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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时大娘子进士及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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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不上什么心情,”时漱雪看定来人,摇头回道,“他能有如此成就,我自然替家中主君欣慰。”
“是吗?”宁携玉看着远方的布告板,人群熙熙攘攘,撞得他身形不稳,“没想到娘子是这么一个不计前嫌的人。”
“过誉,”时漱雪颔首,“许久不见大人,今日怎会来此?”
她听说宁携玉自回平京后便大门不出,众说纷纭,有传言称他是没规矩惹恼了圣人被禁足府中思过。
这缘由听起来像是无稽之谈,但结果很可能是真的,毕竟宁携玉在泊县用的尽是先斩后奏的手段。
似是回应她的猜测,宁携玉回道:“戴罪之身,自然是出来戴罪立功的。”
“我正要去贵府一趟,若是顺路不妨一道?”
车轮轱辘轱辘滚过地面,扬起灰尘滞留在半空中,晶莹雪白。
“你回去后还得服个软。”魏茹语重心长地看着时蕙,难掩眉眼间的笑意。
“没事的,”时蕙不以为然,倚着厢身阖眼小憩,“阿耶就是爱说重话,绝对不会罚我的。”
帘外御者长吁一声,厢内人皆失了平衡般微微前仰去。
“他怎么样是他的,你不能不拿出认错的态度。”魏茹稳住身形,佯装冷脸训斥道。
“行行行。”时蕙弯着腰站起,掀开帐帘率先走出去。
魏茹轻叹,抚着时婉霁的背目送她出去后方才站起。
时蕙听教训听得心中烦闷,下来就见看门的小厮对着他欲言又止,又是气不打一处来。
“干什么?麻利地过来!”
小厮一惊,强拉着软掉的双腿踉跄上前。
“二公子,府上来贵客了……”
时蕙闻言拧眉:“什么贵客?”
见小厮不答,时蕙摆手让他下去。
魏茹挽着时婉霁从后走来,轻轻看时蕙一眼:“走吧,一会儿不要在客人面前放肆。”
往日府中不常有客人来访,纵是时大人要接待大人好友也常是在书房。此次如此光明正大在正厅接见,魏茹陡然生出不详的预感。
三人此起彼伏的步履声在寂静的此刻格外引人瞩目,紫衣鱼袋的老者眯起双眼:“这是?”
时繁祚闻声抬头,面色忽地又白了几分,踟蹰回道:“大人,这是内人魏氏和犬子小女。”
他朝魏茹微不可见地使着眼色,魏茹当下领会,领着二人快步行至其后,提起衣摆低眉跪下。
“二公子?”老者眼波流转,面不改色,“也罢,来了便一并听旨吧。”
时蕙心中一时困惑。
“传圣人口谕,平安王宁庄并吏部侍郎何许公然受贿,形状无则,胆大妄为,着即刻剥官削爵,打入狱中听候发落,涉行贿官员及家眷一并禁足,等候查清。”
时繁祚宽大衣袖下的双手颤抖不已,他死死按着地面,声音已然沙哑难听:“臣接旨。”
黄公公颔首,一手虚挽着袖子朝时繁祚摊手作请:“请起吧时大人。”
“不劳大人,辛苦,辛苦。”时繁祚哪敢再去靠黄公公的手,一面摆手一面装作提着衣摆蹒跚而起。
黄公公仍是笑意不减地对着时繁祚,毕竟不到最后,谁能保证鹿死谁手,即使时繁祚今日便下狱待行刑,他也没必要下人家的面子。
他双目微眯,敲打一般地道:“圣人的意思大人也听到了,府中若还有在外的家眷,该怎么做我想就不必黄某这个外人来掺和了。”
“是,是,我马上使人去寻。”
“不用寻了。”
黄公公眉梢一挑,依言回身。
时繁祚鬓间霎时冷汗涔涔,勉强笑着迎道:“宁大人怎么也来了?”
“路遇府上二位娘子公子,便一路带回来了,”宁携玉朝黄公公一揖,转而面向时繁祚,“奉命来传时大人到御史台问话,方便吗?”
“当然,当然。”时繁祚低眉顺眼,目光不着痕迹地抬起扫过,与时漱雪时茝一一对视后匆匆压下。
如今家眷皆数在场,他被当众提去御史台,面上无光得想找个洞进去躲。
时漱雪方才已听过了宁携玉的来意,现下看着时大人与魏氏神色慌张,心中说不出的畅快。
曹公公挂着得体的笑进来,迎面对上三位大人,一时面面相觑。
“诶,黄大人,宁大人,二位都在呢。”
黄公公摆摆手:“我还有公务在身,先几位大人行一步。”
宁携玉不疾不徐地朝几人一揖,便独自退到门外去等候。
时繁祚有意无意地观察着曹公公的神色,试图瞧出什么来。
曹公公不容他多待,清嗓宣道:“传旨。”
孤零零晾在一边的时漱雪及时茝忙快步行至时繁祚之后,一同叩首接旨。
时繁祚掌心沁出细汗,耳边隐隐有鸣声,心中不断念着保佑。
“门下:经朕与下评议,考生时漱雪文章金相玉质,鞭辟入里,特评为进士及第,与榜同级。”
“民领旨谢恩!”
圣旨过手,时繁祚也长长舒出一口气。
曹公公见此情状也知自己不便多留,匆匆作揖便离开了这处是非之地。
“你——”魏茹上前搀起神情恍惚的时繁祚,欲言又止。
时漱雪瞥她一眼:“把话收拾收拾留着大人回来商量对策用吧。”
魏茹又想说什么,被时婉霁拉住。
“娘。”
时繁祚按住魏茹的手,沙哑的声音朝众人吩咐道:“你们这段时间暂且不要出府。”
众人均是沉默。
待时繁祚离开,时漱雪也没有再与魏茹斗嘴的心思,她成宿成宿没合过眼了,现下只想和小杏一同回院里去。
时繁祚与他的时府如何,就看他的造化了。
她听到身后的声音叽叽喳喳,惶恐地推敲着此事的缘由。
“娘子,吵醒你了?”
外头不时飘进重物碰撞抑或是落地的声音,确实吵得人睡不着觉。
时漱雪摇头,坐起身子问道:“怎么了?”
“外面人在收东西,马上要搬出去了。”小杏答道。
“听说是时大人自请罢官抄府,如今魏氏那边也都在收拾着东西要挪到老宅那边了,我们院里也多少在收拾一些。”
时漱雪点头,起身下床:“我也一起来收。”
下令抄府,金银珠宝,古董宝器自然是带不走的无需收拾,加之她们院中本来也是新搬进人的,故而并没有多少要收拾的东西。
简单收拾了些细软,便有小厮来喊。
正厅前是横贯了左右的大路,时漱雪就在这里见到了素衣银钗的魏茹一行。
魏茹没好气地睇她一眼,时漱雪置若罔闻。
时繁祚大概是才从御史台出来,抿着双唇一言不发,神色间看上去像忽地苍老了十余岁。
他位高权重,怕是被当作了杀鸡儆猴的靶子,用来震慑朝中其他心怀鬼胎之人。
大门两旁早有不良人等候,待最后的小厮出来,他们齐齐在两侧拉上大门,将黑白的封条拍上。
时府邻着平京最为繁华的西子纺,风光一时引得人人羡艳,如今大梦一场一般,片刻化为泡影。
魏茹目中含着泪,持重地深深看了这座府邸最后一眼。
时漱雪斜她一眼,率先上了马车。
有人终于认出来。
“那不是做了进士的时二公子吗?”
“咳咳,咳咳——”
昏暗无光的厢房,缠绵病榻的老人咳得双目通红,两手死死扣绞着,不知盯着屋顶在看什么。
宁携玉拧眉,抬手掩住口鼻,俯瞰着他。
自日前,宁庄的身子便直转而下,像风烛残年一般霎时被夺去了光彩,黑发间隐隐透出灰白的光泽。
听到声音,宁庄那睁大的双眼僵硬地动了动,而后定到来人身上:“你赢了。”
宁携玉冷眼看他:“事到如今,你还藏了什么?”
“你……”宁庄神情一时错愕,问道,“你发现了?”
宁携玉嗤了一声。
宁庄一夜重病,药石难医,他命府医来看,说是思虑过重,没有查出其他病根。
可是宁携玉对如此的反常却熟悉得很,他在西疆时见过的诡异秘术不下百种,不乏比这更为凶险的。
宁庄蓦地笑了,癫狂一般。
“宁携玉,他要来了,你报仇后,终究难逃一死!”
“就是这个他,让你不顾情分地害死了我娘?”
“她看了不该看的,说了不该说的,”宁庄笑得流泪,“刑部判了我什么罪?杀了我吧。”
“凌迟,”宁携玉答,上下扫视宁庄一眼,“但我会再去禀告,请求让你痛苦地自己走。”
他不再停留,抬履离开。
“看好他,别闹出什么幺蛾子。”
门外等候的广幢领命,低低地出了口大气。
宁携玉梦中的那抹身影一向娴静少言,从未与人起过争执。
她蓦地慌张不已,又焦急又恐惧,将他朝嬷嬷手中塞,一面喊着。
“快走,快走!”
他穿着薄衣裳的手臂被护甲划出一道又一道血痕,辣辣的痛丝丝沁入骨髓,阿娘却全然不顾,浑然未觉。
她的手又冰又凉,身影霎时化为齑粉。
翌日,有穿着紫色衣裳的老人来家,对着他念念叨叨说着令人费解的话。
宁庄接旨,回过头来,目光寒得很冬至的大雪。
“我的孩子,你安心去吧,阿耶会想你的。”
“我要去哪里?”
“很远的地方,永远不会再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