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51、第四十九章 颜色、好难看 ...

  •   伦敦东区,废弃的圣杰罗姆教堂。时间仿佛在这里凝固,又像是被加速锈蚀。

      彩绘玻璃早已碎尽,只留下空洞的石框,如同骷髅的眼窝,凝视着铅灰色、仿佛随时会滴下泪水的天空。

      断壁残垣间,野草疯长,吞噬着昔日的庄严。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石头、腐朽的木头和一种无主之地的荒凉气息。

      西亚背靠在一根斑驳的石柱后,身影几乎与墙壁投下的深重阴影融为一体。

      他穿着一身便于行动的深色衣裤,沾满了潜入时蹭上的灰尘与污渍。火红的头发此刻也失去了往日桀骜的光泽,被汗水与尘土黏在额角。

      他微微喘息着,连续数日不眠不休的高压调查、以及与BXX守卫的几次惊险周旋,几乎耗尽了他的体力,但那双眼睛——那双曾被悲恸和毁灭欲吞噬的血红眼眸——此刻却燃烧着一种异样的、近乎平静的光芒。

      那是一种找到了目标的决绝之光。

      他的右手紧紧按在胸前内侧的口袋上。隔着粗糙的布料,能感受到一个硬物的轮廓——一个小巧的、以特殊合金制成的扁平方匣,里面存放着一卷微缩胶卷。

      这就是他付出巨大代价,从BXX档案深处那个需要连野漪提供的特殊密钥才能打开的、标记着“狄谙·库伊”的绝密保险柜里取得的“关键证据”。

      胶卷里的内容,他在临时找到的一个简陋阅览器上已经快速浏览过。

      尽管只是片段,但那冰冷的文字、模糊却极具冲击力的照片尤其是那张年幼女孩躺在病床上、眼神空洞的照片,与他记忆中叙月偶尔流露出的某种遥远神情隐隐重合,还有那份被刻意掩盖的、关于一场车祸和后续“处理”的官方记录副本……所有这些,都像一把把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心上,也印证了他最坏的猜想。

      叙月,他的叙月,他视作唯一归宿和光芒的“银毫”……真的就是那个被亲生父母、被那个庞大的黑暗家族,像丢弃一件有瑕疵的垃圾一样遗弃的“狄谙·库伊”。

      不是因为缺陷,而是因为……怕麻烦?怕曝光?怕影响他们那所谓的“纯净”和“安全”?

      一股混杂着滔天怒火和巨大悲悯的情绪在他胸腔中翻涌,几乎要冲破喉咙。但他强行压了下去。

      现在不是愤怒的时候,也不是悲伤的时候。他必须把这个证据安全带回去,亲手交到叙月手上。

      这不仅是复仇的武器,更是……或许能让她真正明白自己根源、从而从那份被遗弃的创伤中获得某种解脱的……钥匙?尽管这钥匙本身,也淬满了剧毒。

      他再次确认了一下怀中的方匣安然无恙。这是他用命换来的,更是用钟肆的命、用雅尼的命……似乎他生命中所有重要之人的牺牲,才换来的通往真相的门票。他绝不能有任何闪失。

      约定的时间快到了。接应他的是公羊亲自挑选的、最可靠的一组人手,他们会从这里将他安全护送回总部。只要再坚持一会儿……只要将这证据交出去……

      他靠在冰冷的石柱上,缓缓调整着呼吸,努力让过度紧绷的神经稍作放松。

      教堂废墟里异常安静,只有风吹过残破窗洞发出的呜咽声,以及远处街道隐约传来的、属于另一个世界的模糊市声。

      这种过分的寂静,反而让人心生不安。作为一名顶尖的猎手,西亚本能地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太静了,静得连常在此地栖息的鸟类都似乎噤了声。

      他脑海中不受控制地闪过一些画面:叙月看到他带回证据时可能露出的表情——是震惊?是痛苦?还是……彻底的冰冷?他宁愿她哭,宁愿她怒,也不想看到她将一切情绪再次深深埋入那副钢铁面具之下。

      他还想起了钟肆,那个被他笨拙地保护着、却最终因他而死的少年。如果钟肆还活着,会不会为他这次冒险成功而感到一丝欣慰?不,那孩子大概只会用那双清澈又带着悲伤的眼睛望着他,说:“西亚哥,别再为了别人拼命了……”

      想到这里,西亚的心口一阵刺痛。他甩了甩头,试图驱散这些软弱的念头。他不能后悔,也不能退缩。这条路是他自己选的,为了叙月,为了给死去的钟肆、雅尼一个交代,也为了……彻底斩断那将他视为“瑕疵”和“隐患”的、所谓的“血缘”锁链。

      他握紧了藏在衣襟下的枪柄。冰冷的金属触感让他稍微安心。他就像一头潜伏在阴影中的困兽,伤痕累累,却獠牙尚存,等待着接应,也警惕着任何可能出现的危险。

      就在这死寂的等待中,一阵极其轻微、几乎被风声掩盖的脚步声,从不远处的断墙后传来。不是接应人员的沉稳步伐,也不是敌人的鬼祟潜行,而是一种带着迟疑和某种决绝的、轻盈的脚步声。

      西亚全身肌肉瞬间绷紧,闪电般拔枪转身,枪口精准地指向声音来源,红眸中杀机毕露。

      然而,当那个身影从残破的拱门后走出来时,他扣在扳机上的手指猛地一僵,瞳孔骤然收缩。

      是宙。

      她穿着一身便于行动的深灰色连帽斗篷,兜帽滑落,露出那张总是带着超然平静、此刻却写满了深切忧虑的脸。

      她那头雾霾蓝与晚霞交织的奇异发丝在阴沉的天空下显得有些黯淡,但那双能看透情感色彩的眼眸,却亮得惊人,直直地望进西亚眼底。

      “你怎么会在这里?!”西亚的声音因震惊和愤怒而沙哑,他迅速扫视四周,确认没有埋伏,但心中的警报却响得更加刺耳。这个地方极度危险,她不该来!绝不能来!

      宙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她的目光紧紧锁在他身上,仿佛在读取他周身那剧烈翻腾、几乎要灼伤她视觉的情感光谱——那是代表决绝任务的冰冷钢蓝、为重要之人赴死的暗金忠诚、压抑的巨大悲伤的深紫,以及……

      一种浓郁得化不开的、指向终结的灰黑色死志。这色彩让她心脏绞痛,几乎无法呼吸。

      “你要去做的事……很危险,对吗?”宙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她向前走了几步,无视那依然指着她的枪口,“我‘看’到了……那种颜色……是走向尽头的颜色。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清晰。”

      西亚的心猛地一沉。她果然能看见看见他此行近乎自杀的决心。他强迫自己硬起心肠,放下举枪的手,但身体依旧紧绷如铁。

      “这不关你的事。”他别开视线,声音冷得像冰,“立刻离开这里,回你的书店去。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西亚……”宙又靠近了一步,近到能闻到他身上硝烟、汗水和血腥混合的气息,她的眼中充满了恳求,“一定有别的办法……叙月小姐她……未必需要你用这种方式……”

      “你懂什么?!”西亚猛地打断她,压抑的焦躁和对她身处险境的恐惧让他口不择言,他必须用最狠的话赶走她,“这是组织的最高任务!是复仇!是为了叙月!你一个外人,一个只会摆弄唱片看看颜色的怪胎,有什么资格指手画脚?!我的生死,我的路,我自己决定,轮不到你来操心!”

      他的话像淬毒的匕首,狠狠扎向宙,也刺穿了他自己的心。他看到宙的脸色瞬间苍白,眼中那抹悲悯和担忧被巨大的伤痛取代,纤细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

      但宙没有退缩,她仰头看着他,清澈的眸子里渐渐盈满了水光,却倔强地没有落下。

      “我知道我阻止不了你……就像我阻止不了命运……”她的声音带着哽咽,却异常清晰,“但我不是外人,西亚。我看得见……看得见你心里除了忠诚和仇恨,还有别的……还有痛苦,有不舍……你并不是真的想死……”

      “闭嘴!”西亚低吼一声,恐惧和心痛让他几乎失控。他不能让她再说下去,不能让她看穿他最后的软弱。他上前一步,双手猛地抓住她单薄的肩膀,力道大得让她痛哼出声。

      他逼视着她的眼睛,用尽全身力气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狰狞而冷酷:“听着,宙!我从来就没在乎过你!之前的一切,不过是因为……因为任务压力大,找你解闷罢了!你对我来说,什么都不是!现在,立刻,从我眼前消失!滚回你的正常世界去!别再出现在我面前!否则……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他说着最违心、最残忍的话,每一个字都像在凌迟自己的灵魂。他必须切断这最后的牵挂,必须让她恨他,必须让她彻底远离这场注定毁灭的风暴。

      宙的眼泪终于滑落,无声地淌过苍白的脸颊。她看着西亚眼中那极力掩饰却依旧泄露出的痛苦和挣扎,看着他周身那因说谎而炸开的、刺眼亮橙色与灰黑死志交织的混乱色彩,心中一片冰凉的了然。

      他不是不在乎。他是在用最笨拙、最残酷的方式,推开她,保护她。

      “西亚……”她哽咽着,抬手轻轻覆上他紧抓着自己肩膀、因用力而骨节发白的手,那触碰冰凉而颤抖,“你说谎的颜色……很难看……”

      这句话像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西亚强撑的防线。他猛地松开手,像是被烫到一样踉跄着后退几步,几乎不敢再看她泪流满面的脸。

      “走……”他背过身,声音低沉沙哑,充满了无尽的疲惫和绝望,“算我求你了……宙……忘了我,好好活下去。”

      身后久久没有声音。只有风吹过废墟的呜咽,和他自己心脏碎裂的声响。

      不知过了多久,他听到一声极轻的、仿佛叹息般的啜泣,然后是渐渐远去的、踉跄的脚步声。

      西亚依然僵硬地背对着她离开的方向,紧紧闭着眼睛,牙关紧咬,直到口腔里弥漫开血腥味。

      他成功了,他赶走了她,用最残忍的方式,切断了这最后一丝可能会让他软弱、可能会害死她的牵绊。

      可是,为什么心会这么痛?比任何伤口都痛上千百倍。

      他缓缓睁开眼,望着眼前荒凉的废墟,感觉自己的灵魂也仿佛随之死去了一部分。从此以后,他就是一把纯粹的、只为叙月和复仇而存在的武器,再无挂碍,也……再无归途。

      ……

      与此同时,在距离教堂废墟几个街区外的一处高点上。

      黑缘颖趴在一栋废弃工厂屋顶的边缘,架着一支经过精心改装、枪管长得异乎寻常的狙击步枪。

      她穿着一身与周围环境融为一体的灰褐色脏旧衣物,但依稀能看出原本是某种款式的洋装轮廓。深蓝色的长发如海藻般披散,衬得她苍白的脸蛋更加小巧。

      那双大大的琥珀色眼睛此刻透过高倍瞄准镜,牢牢锁定了远处教堂废墟的某个方位,眼神专注得近乎空洞,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瞄准镜里的十字线和那个若隐若现的红色发梢。

      “风向偏东,风速三级,湿度偏高,弹道需要修正……两个单位……”她喃喃自语,声音轻得像梦呓,手指在枪械的调节旋钮上进行着微不可察的移动。

      她的动作流畅而精准,带着一种超越年龄的、令人心悸的熟练度。瞄准镜里,那个红发目标的身影大部分被石柱遮挡,但她有足够的耐心。哥哥说过,最好的猎人,要懂得等待时机。

      她的思绪有些飘忽。三天前的记忆已经变得模糊不清,像蒙着一层浓雾。只依稀记得和哥哥大吵了一架,为了什么?好像是为了一个叫梦蛇的男人带来的“机会”?

      她记不清具体细节了,只残留着一种闷闷的、委屈的感觉。为什么哥哥总是不相信她能做到呢?她只是想……

      只是想让他们过得更好一点,不用再躲在漏风的木屋里,不用再担心下一顿饭在哪里。这次任务成功的话,应该能拿到很多钱吧?到时候哥哥就不会再生气了……

      也许,她可以给哥哥买他一直想要的那本厚厚的中草药图鉴,还可以给木屋里那些黏人的猫咪们买好多好多罐头……

      想到这里,她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上,泛起一丝极其微弱的、近乎虚幻的笑意。但这点笑意很快消散,她又变回了那个冰冷精准的狙击手“魅”。

      梦蛇大人的命令很明确:那个红头发的男人,代号“鲸鲨”西亚,必须清除。他拿到了不该拿的东西。至于他拿到了什么,那不是她需要关心的。

      她只需要扣动扳机,然后……然后就能回家了,回到哥哥和猫咪们身边。至于三天后还会记得多少,不重要。重要的是现在,是瞄准镜里的这个目标。

      在她身后不远处,阴影更加浓重的地方,黑缘空靠坐在一个锈蚀的铁架旁。他剧烈地咳嗽着,用一块洗得发白的手帕死死捂住嘴,瘦削的肩膀随着咳嗽不停颤抖。

      即使隔着一段距离,也能听到他肺里那如同破风箱般拉拽的、令人揪心的声响。他脸上戴着厚厚的口罩,但露出的额头和眼周皮肤也呈现出一种不健康的青白色,眼下的阴影浓重得像是被人揍了两拳。

      咳嗽好不容易暂时平息,他虚弱地喘息着,抬起那双空洞失焦的眼睛,望向妹妹娇小却坚定的背影。目光中充满了无法化解的忧虑和……一丝深沉的痛苦。

      他反对这次任务,强烈反对。梦蛇那个人,身上散发着毒蛇般的气息,他带来的“机会”必然是裹着蜜糖的砒霜。他只想和妹妹守着他们那个与世隔绝的木屋,和那些不会背叛他们的猫咪们,平静地、哪怕贫穷地度过余生。

      可是颖……她总是渴望外面的世界,渴望证明自己,渴望改变。他们为此爆发了最激烈的争吵,那些互相伤害的话语,至今仍像玻璃碎片一样扎在他的心上。

      然后,就在梦蛇给的两天考虑期最后时刻,颖不见了。他发疯似的寻找,最后只找到一张颖留下的、字迹潦草的纸条,上面写着:“哥,等我回来。我会证明我能行。我们会过上好日子的。”

      他几乎要崩溃了。他知道妹妹去了哪里,要去做什么。他试图阻止,但虚弱的身体和内心的绝望拖慢了他的脚步。当他终于根据一些零星的线索追踪到这里时,一切已经太迟。颖已经就位,任务即将开始。

      他现在能做的,只有守在这里,守在妹妹身后。如果任务失败,如果出现意外,他或许……或许能用自己的命,换妹妹一线生机。

      尽管他知道,这希望渺茫得可怜。他看着妹妹专注的背影,心中充满了无尽的悔恨。恨自己的无能,恨自己的病体,更恨这个从不曾对他们展露半分仁慈的世界。

      为什么……为什么他们只是想活下去,却总是要卷入这些肮脏的争斗和杀戮之中?

      他又忍不住咳嗽起来,这一次,手帕上隐约透出了一点猩红。他默默地将手帕攥紧,藏入袖中,不想让妹妹看到,哪怕她此刻根本不会回头。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教堂废墟内的西亚,如同绷紧的弓弦。屋顶上的黑缘颖,手指轻轻搭在了扳机上,呼吸变得轻缓绵长。而她身后的黑缘空,则像是在等待一场早已注定的审判,眼神灰败。

      远处,似乎传来了汽车引擎的微弱声响——是接应的人,还是……别的什么?

      暴风雨前的最后一丝宁静,即将被彻底打破。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
关闭
安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