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贪图月亮》十九19

26、冰块包

　　“邹扬呢？”进门的时候没发现她的鞋，梁之兮把给他带的生日礼物放在桌子上，顺口问了句。
　　“她订了个蛋糕，说要亲自去取，估计晚点到。”
　　秦周凡打开酒柜，选了一瓶她出生那年的红酒：“你的生日礼物在露台，自己找找。”

　　“我看你也是糊涂了，还没喝酒呢，就先醉了？”她笑着摇摇头，“是你过生日，又不是我过生日，怎么还送我礼物呢。”
　　“你忘了？今年我还没送你生日礼物。”
　　前一阵他出差，就没能赶上她的生日。
　　她一拍脑门，“还真忘了。”
　　不过他之前已经在微信上转过帐了，她还以为那就算是生日礼物了。

　　来到露台，梁之兮一眼就看到了那个黑色纸袋。
　　她拆开包装纸，意外地发现是前段时间送了姜杳的那款包。
　　全新的。

　　“你怎么买到的？这款不是已经全球售罄了吗？”
　　其实不用他回答，她也能猜到。
　　必然是从其他买家手中买走的。
　　只是能找到这样一件全新的，还能从对方手中顺利买走，恐怕不太容易。

　　她扬了扬纸袋，“谢谢哥哥。”
　　这只包她很喜欢，不然也不会托人费了那么多功夫买来，送给姜杳的时候，是有点小小的惋惜的。
　　没想到被他注意到了。
　　不过这只包圈子里有人在用了。
　　放在家里当收藏品倒也不错。

　　他的露台布置和他的人一样，清冷矜贵，连一株有点生命活力的花花草草都没有，露台中间，他的天文望远镜架在那里。
　　梁之兮虽然从小跟着他一起玩耳濡目染懂得一些，可如今也生疏了，于是问了一嘴，“我能玩吗？”

　　秦周凡把醒酒器拿来，瞥了一眼，“当然。”
　　有了这句话，梁之兮走过去低头摆弄。
　　梁之兮看来看去，有些纳闷，她对这么高级的仪器本就一知半解：“我好像看到了一颗爱心形状的星星。”

　　秦周凡的声音传来，“你看错了吧，怎么会有爱心形状的星星？”
　　“那就是你机器坏了。”她很确信地说。
　　她伸手把前盖拧下来，下一秒，一串晶莹的钻石项链掉在她的手里，“……”
　　冰凉的触感惊了她一下，“这是？”

　　这时，有人站在她身后说：“求婚礼物。”
　　她愣了：“你说什么？”
　　有一瞬间，梁之兮以为自己听错了，是“生日礼物”，不是“求婚礼物”。
　　可是当她转过头看到他脸上的神情，那上面却明明白白写着——她没听错。

　　她又重复了一遍：“你说什么？”
　　秦周凡倒了杯红酒，眼神平静，如她所愿：“求婚礼物。”
　　“等等，”梁之兮举手做了个暂停的动作，“我现在有点混乱，所以，你的意思是，你向我求婚，是吗？”
　　他晃了晃酒杯，红色液体在透明玻璃中荡漾开：“是。”

　　“今天是愚人节？”梁之兮算了算日子，又一巴掌把脑海中的思绪扇走，“八竿子打不着啊。”
　　“还是什么，真心话大冒险？”
　　可是他从来没开过这种玩笑。

　　“不是……难道你被周阿姨洗脑了？觉得我们是最合适结婚的？”
　　她觉得自己已经接近真相，想来想去，也只有这个最有可能。
　　于是她开口道：“可是周凡哥，我在我家压根没什么地位，家里人对我也没什么期望，除了钱也很难说给我什么资源，你娶我，对你的事业没有什么太大加成。”

　　她有条有理地和他分析着：“你和我不一样，你是家族的重点栽培对象。”
　　“你要想走的更长远，就要选一个对你有助力的人。无论是事业助力还是家庭助力，可你是知道的，这两个我都做不到。”
　　“而且最关键的，我不是说过，我刚交了男朋友吗？”

　　“你和他分手，我给你想要的一切。”
　　梁之兮：“……”
　　如果在平时，她听到这种话，打死也不可能相信是秦周凡说的。
　　这是什么幼稚的强取豪夺的小说戏码？

　　又怎么会发生在从小一起长大的他们身上？
　　她只觉得这一切都诡异极了。
　　她越来越混乱：“你知道我要什么？”
　　她自己都不知道。

　　“你不是一直都说，你家里的人从你大学选专业这件事就对你有意见，你们梁家暗流涌动，对你也有所保留。你难道不想证明给他们看吗？”
　　她是一直都想证明自己的价值，可不至于是以牺牲自己婚姻的方式。

　　“哥，我知道别人看起来好像我们是最好的选择，但是我接受不了没有感情的联姻，更何况我家也没说一定会逼着我，我就想自由自在的。”
　　“你还不了解我吗，我那么一个随性散漫的人，今天还在上班，明天就可能放下一切跑去环游世界，反正没什么压力，身为一个富二代老老实实花钱不干违法犯罪的事情就行，婚姻真的不适合我。”

　　秦周凡皱了下眉，似乎很不赞同这个说法，“我们之间难道没有感情吗？”
　　“当然是有感情的，可是，毕竟不是那种感情啊。”
　　秦周凡突然笑了，“你知道我这么多年一直这么放心的原因吗？你说，你连我的喜欢你都看不出来，你还能看出谁的？”

　　他从她的表情里读出——她是真的不知道。
　　这层窗户纸终于捅破了，可她过去连这层窗户纸的存在都不知道。

　　梁之兮的脑子飞快地运转，尽管她已经觉得自己的脑瓜子在嗡嗡地响：“可我记得小时候我就问过你是不是喜欢我，你分明说了不是。”
　　秦周凡：“你也说了那是小时候。”
　　他把酒杯放下，玻璃杯磕在台面上，他的声音很苦涩，“再说那时候还小，不知道覆水难收。”

　　她初一那年入学前妈妈意外去世，导致整个假期都心情低落。
　　她的朋友挨个过来陪她。
　　秦周凡是去的最勤的一个，虽然他跳级上了高一，提早开学了，可是还是尽可能抽出时间陪她散心。

　　有一次出来玩了半天，他看她心情还是不好，于是主动把自己放在车上的望远镜借给她。
　　她从他手中接过望远镜的时候，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突然问：“你干嘛对我那么好，我们又不是亲兄妹，难道你喜欢我吗？”

　　在她妈妈没发生意外之前，他们虽然是发小，是青梅竹马，他平常也很照顾她，可遇到问题照样争吵，两个人都长大了，个性都很强，谁也不服谁。
　　他的老师总说他聪慧有余，就是太要强了。

　　家世优越、自身优秀……在他身上，没有一样不是在同龄人中出类拔萃的，他有太多的资本让他心高气傲了。
　　不愿屈居人下，不愿认输。
　　也许是青春期，也许是长期处在家庭的压抑之下，这种特质被无限放大——他从来不肯在任何人面前低头。

　　当她问出那句话的时候，他听到自己的心脏咚咚猛跳了几下，他也不明白为什么。
　　出于某种维护尊严的角度，他听到自己生硬的声音，“我不喜欢你。”

　　好在她并没有放在心上，只是低头摆弄新得的玩具：“我开玩笑的，干嘛反应这么大。”
　　每每回想起这件事。
　　他的心头就会涌上一股苦涩。
　　凭空生出许多茫然和无力来。

　　原来这只是个玩笑。
　　是啊，一个玩笑，为什么反应这么大。
　　如果不是这个玩笑点醒了他，他可能根本不会这么早意识到自己的心意。
　　其实，他说她在感情方面一窍不通。他又何尝不是。
　　他连自己的感情什么时候变了都不知道。

　　可那个时候他高一。
　　她初一。
　　就算知道了自己的心意，那又能怎么样。
　　他又能做什么呢。

　　虽然他已经想明白了，可她的年纪放在那里，到底只是一个懵懂的小孩而已。
　　还不是时候。
　　他总觉得，还不是时候。
　　可是什么时候才是时候呢。

　　时光转瞬即逝，大人的安排总是那么猝不及防，他要出国念大学，根本等不到她成年了。
　　在机场，他看着她，“真的要走了，没有什么对我说的了？”
　　“有啊，”梁之兮主动抱了一下他：“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她今年十四岁，这个年纪，已经出落成很漂亮的少女了。
　　才出现短短一会，他就注意到不少男孩子似有若无的视线。
　　“你也是。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还有……不要早恋。”
　　“记得来波士顿给我过生日。”

　　最后他说，“要不你和我一起去留学吧。”
　　梁之兮：“……”
　　“我们不是早就说好了吗？我想留在国内上学。”

　　是啊，早就说好了。
　　为什么又要变卦。
　　隔着大洋，那么远，一年又一年。
　　虽然只要想见就能见，可慢慢地好像还是疏远了。
　　他以为她会在大学的时候谈恋爱，所以还是没有说。

　　说了有什么用呢，异国，根本不是金钱就能解决的。
　　可大学四年，一直到她研究生毕业，她身边都没有任何人，于是他以为，他们最后一定会在一起的。
　　总有一天，他们会在一起的。

　　他回国之后愈发笃定这点——起码在这个圈子里，没有人敢跟他抢。
　　他以为，她只是不开窍。
　　等他回国稳定下来后，有一次聚会不知道谁开了句玩笑，“从小吵到大感情还那么好，你们俩不如在一起算了。”

　　他听到她说：“你懂什么，周凡哥小时候就说过不喜欢我，依我看，他肯定喜欢成熟稳重类型的。”
　　听了这话，他心头刺痛。
　　他已经错过了太多年。

　　他试着开口：“如果我真的喜欢你，你要怎么办？”
　　她笑了一下，以为这是一个玩笑，“夸夸你眼光挺高的。”
　　他紧紧盯着她的双眼，可她的眼神很清澈，什么也没有。
　　她看谁都一样，从来不像他一样需要隐藏眼神。

　　后来他让乔绍然去试探。
　　某次聚会散场后，乔绍然叫住了梁之兮：“我问你个事。”
　　等人都走完了就剩下他们两个，他才开口：“之兮，如果你身边的好朋友跟你表白，你觉得……”
　　“打住，”梁之兮打断他的话，向旁边移了个位置，“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我对你没兴趣。”

　　乔绍然：“……”
　　“跟你没关系，”乔绍然只好随口胡扯：“是哥们我遇到了感情问题，喜欢上了我的一个好朋友，可是我们俩从小认识，你说她能接受这种关系的转变吗？”

　　梁之兮听到八卦，精神了些，“从小认识啊，那没可能了吧，要在一起早在一起了。”
　　他站在包厢门外，安静地听她说。
　　“友情，崇高而圣洁。爱情，浪漫却短暂。”

　　“怎么会有人愿意把一段长久而纯洁的友谊，转化成昙花一现随时都可能消逝的爱情呢。简直不可思议。”
　　“而且，如果你表白之后，对方不同意的话，那很有可能恋人友人都做不成了吧。真是得不偿失。”

　　良久，乔绍然：“你能不能有点人情味儿啊？你这样会孤独终老你信不信？”
　　“随便。”她回答地漫不经心：“反正我不会谈恋爱的，我早就没有爱人那根筋了。”
　　“我不会谈恋爱的，永远。”

　　骗子。
　　为什么要欺骗我。
　　既然能够交男朋友，当初又为什么说不可能和任何人谈恋爱。

　　“我……”梁之兮张张嘴，却也不知道说什么。
　　从前也有人说她迟钝，可是谁明确表明过喜欢她不喜欢她，她还是记得清的。
　　他不止一次在外人面前否认过他们的关系，杜绝任何人遐想的空间——“只是发小、只是妹妹。”
　　但是现在，他突然说喜欢她……

　　她忍不住问自己，如果没有程璟，她会和秦周凡在一起吗？
　　她也不知道。
　　如果之前程璟没出现，时间一年又一年过下去，等到她过够了自由自在的生活之后，转了性子，她或许会觉得和秦周凡结婚也不错，知根知底，双方家人都满意，还有共同的朋友。
　　可是这都是可是。

　　秦周凡是唯一一个，她自问很少对他付出过什么，却总是可以从他那里无限索取的人。
　　他们一起长大，经历过风风雨雨，绑定的羁绊太深了，换成其他人，她可以轻松地说一句“我不喜欢你”，或者“世界上优秀的女孩那么多，你换一个喜欢啊”。

　　可是面对他，她说不出来这种话。
　　“为了成为所有人认可的继承人，你那么沉迷，那么喜欢的天文，你说放弃就放弃了。”
　　“你付出了那么多，别让前功尽弃。”

　　他平静地说：“这个世界上，我就喜欢两样东西，两样都放弃，你让我怎么活。”
　　梁之兮硬着头皮，“可我们……真的不合适。”
　　“我们俩都太强势了，我们不会心甘情愿为彼此做出牺牲的。”
　　“掠食者和掠食者是不可能相安无事的，只会互相捕食。为了抢夺地盘把对方撕碎。”

　　“你怎么知道我不愿意为你牺牲？你至少给我个机会让我证明。”
　　她摇了摇头，“哥，你的牺牲是基于喜欢，所谓喜欢，都是有限定词的，要么是时间上，要么是空间上。可你的身份地位摆在那里。”
　　“倘若我们真的组建家庭，有朝一日这个家庭需要人做出牺牲，你信不信？那个人势必不是你。”

　　她提起纸袋，“这个我收下了。”
　　“这个，”她把那串项链放入他的外套口袋，“就算了。”
　　“欲戴王冠，必承其重。”
　　“对不起，你给的这顶王冠，很珍重，是我没能力接。”

　　那层破了洞的窗户纸，好像被一双手无情地扒了下来，干干净净。
　　今天的天气比想象中的冷，露台上吹过一阵阵风。
　　醒酒器里的红酒却静止，到底是没有人会去喝了。
　　一年又一年，他终究还是没能等来他的太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