎春反担忧司棋被奶娘看到,又被训斥,只能拖着音安抚,小小人儿,反有大人的稳重,
“好--,我给你讲。”
迎春明知司棋十有八九是听不进的,却不敷衍,仍心善地翻看挑选,选司棋喜欢的传奇诗句来说,
“那--,就这个吧,不是爱风尘,讲得是个严蕊的名妓,为求离去,向主事的官员写的词。”
不是爱风尘,似被前身误。花落花开自有时,总赖东君主。
去也终须去。住也如何住。若得山花插满头,莫问奴归处。
冬日暖阳透过窗棂照在迎春侧脸,为她打上一层暖色的光晕,眼睫下掩小扇子般的阴影,迎春专注于诗词,说不尽的娴静美好。
迎春慢吞吞解释一遍诗词,却见司棋一脸出神地看着自己,就知她果真没听,白费了一番心思,不说失落是假的,却还是软绵绵地回击,
“你看,我就说你不懂吧,白费我的心思--”
以往司棋必然嘿嘿一笑,权做回应,可这次,司棋却骄傲起来,挺起了胸脯,
”谁说得,我可听了,只是东君主是什么?为什么花开花落都得仰仗他?“
见司棋难得有反应,一向迟钝的迎春都开心起来,漾起两个小梨涡,为其解惑,
“就是,花神,掌管春天的百花,这儿是严蕊借指掌管妓子的官吏,说,她的一生都由官吏掌管,如同花被花神管辖。”
司棋却笑了,连连摇头,
“小姐,这就不对,人怎么能同神相比呢?神全知全能,这官吏难道也是?”
迎春向来不善口舌,只能焦急摇头,
“不是,是比,对严蕊来说,她就如同春花一样被官吏掌握。”
“每时每刻?”
迎春被问住了,睁着杏眼看她,不知如何回话。
司棋也是见好就收,本就是博小姐一笑,哪还真是想问倒人呢?
只是,看着小姐有些委屈嗔怒的小表情,司棋会心一笑。
是她错了,在这小院里,小姐或哭或笑,或急或缓,读书下棋,玩绳串花,分明鲜活可爱,怎么会是木美人,只是常人见不到罢了
娘娘回宫省亲那天,真是鲜花着锦,烈火烹油的富贵热闹,彩灯绘船,锣鼓鞭炮,司棋从没见过这样明亮的夜。
倒叫司棋很是好奇,这样富贵才配的上的大小姐,究竟是何等的国色天香,只是她们这样的下人进不得跟前,只能遥遥一望。
隔了几个亭台,从柏树下斜望过去,就见一身明黄袍子,满头珠翠的凤仪美人被人簇拥着,端坐正位,戏台上笙笛鼓乐正欢,一派风流太平。
却忽见美人起身离去,大群人乌压压环在身侧,美人步履缓慢,时时流连,其宫婢步程却快,一急一缓,对比明显,与其说是拥护,却更像推挤,迫使美人回到那顶大且华丽的轿辇,绣花饰宝的帘子一放下,便结束了这短暂热烈的繁华。
“奇怪”司棋向同伴说嘴,“怎么这曲离魂才到半,娘娘就走了?”
同伴比她长几岁,多些见识,“宫里落锁有时辰的,就是娘娘也不能迟一时一刻,不然就犯了禁。”
什么人能掌控别人每时每刻呢?
司棋忽然冷得一激灵,似乎想明白了什么,
皇上对元春娘娘来说就是东君主了吗?
司棋狠狠摇头,不对,那严蕊是什么人,元春娘娘又是什么人?贵贱之别如泥淖比天月,怎么能对上呢?真是学糊涂了。
可,真的不一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