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靠西边的小世子后》制芰荷

27、娘子是何心情

　　天冷，人乏。

　　往日学堂中叽叽喳喳的同窗今日大半噤若寒蝉，有好友勾肩搭背地说几句悄悄话，其余皆是如临大敌。

　　时辰到便放人入场，又到时便送人出场，年年如此，有条不紊。

　　时漱雪本不甚清楚时蕙有什么底气，但见着何青与时蕙二人勾肩搭背着出来，霎时就明白了大半。

　　二人像眼里看不到人一般一路横行，从时漱雪旁大步流星而过，又倏地停下，齐齐转过身来。

　　“呦，这是谁啊，好生面熟。”何青上下打量时漱雪几眼，搭在时蕙肩上的手略一使力。

　　时蕙不禁发笑，有模有样地介绍起来。

　　“何兄啊，给你介绍一下，这就是家中大娘子。”

　　他朝着时漱雪挑眉，挑衅一般:“大娘子，这是何兄，我的挚交。”

　　何青，其父正是吏部侍郎，往年常是主持省试的要员。

　　今年何青也在名列中，何侍郎面上是要避嫌的。只是暗地中到底如何，新人卖不卖何侍郎面子诸如此类便难以探究。

　　“幸会。”

　　“幸会幸会，”何青囫囵行了一礼，“时大娘子的名号现在是响亮得很啊，可惜以后怕是没有机会再见了。”

　　这话说得像是在威胁，时漱雪不欲与他争锋。

　　后面兀地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时兄何兄！正找你们呢！明日我设宴游戏，你们可要来啊！”

　　朗云入场时还萎靡不振，现下又恢复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

　　他整个人撞在时蕙身上堪堪停下，方才回头来施舍一般地瞥一眼。

　　“哦，是时大娘子啊，这么早要走？”

　　“嗯。”

　　他蓦地回过头不再看，马尾仍在空中晃:“祝你好运啰。”

　　学堂中鱼龙混杂，等着阿耶阿娘积攒的人脉出力捞官的世家之子更比比皆是，他们最厌恶的便是试时被拘着抬笔写字的一天半日，考完必得玩上几日痛快。

　　达官贵人一般也乐得通融，毕竟总要有人去当官，刚正不阿和胶漆相投二选其一，还是很好选的。

　　“何大人作为吏部侍郎一向装幅兢兢业业的模样，今年倒也是渡了不少的有缘人。”

　　宁携玉两指间夹了张巴掌大小的信纸，纸身微微弯着，像是刚从圆形的筒中被取出。

　　相对而坐的宁庄拧眉，声音不怒自威:“你就是专门来给我看这个的？”

　　“你怨我将你弃于西疆多年不顾，大可以直接呈给圣人，剥了我的功勋爵位。”

　　宁携玉兀自摇头。

　　“这只是无伤大雅的一小部分。”

　　宁庄面上闪过一瞬若有若无的慌张，很快意识到不好，急忙压了下去。

　　宁携玉轻哂，释然一般道:“罢了，看在你现在孤立无援的份上，也不妨告诉你。”

　　“你最开始故意让我抓到何青的把柄想让我放松警惕，又在新春时差人传出去那封信。”

　　宁庄蓦地抬眼，手欲盖弥彰地握上盛着凉掉茶水的茶盏。

　　“现已查明泊县官匪勾结以权谋私，李大人已将罪人捉拿归平京审讯，层层溯源起来，最上头的就是大人你。”

　　宁庄闻言眼前一黑，终于按捺不住，莫名生出几分向宁携玉求饶的心思。

　　“这么做对你有什么好处？我一落马你就是罪人之子！”

　　宁庄深深吸一口气，将颤抖的双手死死摁在案上:“你甘心为人赴汤蹈火，有想过上面的人视你的性命为什么——”

　　宁携玉屈手叩响桌案，不疾不徐地打断了宁庄。

　　他站起，道:“求饶的手段就免了吧，我没有工夫听。”

　　宁庄抬头看去，那双眼睛里幽静得像无风的潭水，半分情分不谈。

　　“让让！让让！”御者一手把着缰绳，全神贯注地注意着四周摩肩接踵的人之余，不时出声喊着让路。

　　要驾着马车穿行在人声鼎沸的平京主街又不能撞到人何其困难，他的脸上已经糊上一层看上去油腻腻的汗。

　　厢内香烟缭绕，左摇右晃地悠悠透过窗纱去，帘子方掀开一角，御者就闻到了沁人心脾的香味。

　　他马上跳下舆去，低头侧身。

　　“夫人吩咐在此等好。”彩云看他识相，只粗略瞥一眼便扭过头去，循着人潮的方向匆匆离开。

　　御者点头称是，往彩云离开的方向看了几眼后方又坐回舆上。

　　“主街平日看着挺宽，他们这你一辆我一辆的居然也能把路堵了。”小杏倚栏看着楼下的车水马龙，不禁感叹。

　　时漱雪从后走上前来与她齐肩:“看出什么明堂了吗？”

　　“我看到魏氏身边新收的那个丫鬟了，就是替了王姨位置的那个，彩云。”小杏说着，手指向不远处一辆其貌不扬的马车。

　　时漱雪颔首:“走吧，我们也下去。”

　　如今看来提前到此是正确的选择，街上人头攒动，后面的都拼了命想往前面挤，把偌大的主街围着水泄不通。

　　主街最前方靠近皇宫，中间立着一块比人高出半截有余的布告板，雕龙画凤，气派非常，一片萧条。

　　没有人胆敢挤到那里去。

　　开春的第一次布告告示常常也是人们最为关心的，世家与寒门少有的齐聚，放榜。

　　榜单一出，谁升堂入室，谁离京返家就明了，今年尘埃落定。

　　彩云身形不甚高大，借着灵活很快也到了前头，她抬手揩了把汗，看到布告板后的另一面已经有黑压压的一片人影朝这边而来。

　　“让开，知道我是谁吗！”

　　听到身后有人如此张狂，彩云不禁回头去看，登时惊了。

　　她回头看了那愈来愈近的官员一眼，心一横，朝人群沉声喊道:“公子，这里！”

　　时蕙瞥她一眼，中间的人面面相觑，旋而堪堪让出了一条容他通过的道。

　　时蕙嗤笑，三两步上前。

　　彩云暗自松了口气。

　　“我阿娘叫你过来的？她人呢？”实在无趣得很，时蕙抱肩，剔她一眼。

　　“夫人和四娘子在后面等候。”

　　“哦。”

　　此时，披坚执锐的不良人已然簇着穿绿色官服的大人走近，人人皆是目不斜视，严肃非常。

　　大人双手捧着一卷极宽的明黄丝绸，面上不苟言笑风轻云淡，等候看榜的喧闹人群却一时齐齐熄声，一言不敢再发。

　　大人见状不置可否，兀自将丝绸像竹简一般摊开，露出了绣在内里的一张浸着墨的宣纸。

　　最前头的人探着头踮起脚去瞧，后面的人拍拍他们的肩，急促地问着看到了什么。

　　时蕙正试图看定宣纸上的字，被后面人推搡几下后心中不禁气恼，当下回头一瞪。

　　目及重重叠叠的人群中一个熟悉的身影，他眉梢一挑，收回了怒意。

　　毕竟后面只是几个看热闹的市井小人，瞪多少眼都是给自己找不痛快，和时漱雪作对就不同了。

　　她正是风口浪尖上的人物，又不知天高地厚，不知道多少人暗地里想给她点苦头吃。

　　时蕙思此，目光已然直直透过来人薄如蝉翼的帷帽，像要化成寒风把它掀开一般:“呦，一大早就不见人影，来了怎么不打个招呼啊？”

　　时漱雪不欲搭理他，与小杏四目相对，旋而互相挽着手朝另一角去。

　　时蕙拧眉，伸手去拦:“和你说话呢。”

　　“说什么？”时漱雪步子一顿，对时蕙没来由的挑衅早习以为常，随口回驳道，“要我说你整夜未归，在外不知何处寻欢作乐吗？”

　　“闭嘴！”时蕙瞪她，“阿耶阿娘都没说什么，哪里轮得上你来教训我！”

　　“你连时府都不回，怎么知道他们没说什么。”

　　“陈三义！这陈三义是什么人？”

　　“陈太尉的独子啊！三岁能成诗五岁遍阅经典的那个才子！”

　　周围听到的人不禁倒吸凉气。

　　“不愧是一群没有见识的人，这都能信。”时蕙嫌恶地看那高高挂起于一众考生之上的名字一眼，一时把时漱雪晾在一边忘了搭理。

　　彩云急着回去向魏茹复命，一张榜便全神贯注地找着时蕙的名字，看到时她双眼亮了亮，贺道：“恭喜公子！”

　　时蕙微微扬起下巴，颇为自得。

　　榜中排行以上至下，由左至右，陈公子的名字在最左上方，醒目非常。时蕙不甚在意，说到底不过是吏部的一群酒色之徒对陈太尉的阿谀奉承，作不得真。

　　时漱雪将他不以为意的神情尽收眼底，不禁觉得好笑，陈公子的状元名来路明不明暂且不表，时蕙自己又有什么底气看不起人家。

　　不过也是给时繁祚这位大人几分薄面，得个进士及第好看的名头。

　　“朗家公子居然也上榜了。”

　　“你这话说的，你认识人家？”

　　“怎么不认识？他昨天还租了我的画舫，一群人出游寻乐呢！”

　　“尽是些有头有脸的名门望族……啧啧啧。”

　　“这常十是哪家的公子？怎么从未听闻过？”
　　时蕙此时正春风得意，对凡夫俗子的怨天尤人不屑一顾，他勾手示意彩云跟上，便要离开。

　　目光从时漱雪身上掠过时，他步子一顿，轻嗤：“看来有人心思落空了，这里可不是府中，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你最好小心一点。”

　　说罢，他径自扬长而去。

　　“娘子，我们为什么要来看这个呢？”小杏收回一路跟着时蕙的厌恶目光，轻轻扯着时漱雪的衣袖。

　　时漱雪宽慰一般地轻拍她的手：“看看以时大人的过人才能，能将他那位犬子送到什么地方上去。”

　　“现在看到了，娘子是何心情？”

　　时漱雪闻声一怔，而后带着几分讶然，循着声音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