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第 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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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九
——故人不见，旧曲重闻。
向望湖楼，孤山寺，涌金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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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辰过午，天光惨淡。
天气仍是湿冷，从昨夜到起的雾，直到白日里都未散，衬得窗下朱砂梅都失了颜色。
谢琅今日没煮茶，红泥炉中炭灰已冷，有些墨迹沾在手上也顾不得擦。此时他已然在书房里呆了数个时辰，绿色的官袍皱的厉害，眉头挤出了个川字，心绪比那雾蒙蒙的天色更惨淡几分。
想起昨夜赏梅回到州府衙门时，他正欲推门，却忽被大力一拉。抬眼见展昭面容冷肃，眉目带霜。
空中浓云遮月，几近无光，衙门口石狮子淹没在雾中，却有些微腥甜气味。
展昭对他微微摇头，示意噤声，又吹熄了他手中灯笼。他那时才发觉衙门中静的出奇，一种潮湿寒意顺着脊梁攀爬而上。
平日值守的差役歪倒在石狮子身后阴影里，头颅靠着门边石鼓。展昭伸手探了差役鼻息，继而回身示意他掩住口鼻。
“大人勿惊，只是迷香。”
他跟在展昭身后前行，忽觉后颈汗毛倒竖——展昭的剑锋贴着他耳廓擦过，叮的一声击落几点青芒。
呼吸之间，展昭袖箭脱手而出，他似是听到一声闷哼，两个黑影从檐上闪过。
他胸中心跳如擂鼓，过了片刻才发觉鬓边冷汗涟涟，展昭并不追赶，巨阙横在身前，目光和剑光一般冷肃。
“那二人出来方向，似是大牢。”谢琅终于找回了自己声音。
府衙大牢中寥寥关了几名囚犯，狱卒亦被迷倒，两人直奔最里间，却见洞开囚室内，刘师爷仰面躺倒在地，一柄短刀贯穿胸口。
血腥味混着迷香，熏的他恶心欲呕。
孟子说人之患在好为人师，谢琅默默开始今日的第一省吾身，大概昨夜不应该取笑展昭思虑过多。
过了半日，不但展昭思虑丝毫不减，甚至还多了他头疼不已。
有强盗劫狱杀人这种事儿也偶有听说，只是他惯常觉得那该是何等不毛之地，从未想过能在他治下的严州发生。甚至倘若不是昨夜他一时兴起拉了展昭出去夜赏梅花，今日也不知还有没有命在，实在有些后怕。不过他这人向来乐天的很，再转念一想机警如展昭，大概也没那么容易中招，昨日若不是要兼顾保护自己，保不齐此刻已经抓了贼人回来。想到这儿于是又宽了宽心，无事便好，无事便好。
只是展昭这私盐案子恐怕不简单，出了这种事儿，自然是去不了秀州了。
谢琅有一搭没一搭正想着，只听书房门一响，便看见展昭进来，一手提剑，另一手竟然还拎了个人。
那人囚衣领口泛着可疑油光，花白胡须沾着稻草屑，面黄肌瘦且獐头鼠目，正以不满眼神打量展昭。
瞧着眼熟，忽见那人袖口露出半截发黄膏药，谢琅才恍然想起来，是数日前因骗人钱财被乡民扭送来的江湖郎中。
他当日问了案，这人骗人钱财是真，被送官倒也不冤，只是那乡民亦不是个省油的灯，双方皆有些过错，他判了关这人十日，今日已记不清到底是第八日还是九日了。
展昭从昨夜回来起面色便一直凝重的吓人，拔剑替他挡暗器时更是眼中带霜，举手投足间气势惊人，此时眼中却是隐约带了一丝笑意。
“这是？”
“昨夜牢房里就瞧见他有些眼熟，刚去看果然是。江湖人称黄大仙的黄赤风。医毒双修，嗜赌如命。”
谢琅想问那这位医毒双修的大仙是如何沦落到他府衙大牢里去的，又觉得对着当事人还是应当稍微委婉一些，于是疑问眼神看向展昭。
展昭一笑：“想来不是躲债就是避仇。”又对那衣着破烂的大仙道，“你运气好，若是遇上糊涂官，判你个三十大板，哪里能骗吃骗喝的如此舒服。”
大仙烂泥一般往地上一坐，斜睨展昭时眼白多过瞳仁：“南侠，你管我的事干嘛？大仙我不欠你人情。”
“我自然是不管的，此间是谢大人辖区，牢房都比别处干净些，你住的好便继续住着。只是展某有些事需得请教。”
“昨夜之事？我睡着了。”
“区区醉海棠，能药得倒你？都看见什么了，说说看？”展昭十分好脾气。
大仙露出缺了半颗的门牙冷笑：“南侠，我干嘛要帮你。”
“不是帮我，是帮你自己。你看见的可是杀人灭口，怎么，躲债之外还要多个仇家？”
“几个毛贼，老子不怕。”
展昭神色自然，却语出惊人：“赌一场，输了就告诉我。你赢了，谢大人的严州大牢你愿意住多久住多久。”
谢琅颇为震惊，倒不是因为这人替自己做主擅自延长人犯关押时间，实在是展昭素来端方，无法想象这人上赌桌是什么样。
黄大仙上下打量展昭，眼神三分不屑两分鄙夷：“你？你会牌九还是骰子？你还会赌了？上次医了你是因为那姓白的赌运不错，你可未必有如此好运气。”
展昭对那鄙夷眼神不为所动，笑容依旧，谢琅却瞥见他按剑的手紧了紧。
“展某自认运气素来不错。”展昭淡淡道。
谢琅看着面前景象，一方是当朝四品带刀护卫，御猫展昭蓝衣持剑，端如松柏。另一方是刚从他大牢里拎出来的江湖骗子，破衣烂衫萎靡于地。只觉这荒唐剧本应当是难得一见，且展昭大概对自己的运气有些误解，否则也不至于查个案接二连三出岔子，要沦落到和大牢里的骗子大仙赌博来找线索。
“赌什么？”黄大仙果然起了兴致。
“赌单双，公平起见，谢大人，劳烦你做个裁判。”
谢琅看热闹却被拉下水，倒也没什么不乐意。清了清嗓子，起身伸手从窗外折了支梅花进来，一手背在身后：“那就赌这支上梅花数量为单为双？”
黄大仙眼也不抬：“单。”
展昭眼神清明，甚至对谢琅微微一笑：“双数。”
梅枝在二人面前伸出，一段冷香，顶端一朵，向下看皆是成对而生。
谢琅看向展昭，表情无辜，你这人果然没什么赌运，怪不得在下，他想。却见展昭蓝袖下腕骨微不可察地一震，他手中梅枝忽的轻颤，枝头那朵独开的梅花竟颤悠悠离枝落下。
“愿赌服输。”展昭面不改色看向黄大仙，仿佛刚才做手脚的不是他。
……赌运不好，赌品么……也不知要怎么评价。
日后定要教展昭离赌坊远些——这手隔空摘花的功夫用在赌桌上，玩骰子当是无往不利，但朝廷命官总不好赌博时出千？
谢琅这做仲裁的脸有些发热，看着当事人却神情自若的很。
原来展昭面皮也不薄，谢琅有些意外的想。
黄大仙果然不愧是赌惯了的，竟不怎么恼怒：“你他娘的……我就说你这人没有那么好的运气，又强要借运，怕是日后于自己有损。也罢了，我同你讲吧。”
昨夜要睡时闻到迷香，他便装睡，不多时便听到两个人潜了进来，摸进最里间牢房，又用了些什么手段叫醒了里面关的人，似是要带对方越狱。听着对话不甚清楚，似乎说的尽是些酒名，汴梁红梅子青，又提到了七里烟波。而后似是外面有些响动，再就只听到半声惨叫，伴着利器穿胸的响动。
谢琅心头一紧。
“谢大人，可知七里烟波是何地？”展昭抬眼望过来，似是已经知晓他内心所想。
“新安江顺流向下有一险滩名七里濑，附近有一船坞作夜泊之用，便叫做烟波坞了。只若从水路去杭州，必经此地。”
“大人可有舆图一观地形？”
谢琅略一思索，寻了水务收支的册子出来，翻来找去，指给展昭看。
“展大人，我前日接到堂妹驿信，不日将从婺州去杭州，此案证据是春染给的，这一来岂不是置她于险地！”
“与其坐以待毙，倒不如深入虎穴。大人勿忧，我去一探究竟。”
“烟波坞年久失修，我此前欲重建，苦于无钱，若要前往可要万分小心。我差人与展大人同去。”
“不必，谢大人身边需要人保护。”展昭转向黄大仙，“谢大人既然容你寄身于此，想来应当回报一下主人家？”
黄大仙冷哼一声：“南侠，我瞧这一屋子只有你运气最背，不妨多操心自己。”
大雾满江。
这日天冷又有雾，江上罕有行船，只见一艘小舟顺水而下，吃水不深，莲花青的布帘上绣着一尾锦鲤。
船舱里不时传来算珠噼啪声，偶尔还能听见白福和少女说笑。两个童子在船舷上坐着，间或用竹篙在水中一撑。白家二爷在船头抱臂而立，锦缎衣摆被江风掀起，自以为面无表情的远眺江上风光。
远远看见城墙上严州字样的旗帜飘摇，心中不知为何有些不痛快。然后想起来日前白锦堂为了蒙他去送人说的，只有你见过盯梢的那个，你不去谁去？
听起来有几分道理。
白玉堂冷着脸心想。
也亏了那讨嫌兄长没有提及他跟人跟到一半把盯梢的给忘了这茬，只是不知打的什么算盘，盯着他笑的有些发毛。
船舱里，白福问谢春染：“可要在严州停泊一晚？”
谢春染道：“我那堂兄在此做官，总嘱咐我避嫌。”
白福偷偷往船头看了看，谢春染会意：“哎呀，停一晚也好，这雾中行船令人气闷。”
“不必，”白玉堂道，声音冻的死人，“早日送你到杭州，省的夜长梦多。”
小舟顺水，行驶速度极快，片刻便漂过严州城外，他看得到澄清门外停泊的船只如梭，近的能看到门头青石，视线再往上看得到朱红雕窗气宇恢宏的城门楼，只是那终不是汴京，城门楼上并没有绯红官衣的人影，看他离去时连句挽留也无。
直到城门楼再看不见，他才猛地闭目。只觉看的太久，眼中酸涩不已，心中却有些自暴自弃的快意。
不知过了多久，白福来叫他用饭，他才惊觉天色已暗，这白日里雾气茫茫，没想到仍然有火红晚霞映红了西边天色。
江面峰回路转，白玉堂悚然一惊，那哪里是晚霞，只见不远处一座老旧船坞上，火光冲天，浓烟滚滚，再近时便有焦臭味混着桐油气息灌入鼻腔，撩的呼吸都带着火烧灼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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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第9章 第 9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