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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不周山:七重求不得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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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说,一千八百五十五年前,天地混沌,三界合一,魔族以骁兵慧识,称霸尘世,奴役神、使;后灵界有智者,美其名曰:盘古。盘古以掌抵天,用脚支地,天地分离,世始洞然;天光渗漉,普度众生,复使生机,世始增胜。又,灵者伏羲集诸灵之力御魔,以玄火焚魔七七四十九日。玄火者,璋而利也,魔之最怖,火又极精。又,除神、使无损毫发者,世以为魔已除尽。既殆,尘世承平,众灵者再返天际,再不问世。因其旧集地:苍灵山,余灵气润泽万物,次生妖。妖者,或痴傻纯真,或狡黠阴诈。或亲人,或恶人;故又滋道人以驭。又,人世独立,生生不息。
暮色浸染江淮水岸,归云茶楼檐角铜铃叮咚。说书先生将醒木往鎏金案上重重一拍,震得青瓷盏中碧螺春泛起涟漪:“列位看官,且容老朽燃起返魂香,带诸位溯游一千八百五十五载光阴——”
堂内烛火倏然摇曳,老者广袖翻飞间似有星河流转:“彼时天如倒扣的玄铁釜,地似沸腾的赤铜汤,三界生灵在混沌里滚作一团。魔族仗着千眼万臂的骁兵慧识,把神使当鞍马骑,拿人魂作灯油点!”
茶客们听得颈后生寒,却见说书人双臂猛然撑开如鸿雁展翅:“忽有灵界大尊名唤盘古,左掌托起三十三重青冥,右足踏穿九幽黄泉路。只听得‘喀啦啦’裂帛声震九霄,清气化作瑶台十二楼,浊气凝成五岳镇八荒!”
惊堂木再响,茶楼四角忽有赤色符纸无风自燃。说书人双目灼灼似含雷火:“天地初分时,魔气犹在地脉间流窜。月珩灵尊取苍灵山巅九色土,采东海扶桑木,集万魔心头血炼成玄火。”
老者枯瘦手指沾着茶水在案上勾画,竟显出一朵跳动的蓝火焰纹:“此火能辨忠奸,可分正邪。七七四十九日焚天煮海,魔兵化作飞灰却不伤半片草叶。待得云开雾散,众灵者驾着鸾车归天,独留人间滋生妖物,这才衍生道以降伏,要说道家各派孰强孰弱……”
坐在最后方吃茶的人揩了揩浮起的茶油,轻抿一口听着身旁人七嘴八舌的讨论。
后堂竹帘忽被挑开,穿赭色箭袖的汉子带着满身黄沙气息落座:“要论除妖卫道,凌门山赭山派堪称魁首!上月淮水决堤,我亲眼见他们大弟子掐诀念咒——”他模仿着双手结印动作,“轰隆隆移来半座龟山挡洪峰,土灵根催动的石麒麟踏地生灰,妖物沾着就化作青烟!”
佩金丝抹额的少女冷笑,腰间玄铁铃随着动作叮当乱响:“或口峰玄铛派上月探得西山玄铁矿脉,白虎圣兽一声啸,三百里内精怪肝胆俱裂!”
“金克木,土埋金,终究不如锋锐之气,不如说木灵根,”抱药篓的书生慢悠悠斟茶,“若无云雨山灵棘派有青龙吐雨疗伤,上月瘟妖作乱时……”他忽然剧烈咳嗽,袖口竟钻出条碧绿藤蔓,“咳咳……雨露诀催生的回春藤还在我肺腑里清余毒呢。”
“话说苍灵山又起蓝焰?”有人压低声音,“三天三夜焚天煮海,偏连片草叶都没烧着,也不知又生了什么鬼出来哦?”
“说到鬼,那新崛起的阴阳派不也挺牛的吗?是啥来着?”
“你说江淮南北阴阳派?”
“啊对对对,听说……”
醒木在鎏金案上炸开闷响,震得青铜香炉里的檀香直打颤。说书先生刚讲到灵尊炼化玄火最凶险那段,二楼雅间雕花木门突然被踹得吱嘎乱晃。戴着竹笠的青衣人斜倚在朱漆栏杆上,酒葫芦的红穗子被暮色映得像团跳动的鬼火。
“老先生故事编得热闹,倒把要紧的秘事吞了。”沙哑声跟砂纸磨锅底似的刺耳。那人手指一弹,石绿色幽光缠着酒水凝成骷髅头,眼眶里鬼火忽闪,仿佛困着冤魂在无声嚎叫。
堂内众人循声望去,茶盏碰撞的叮当声戛然而止,原本喧闹的茶楼瞬间安静得落针可闻。
前排赭山派道士“噌”地站起来,腰间石麒麟佩泛起土黄光,手掐法诀直哆嗦:“哪路的敢来砸场子?”
云雨山灵棘派的书生剧烈咳嗽起来,袖口的回春藤不受控制地钻出,在桌面疯狂扭动:“回咳咳……春藤咳咳……专补魂魄,难道这人……”
“倒是个机灵的,”青衣客竹笠滑落,露出半张白骨脸,另半边青灰面皮挂着讥笑:“你们当灵尊是什么圣人?”
“你究竟是何人!休要在此惑乱人心!”说书先生声音打着颤,满头白发因惊惧根根竖起,布满沟壑的脸涨得通红。其实那些前朝秘闻本就是他东拼西凑的杜撰,横竖都是陈年旧事,倒也不怕被人戳穿。只是眼前这青衣怪客怕不是要砸他饭碗?这可万万使不得!
他眼珠子滴溜转着怂恿凌门山弟子——这些赭山派道士最爱管闲事:“人皆有三魂,除非……除非他是妖物!”
这话像块烧红的烙铁砸进油锅,满堂茶客霎时骚动起来。
那赭山派道士果真经不起激,广袖翻飞间掐诀的手势倒摆得十足,偏生指尖抖得厉害。只见他闭眼咬破舌尖,三张朱砂符篆从袖中滑出,歪歪扭扭结成张金网,晃晃悠悠朝青衣客罩去。
“赭山派在此,岂容妖孽作祟!”
符纸轻飘飘挨着青衣客衣角,却见他突然仰天狂笑,腰间红泥酒葫芦跟着乱晃。竹笠滑落时露出半张森森白骨脸,另半张青灰面皮上还挂着讥笑:“我非凡人也非妖鬼,不过笑你们敬仰的的……”话音未落,整个人面前轰然炸出百十只火鸦,幽蓝焰尾扫过之处,空气都扭曲起来。
“……月珩。你一直在盯着我。” 青衣客自言自语急退数步,旁人却以为这火是他纵的。
茶楼顿时乱作一团。赭山道士掐土牢诀竖起石墙,玄铛派少女摇动玄铁铃召出白虎虚影,灵棘派书生纸扇翻飞催出藤蔓缠缚。说书先生瘫在太师椅上,眼睁睁看着两缕青蓝魂光破窗而去——本该三魂俱全的,这厮果然不是活人!
“这...这莫不是厉鬼索命?”他抖着指尖幽蓝磷粉快哭出来。各派弟子正围作一圈商议,忽听得角落传来玉叩木的清响。
众人争执声忽地凝滞——角落传来玉器轻叩檀木的脆响。
“这是玄火,百年前灵尊为弑魔所造,想来灵尊刚刚在暗处庇佑我们了。”但见碧衣少年以三指抵着茶盖撇沫,腕间银链缀着七枚铜钱。霞光透过万字棂花窗,为他双肩日月纹染上流金:左肩赤日纹里隐现三足金乌,右肩银月痕中藏着玉兔捣药。
玉符呈环状,内弯如月,外圆如日。日月相和,北阳南阴。没错,他就是江淮南北阴阳派的亲传小弟子——明烑。
“啊,竟然识得弑魔火!敢问阁下是!”
忽然一阵风吹来,众人只眯紧眼,再抬眸时,唯见门外霞光中翻飞的碧色衣角,以及空中飘落的半片符纸,上书朱砂勾画的“炁”字。
明烑踏着屋脊疾驰,环状玉符在暮色中流转华光。此物外圆象征太阳周天行度,内弯暗合太阴朔望轮回。想起三日前师尊立于观星台的模样——丛逸舟道袍沾着夜露,手中罗盘指针疯转:“苍灵山地脉阴阳炁倒悬,此去或遇‘弑魔之劫’……”
弑魔火只弑魔,如果弑魔火重现的话……那刚刚那个青衣客……可是,魔族不是早就覆灭了吗?况且方才青衣客呢喃,口中的名字正是灵尊,更蹊跷的是他直呼灵尊名讳,难道这怪和灵尊有何渊源。
明烑能直视三魂,方才那青衣人仅剩的两魂都是很干净的色彩——窃蓝如天澄澈,松花如水空明。
少年摸出袖中青黑符纸,眉心愈蹙愈紧。茶楼里那抹幽蓝残火仍在眼前跳跃,玉符裂痕硌着掌心——苍灵山的祸事,怕是比师尊预料的还要凶险万分。
明烑忽然驻足以剑指划开掌心,血珠滴在玉符上竟化作阴阳鱼游动。西南天际果然有靛蓝色火光扭曲如蛇信,隐约传来编钟混着鹿鸣的诡谲声响。
他得抓紧时间了。
暮霞泼染苍灵山峰时,明烑方踏碎最后一阶青苔。山径湿漉如巨蟒蜕皮,断草间缀着齿痕,倒似被天狗囫囵啃过。乱红飞白里,忽见崖畔千树桃夭燃作赤云,偏有一株梨树素若霜雪擎天而立,枝头斜卧着月白人影,衣袂翻卷似流云裁就,腰间未佩玉,袖口不绣纹,倒有蓝萤点点自指尖滑落,凝成鹿形灵兽蜷在膝头。明烑心口无端发烫,佩着的阴阳玉符竟与那蓝光共鸣震颤,惊得他捻诀于袖中画了半道镇妖符。
也不知苍灵山这么多精怪这个人怎么敢在这里睡大觉。
“苍灵山精怪昼伏夜出,阁下什么身份,倒睡得安稳?”
枝头人倏然睁眼,眸中流转着月华碾碎的星子。
“小心!”明烑突然暴退三步。方才站立处钻出数条藤蔓,暗红倒刺上还挂着未干的血珠——是食人鬼藤!
蓝雾凝成的夫诸仰头发出一声清啸,鹿角冲出水柱。被浇到的鬼藤瞬间化为汽,阵阵黑烟消散在夜风中。明烑瞳孔骤缩,《山海经》记载的夫诸灵兽正在眼前重现:有灵兽状白鹿而四角,吐水可吞三千浊气。
指尖的镇妖符还未成型,忽见漫天梨花瓣凝成冰晶。阴阳玉符在掌心发出尖锐嗡鸣,烫得他手背青筋暴起。那抹月白身影踏着虚空步步逼近,发间坠落的雪瓣竟在石阶上绽开朵朵蓝焰。
“灵兽夫诸为何亲你?你是什么人!”
话音裹着山风撞碎梨花,鹿形灵兽化作蓝雾缠绕他腕间,卧枝那人落地时竟不惊半分尘埃:“问我底细?我生于此地长于此地,精怪皆是我至亲。”
他发间梨花清香掠过鼻尖。
没准这人是化形的妖。阴阳玉符突然发烫,烫得明烑险些握不住腰间赤绦:“荒唐!天地孕化也要有缘法,谁哺育你成人?”
“晨露作琼浆,松涛为枕席。蚕母吐丝为我裁衣,木精结庐供我栖身。”蓝雾凝成的鹿角蹭过他衣摆,山海经中记载的夫诸灵兽竟如家宠般温顺。
明烑握紧玉符:“莫非你是灵族?可灵族百年前便已归天……”
整座山崖突然震颤。数十株古桃树破土而出,枝干交织成巨大阵图。那人浮空立于阵眼,月华如天河倒灌注入他体内,发间竟浮现出星辰连缀的银色纹路。
灵族星痕!
明烑想起师父临终前展示的古卷图案,手中玉符突然不再发烫,反而溢出温暖清光。
“妖?是什么?像这样吗?”那人轻笑,掌心忽绽幽蓝火焰,焰心竟凝成莲花模样。
玉符骤然滚烫。明烑望着他指尖跃动的幽蓝火焰,突然想起古籍记载:魔族陨灭前,最后的弑魔火便是这般颜色。
“怕了?”那人歪头轻笑,指尖蓝火突然暴涨。明烑正要抽剑,却发现火焰掠过之处,焦黑的桃树竟抽出嫩绿新芽。
明烑心里一松,回生之法是友非敌。
“蚕母说人类最会骗人,你倒比山脚的狸猫还呆,”他伸手戳了戳明烑僵住的脸,指尖还沾着未熄的蓝焰,“我虽不知自己是什么,但是你,夤夜来此何为?”
“江淮南北阴阳派明烑,奉命来探查此处异象,”明烑拱手时,山风忽卷起满地梨花瓣,“阁下如何称呼?”
那人歪头接住飘落的雪瓣,发间清香混着松针气息:“天地生我时未曾赐名,但是我知道异象是何,”他忽然指向远处山巅,血月正刺破云层,“那里吗?月亮裂开了。”
明烑望着天边翻涌的紫色烟瘴,喉头泛起血腥气。他抱拳欲走,身后忽传来轻嗤:“不怕我骗你么?”
指尖摩挲着怀中完好无损的测谎符,小道士咧嘴露出虎牙:“您这位大妖不也没躲着贫道?”
月华在他月白色广袖间流转,恍若银河倾泻。“既如此,”他垂眸抚弄夫诸冰蓝的鹿角,“给我取个名。”
“哈?”明烑险些被山风呛住,怀中符纸簌簌作响,“萍水相逢就托付终身?”
“我生于此,今日相见也是缘分,我可助你过去,”那人广袖翻飞,满地枯叶旋成星图,“往后探查时,总得有个称呼。”
明烑望着月轮在他眉间烙下的银痕,鬼使神差道:“明月夜夜照九州——唤作明月可好?”
“噗嗤——”少年笑着,旁边夫诸鹿角乱颤,蓝雾凝成的灵体忽明忽灭,“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