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元情书》亍椿

4、狗尾巴草

　　和老师约定好见面时间，蔺姜提前在水果店买好时令新鲜水果。

　　路上畅通无阻，窗边快速流逝的景色让蔺姜有些头脑愈发昏沉。

　　“小姑娘，到了——”

　　司机停在路边出声提醒，车后座，蔺姜昏昏欲睡。

　　她掀开困倦的眼帘，含糊道声“好。”

　　霁江市区和云城距离不算近，两个小时左右的车程，需要转辆公交车才到那处熟悉古老的居民楼。

　　她拎袋水果沿着长长的街道往里走。

　　隔着老远距离，张芸华遥遥看到那抹娉婷清雅身影朝自己靠近。

　　“小姜——”

　　她走到蔺姜旁边，脸上洋溢着欣喜的笑容。

　　“让你别给我带东西，怎么不听话呢你这丫头……”

　　蔺姜眉眼弯弯，“水果而已，这些天又冷又干，正好给您补补水。”

　　“哎呦，我又不缺你这点水果——”

　　张芸华边说边准备接过水果，蔺姜躲了下。

　　“老师您这就过分了啊，我可拎了一路了，现在快到地方您还抢我的活呀？”

　　“你呀——”

　　“……”

　　蓝澄的天空挂着轮没有温度的太阳，金色光线裹挟着冷风传递到屋檐下各个缝隙角落。

　　隐约谈笑声仿佛将寒冬的冷意逐个打碎。

　　张芸华无奈领她往回走，两人的身影相携靠近，迎着那条街道变得越来越渺小。

　　越来越模糊，直至逐渐消失在视线尽头。

　　路边另一侧停着辆黄色老旧出租车。

　　“帅哥？你还没说，你到底要去哪里啊？”

　　司机大叔忍不住回头催促后座沉默的年轻人。

　　荀周口罩上方的眼神猝然流转，倏地收回视线。

　　“不好意思。”

　　他闷声道歉。

　　到达目的地。

　　刚下车，迎接他的是道乌黑尾气，车辆迫不及待扬长而去。

　　荀周面不改色，压低鸭舌帽，匆匆拐入附近隐秘小巷。

　　......

　　......

　　张芸华家住三楼，墙体年份古老暗淡灰尘，斑驳陆离的墙面仿佛可以见证过往时光变迁。

　　她领着蔺姜走到楼梯间，解释说，“电梯坏了到现在还没修呢，你注意点别摔了。”

　　蔺姜点头，“您也是。”

　　两人进屋后，蔺姜才将重重的水果袋放下。想到今天来的目的，她忙问，“老师，您身体怎么样了？好些了吗？”

　　张芸华身体不好，前几年丈夫去世后整个人更是肉眼可见消瘦几圈。

　　“好多了呀，你们这些年轻人就是瞎担心，这两天我这边门槛都快被你们踏破了……”

　　张芸华给蔺姜递来热水，“快喝点水去去寒气。”

　　蔺姜接过，注意到空荡荡的房间，疑惑问，“您另一个学生呢？”

　　“他？”

　　张芸华不知道想到什么忽然好笑摆手，声音无奈，“他有事先走了。”

　　蔺姜不再多问。

　　她从来不是多管闲事的性格，两人聊来聊去，最后转到身体问题上。

　　蔺姜劝她别硬抗。

　　张芸华摆手，眼尾细纹随话音嵌起沟壑。

　　“过两年就退休了，知道我身体不好，学校现在安排我的课比不上之前，我真不累。”

　　“你呢？工作怎么样？”

　　蔺姜一只手将碎发拂到耳后，她说，“我从之前的工作室辞职了。”

　　张芸华闻言眉眼间瞬间上浮些许担忧：“你——”

　　蔺姜面上轻松坦荡，“以后我打算自己单干。”

　　她说话时眼尾带着笑，长相看着柔和随遇而安，实则心底比谁都有主见。

　　见蔺姜有自己的打算，张芸华便放下心。

　　她由衷夸赞，“当初我就知道，你这姑娘以后指定有出息。”

　　张芸华教这么多年书，印象深刻的学生不算多，蔺姜最让她难忘。

　　高一成绩垫底，长得漂亮，家境不错，作为不少学生暗中讨论过的对象，她这个班主任难免害怕各种风言风语影响到她。

　　她好几次特地路过班级，投过窗户悄悄关注蔺姜。

　　好在当事人完全不在意，整天埋头苦学，勤奋努力，安静懂礼貌。

　　奈何有些人天生不适合读书。

　　蔺姜的文化课没有多大起色，照这种程度下去，高考也很悬。

　　自己操心没用，蔺姜提前一步找到办公室，说想学画画、走艺考。

　　张芸华了解蔺姜的情况，知道她在绘画方面有点天赋，犹豫问，“你父母同意吗？”

　　艺考面临的将是另一种考验，第一关便是家人的支持。

　　小姑娘面不改色，“我会努力的。”

　　结果，手续差不多办好，她父母找到学校，说坚决不同意她准备艺考。

　　这件事只能作罢，

　　哪料过段时间，蔺姜再次找到自己。

　　不知道小姑娘用了什么方法说服她的父母，从那之后，再没人阻止她准备美术这条路。

　　缘分巧妙，当时师资力量不足，转班之后，张芸华兜兜转转成为美术班的语文老师。

　　三年间，她无数次见证蔺姜的成长，直至跨越成人礼的拱门，走出高考考场……

　　聊到房子问题。

　　张芸华摸出手机，边低头捣鼓边说。

　　“说起搬家，你房子之后里面要装什么或者买什么可以去问问我那个学生。”

　　蔺姜一愣，随口笑问，“该不会是今天过来看您的另一位同学吧？”

　　张芸华只笑，“对，我把他微信推给你了。他搬家有经验，你找他能省不少力气。”

　　蔺姜：“……”

　　老师热情急切，生怕她拒绝。

　　她无奈拿出自己的手机，点开与张芸华的微信聊天界面。

　　里面新增一条消息。

　　头像很可爱，是只黑色简笔画的胖兔子，背景纯白。

　　兔子一只耳朵聋拉着，另外那边耳朵竖得笔直，三瓣唇，咧嘴笑，还伸出爪子比了个耶。

　　昵称：什四

　　联想到张芸华之前的话，蔺姜猜测，估计是和自己年龄差不多的姐妹。

　　张芸华嘱咐：“少花冤枉钱，你可以先问问，没合适的再去找别家又不亏。”

　　蔺姜收回手机，笑，“好，多谢老师替我省钱。”

　　——

　　看望完张芸华，蔺姜无聊走在路边闲逛。

　　蓝牙耳机里传来许书满的声音。

　　“所以你加上那人微信了吗？”

　　她停在路边小公园旁。

　　“没，你也知道，我不太习惯麻烦别人。答应老师是礼貌，我总不能真拿老师当噱头去求一个陌生人帮忙吧？”

　　许书满震惊，“你这脑子也一根筋，以后总有要帮忙的地方啊。”

　　蔺姜颔首，“那就是以后的事情了。”

　　许书满，“那你现在是干嘛？准备回去了？”

　　她打量四周，云城比霁江小很多，胜在风景区出名，她记得当初只要到了夏季就会有许多外地游客过来旅游打卡。

　　这个季节天气严寒，旁边公园的土地光秃秃的，枯木环绕，寥寥无几的生机让蔺姜失去继续逛下去的心思。

　　“嗯，正好快到我以前高中了，我去看完再回霁江。”

　　许书满声音激动，“学校门口的小吃摊便宜又好吃，你要是看到帮我带一份呗？”

　　蔺姜边转身边无奈开口，“许小满，今天周末哎，学校门口哪有人啊。”

　　别说人了，根据她的上学经验，现在这个时间点就是只流浪猫都不可能出现在学校附近。

　　话刚说完，她远远瞧见云城第一中学内，走出来一个清瘦高挑的年轻人。

　　打脸太快。

　　蔺姜不自觉沉默盯着他:“……”

　　男人黑衣黑裤，头戴鸭舌帽。全身包裹得像个粽子一样步履匆匆。

　　衣服肩膀上有不明显的深色，不久前被液体打湿，湿痕残留不去。

　　她正奇怪。

　　那边保安大爷已经眼尖按下遥控按钮放他出来。

　　估摸这人的年龄打扮，他半猜测半八卦问，“小伙子，你和咱校长……是亲戚吧？”

　　荀周发丝下的眼睛漆黑如墨，皮肤透露出几分病态白。

　　听此，

　　步伐微顿，他微微偏头。

　　“不是。”

　　声音浅淡，没有过多解释。

　　荀周脚步加大，拒绝交流。

　　大爷转头优雅翻白眼，愤愤按住遥控按钮，把自动门重新关紧。

　　身后视线灼灼视线，荀周借看手机的机会躲避，继续低头往前走。

　　微信列表增加红点，时间显示在十分钟前。

　　这是他的私人账号。

　　他随意点入。

　　张芸华老师：【臭小子，我把你联系方式推给她了，别说老师我不帮你。】

　　荀周眉头不自觉轻蹙，某一刻，他白皙修长的指尖蓦然停顿。

　　他紧盯手机屏幕，瞳孔短暂收缩。

　　在列表窗口来回足足看了五六次。

　　确认什么都没有后，发出简短消息。

　　什四：【您不要开玩笑。】

　　马路对面蔺姜接到一通电话。

　　电话里张芸华语速很快，一会儿介绍那个陌生同学，一会儿说现在房子装修各种乱七八糟东西。

　　蔺姜自然移开打量那人的目光，专心致志听完，迷迷糊糊明白老师的意思。

　　大概是她推荐的同学有认识的人脉关系，她早点加，能帮对方拉业绩。

　　对方如今也想靠她多赚点，想让她帮帮忙等等。

　　怪不得老师这么关注这件事。

　　蔺姜心想，现下帮忙关系转换过来，她倒是可以心安理得发去好友申请了。

　　天气晴朗，阳光明媚，远方洁白云层悠然自得地晃悠着身姿。

　　保安余光瞥到对面，瞪大双眼朝侧前方“哎！”一声。

　　蔺姜被吓一跳，下意识朝声源处望去。

　　待看清场景后，她和保安换上同款懵圈脸。

　　不远处，

　　黑衣年轻人步伐稳健，低头玩手机的同时，以近乎完美的角度，主动撞向路边电线杆。

　　“砰”地一声。

　　电线杆仿佛在颤动，可见撞杆那人力度有多大。

　　蔺姜眼睁睁看着他捂头绕开电线杆，然后回都没回头，还是只顾低头玩手机的网瘾状态，表情充满不可思议。

　　——

　　街角空荡无人，荀周停住脚步。

　　他脊背微弓半靠在墙上，低头认真看手机。指尖在同意的按键上空停顿须臾，片刻后又落回去，迟迟没有点击。

　　口罩下的薄唇不知不觉抿紧。

　　室外温度约莫5℃，墙边残留着雪的湿痕。

　　灼热晃眼的阳光下，

　　角落残雪不知不觉融化大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