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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瓜纳王子被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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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雪消融,春雨丝丝浸润平京的街道,宅院,屋檐。
一片盛景,东西市吆喝声与日俱增,庄中已经接了多笔大单,一切都像长出了春意一般生机盎然。
“什么日子了?”时繁祚一手支着旁边的四脚方桌,年久岁长,断断续续发出吱嘎的嘲哳声音,魏茹单膝蹲着替他捶腿。
时繁祚膝盖疼痛都是老毛病了,虽然不比梅雨季时来得剧烈,但绵绵也是磨人。
“正月初三了。”
“初三了啊。”
“怎么了吗?”魏茹轻声。
时繁祚抬眼看着窗外阴雨朦胧:“听之前的同僚说,瓜纳的使臣要来岁贡了。”
岁贡事宜一向是礼部在操办,若是落在往年,时繁祚是断断没有此刻如此轻闲的。
魏茹闻言抬头,问道:“岁贡?不是早就过去了吗?”
“只是个由头,到底来做什么……”时繁祚声音愈轻,最后只是轻而又轻地摇头。
他已经不知道了。
魏茹抿唇:“也好,之前都那么忙,今年多休息会,别再操心了。”
丫鬟提着炭来,见炉里快烧完了,又拣了几块放进去。
潮湿阴冷,长久住下去是要得病的。
平京城门,今日不放行人,重兵把守,鸿胪寺新官上任的范大人满面春风,立在城墙之上遥遥看着远方。
约到了辰时,远处与天相接的荒芜一片有黑色虚影隐隐晃动,愈来愈近后,范决看到了最前方身披月白色大褂并骑着一头高大雪色骏马的使臣领着其后车队,浩浩荡荡来到城下。
范决不再停留注目,领着下属下了城墙,目迎使臣翻身下马,恭敬地对他行了一礼。
使臣依葫芦画瓢地回礼。
“大人,我是瓜纳单鹭,怎么称呼大人?”
“鄙人姓范,奉圣人之命在此恭候,”范决接过文书,细细查阅一番后双手恭敬奉还,“二王子,请随臣来。”
单鹭又再上马,范决骑马在前领着,不良人前后将使臣队伍围在中间,经平京中间的主街入宫。
平京少有使臣团到此岁贡,往年多是由地方官员收集起来再运往平京。此时街上人声鼎沸愈胜过前些日子的科举放榜,皆望眼欲穿,翘首以盼瓜纳使臣。
范决目不斜视,昂首握着手中的缰绳,尽管掌心已经润了,面上仍是波澜不惊。
瓜纳的马大多是掺了白的,在平京一带见不得到,使臣所骑的马更像是传说中从天上飞下来的带翅白马一般,洁白如玉。
单鹭笑着,一手执紧缰绳,另一手高高朝两侧扬起,引得一阵又一阵欢迎。
人声鼎沸之中,使臣团中的侍卫面不改色地阔步向前,高大的头周长着大圈金毛的野兽龇牙咧嘴,对周围的看客示威。
有动物身长斑块,困住它的兽笼由四头健壮骏良拉动,长长的脖子探出不封闭的顶部,不时凑到前马的身边,被熟视无睹。
天边的细雨无声无息地停了,输给了百业兴旺的皇都平京。
“砍中间那个骑白马的!”
不合时宜的吼声破空而出,两旁的高楼霎时齐齐跳出穿戴黑衣的蒙面人。
范决心中一凉,反手抽出佩刀:“保护使团,拿下贼人!”
街上一时混乱起来,百姓争相逃窜到附近大开着的茶馆戏楼之中,后面推搡着前面,前面咒骂起来。
好在未入宫城,佩刀战甲尚未卸下,使团中不乏善武者,见状纷纷拔刀,与不良人一同厮杀起来。
单鹭紧了紧手中的缰绳,白马在他的驱使下缓慢地转着圈,他的双眼随之警觉地扫过四周。
“二王子!”
他蓦地抬眼看去。
范决领着十余名不良人,他不善武艺,手中的剑更多是起震慑用的,此时神情慌张,朝他喊道:“我们先入宫!”
单鹭怔了一瞬,旋而重重点头,扯过缰绳使马掉转方向。
他方欲动作,耳后忽地刮过凌厉的长风,面前范决的双眼蓦地张大。
“二王子!”
他陡然痛得眼前一黑。
瓜纳不是大国,除大半国土毗邻商贸繁荣国力昌盛的大昌外,其余部分都崎岖地接着一些骁勇善战的游牧国家。
他们世世代代王室都与大昌交好,心甘为大昌的附属国,以求得联盟和庇护,不致战乱纷飞。
单鹭是瓜纳二王子,不像大王子身负国之重任,他是从小娇生惯养长大的,听曲看乐,却从未真正见过其他国家的风土人情。
据游历各国的名商说,大昌有绫罗绸缎,琴棋书画百般,但他最好奇的是书上所说的香炉紫烟。
镶金镶玉的香炉上雕梁画栋,紫色的烟雾由着崎岖华美的纹路而出,在空中蜿蜒舞动,如入仙境一般。
书中所描绘的,大致就是这般吧?
单鹭心中思量,蓦地听到外头传入的人声。
“二王子如何了?”
“臂上中了一剑,不过不及要害,下官已经止住了血,现下重中之重是得好好休养,不要过度动气,以免伤及根本啊。”
一时寂静,询问的人又道。
“你先下去吧。”
单鹭侧头欲看,当下右手自上而下抽筋剥皮一般疼起来,他忍不住连连重咳。
格栅门蓦地被拉开。
“臣见过二王子,贼人惊扰二王子,臣已加派不良人封城搜查。”
单鹭闭了闭眼,稍稍使力便痛得眦牙:“恕我不能起身,宁大人。”
侍女是单鹭在瓜纳带来的心腹,见此慌乱上前,又为他理好被褥。
单鹭微微摇头,示意她下去。
木门开了又合,房中只余下单鹭与宁携玉二人。
宁携玉拱手:“臣定竭力找出刺客,以谢不周之罪”
单鹭眉梢弯弯,碎发凌乱地盖在他的眉骨之上,他纯良无辜地道:“又再见了。”
“再见?”宁携玉一时错愕。
单鹭似是担忧自己说得不够明显,又补充道:“我见过你,可怜的小世子。”
宁携玉抬眼,兀地看到单鹭像一汪潭水的双眼。
那是一汪波澜不惊的死潭,外头的春雨又滴滴打在屋檐上,发出滴滴答答的细碎声音,好像打进那潭水中,也只是无声无息。
“雨又下起来了。”
小杏推门进来:“曹大人送来了赐下人今年朝贡宴会的帖子和服饰,但是……”
“宴会要推迟了。”时漱雪倚坐在窗边看着风吹雨打的破败景象,俨然已经知晓了外面的情况。
“瓜纳王子在平京主街上当众遭到刺杀,身受重伤,此事必定会被拿来大做文章,两国关系走向如何,就看接下来了。”
时繁祚罢官后举家搬迁至远离繁华市集的临江坊老宅,倒像是时蕙一语成谶。
好在时府多少有些压箱底的积蓄,府中人秘而不宣,查抄的同僚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随他着去,现下也得以过得不甚富足的日子,不至于太过破落。
帖子一来准得经过时繁祚的眼,时漱雪听下人说他近日疾病缠身很不好受,已经不管府中事了,却仍是很快遣人来召她前去。
时漱雪应请前往,方到门前便见着厅中人人神色严肃地看着中间俯首帖耳的时茝,不免生出几分不明所以。
不说时繁祚,以往魏茹的不好神色再怎么样也只会倒给她一个人,何时会向她的亲孩子露出如此神情。
时漱雪暗暗揣测这与时繁祚令她前来的缘由相关,而后抬履入室,视而不见地直直落座。
“怎么了?”
魏茹抬眸看她一眼,欲言又止。
时繁祚见二人这番一向貌合神离的模样愈发烦闷,忽地一下将扶手拍响。
“这逆子……”
时婉霁见各人各怀心事一言不发,绞着眉踌躇片刻,方道:“三哥化了名去参加科举,还中了榜,现下也收到了帖子。”
“愚蠢至极!”时繁祚骂道,“怎么能做出如此愚不可及的事!”
时漱雪讶然,一时无言。
半晌,她方才回道:“所以大人让我前来,是来商量要怎么处理这件事?”
时繁祚颔首,一面抬手揉着两边的太阳穴,浑然是早已疲惫不堪的模样。
时漱雪置若罔闻,转而问向时婉霁:“什么化名?”
“常十。”
“那便当常十吧,左右三公子不常在人前抛头露面,学堂中行贿上榜的同窗也多数作废重选,低调行事未尝不可。”
时繁祚皱眉:“如此……行得通吗?”
“未必,”时漱雪直截了当地回道,言语间夹枪带棍,“但朝贡请帖不可不去,还是说大人你是在指望我能有什么瞒天过海的本领,直接在新榜上加人吗?”
时繁祚默了一瞬:“便如此吧。”
时漱雪没有什么家长里短好与他们聊的,事情既已解决,她自然而然便起身离开。
返回院子的路上,时漱雪思索时要置办些新东西,让新院子不至于太过冷清单调。
“谢谢你。”
时漱雪一惊,倏地回头。
原本突如其来的声音已经令她一愣,看到伞外的来人,她更是始料未及。
“谢我?”
“嗯,是你。”
“我以为你该是对我深恶痛绝的。”时漱雪回身,步子松了松,复而动作。
“没有,”时茝缀在她之后,不疾不徐地走着,“朗家公子一直与二哥走得近,我想提醒你——”
“我知道。”
时茝一哑。
“我发现了,他常常笑你愚钝。”
时茝说完又意识到有些不妥,正欲辩白,一只雨中被拍打得摇摇欲坠的岩鸽灰扑扑地坠进他的伞下。
时漱雪猜出是他养的那只,便回头看:“它还认人?”
“我没关好笼子,就让它钻空子跟来了。”时茝将它置在手心,把伞朝前一压,整只小鸟就蜷在了淋不到雨的干燥地方。
时漱雪思及之前的冒犯,踌躇地问道:“当时没有耽误你的事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