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送外卖到画你》梧桐的星星

4、画布背后的世界

　　社区艺术中心的展览当天，陆宇轩提前一小时就到了现场。他穿着简单的白衬衫和深色休闲裤——既不像CEO那样正式，也不像外卖员那样随意，这是他精心考虑后的折中选择。
　　艺术中心是一栋改造过的老式洋房，红砖墙上爬满了常春藤。展厅里人不多，几位工作人员正在做最后的调整。陆宇轩假装漫不经心地浏览着墙上的作品，实则寻找着林悦的画作。
　　"先生，展览还有半小时才开始。"一位工作人员礼貌地提醒他。
　　"我知道，我是...参展艺术家的朋友。"陆宇轩说，这个身份让他感到新奇。
　　"哦！是哪位艺术家？"
　　"林悦。"
　　工作人员眼睛一亮："林小姐的画在右侧走廊尽头，她的外卖员主题系列很特别。"
　　陆宇轩顺着指引走去，在转角处停下了脚步。三幅中等尺寸的油画并排悬挂在淡灰色的墙面上，即使在没有聚光灯的情况下，它们也散发出一种不可思议的生命力。
　　第一幅画描绘的是雨夜中的外卖员，蓝色雨衣在街灯下泛着光，背景是模糊的霓虹和雨丝，骑手的脸部只用了简单的几笔勾勒，却传递出深深的疲惫与坚韧。
　　第二幅画是外卖站点休息室的场景，几位骑手或坐或卧，有人查看手机，有人闭目养神，角落里一个模糊的身影正在速写本上画着什么——陆宇轩认出那是林悦自己在画面中的投射。
　　第三幅画让他呼吸一滞——那是一个背影，穿着外卖制服的男子站在高楼天台边缘，望着远处的地平线。画中的城市在晨光中苏醒，而那个背影显得既渺小又孤独，却有种难以言喻的力量。虽然看不到脸，但陆宇轩莫名觉得，那画的是他自己。
　　"喜欢吗？"熟悉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陆宇轩转身，看到林悦站在那里。她今天穿了件淡蓝色的连衣裙，头发披散在肩上，比平时多了几分柔美。她的眼睛亮晶晶的，带着期待和紧张。
　　"很...震撼。"陆宇轩诚实地回答，"特别是这幅。"他指着那幅背影画。
　　林悦的脸微微泛红："那是根据我第一天带你送外卖时的印象画的。你站在那个老小区楼顶查看订单，背影看起来...很特别。"
　　陆宇轩心头一热。他从未想过自己会被别人以这样的方式观察、记住，再现在画布上。作为CEO，他习惯了被关注、被分析，但那些都是关于他的决策、他的财富、他的权力。而林悦看到的，是那个站在高楼边缘的普通人。
　　"这三幅是一个系列，叫《路上的人》。"林悦轻声解释，"我想展现外卖员这个群体不为人知的一面。"
　　"你成功了。"陆宇轩说，目光再次回到画作上。他从未如此清晰地看到过自己公司员工的生活状态——那些他只在报表上用数字了解的人，在林悦的画中变得有血有肉。
　　展厅里的人渐渐多起来。陆宇轩和林悦站在一旁，看着观众在她的画前驻足、评论。大多数人的反应都很积极，有人甚至询问价格。
　　"这幅背影画是非卖品。"林悦对一位感兴趣的买家说，"但其他两幅可以出售。"
　　"为什么那幅不卖？"陆宇轩小声问她。
　　林悦咬了咬下唇："因为它...对我有特殊意义。"
　　陆宇轩正想追问，突然浑身僵住了——在展厅入口处，他看到了公司市场部的副总监刘岩，正和几位看似艺术圈的人士交谈。刘岩是公司高层中最有可能认出他的人之一。
　　"怎么了？"林悦察觉到他的异常。
　　"没什么，突然有点头晕。"陆宇轩迅速背对入口，假装研究旁边的一幅抽象画，"可能是昨天伤口的原因。"
　　林悦立刻紧张起来："要不要坐下来休息？我去给你拿杯水。"
　　"不用，我...我去洗手间洗个脸就好。"陆宇轩说着，快步向与入口相反的方向走去。
　　洗手间里，他对着镜子深呼吸。水龙头的水哗哗流着，他捧起冷水拍在脸上。这种躲躲藏藏的感觉令他烦躁。作为陆宇轩，他从不躲避任何人；而作为"陆远"，他却要像做贼一样东躲西藏。
　　手机震动起来，是杨助理发来的消息："陆总，刘总监报告说在社区艺术展看到疑似您的人，需要确认吗？"
　　陆宇轩的手指悬在屏幕上方。谎言像雪球一样越滚越大，他不得不编造更多谎言来掩盖最初的谎言。
　　"看错了，我在家休息。"他回复道，然后关掉了手机。
　　回到展厅时，陆宇轩刻意避开刘岩所在的区域。林悦正在与一位年长的女士交谈，看到他便招手示意。
　　"陆远，这位是艺术中心的主任李老师。李老师，这是我的朋友陆远，他也在速达外卖工作。"
　　李老师微笑着点头："小林的作品很有感染力，对吧？特别是她捕捉的那些日常生活瞬间，充满了真实的力量。"
　　"确实如此。"陆宇轩附和道，同时余光扫视着四周，确保刘岩不会靠近。
　　"你们公司知道有员工这么有才华吗？"李老师问，"这样的作品其实是很棒的企业文化宣传素材。"
　　林悦的笑容僵了一下："大公司才不会关心我们这些小员工做什么呢。速达外卖只关心送单量和客户评分。"
　　"尤其是那个陆总，"她转向陆宇轩，眼中带着不屑，"听说他冷酷无情，为了利润可以牺牲任何员工利益。我们站点的老张工伤住院，公司连基本补助都拖了三个月。"
　　陆宇轩感到一阵刺痛，仿佛有人当胸给了他一拳。他知道林悦说的是事实——老张的案例他记得，当时财务部确实以"流程问题"为由延迟了赔付，而他并没有特别过问。
　　"也许...那个陆总并不了解具体情况。"他艰难地辩解。
　　"得了吧，"林悦嗤之以鼻，"他们那些高层整天坐在豪华办公室里，哪知道我们风吹日晒的苦。上次我提的女性骑手安全问题，到现在连个回音都没有。"
　　李老师看出气氛不对，适时地转移了话题。陆宇轩站在一旁，林悦的每句话都像刀子一样扎在他心上。她不知道，她口中那个"冷酷无情"的陆总正站在她面前，穿着外卖员的伪装，内心翻江倒海。
　　展览进行到一半时，一个意外惊喜让林悦暂时忘记了对公司的不满——她的雨夜外卖员画作被一位收藏家以不错的价格买下。
　　"天啊！这是我第一次卖画！"她兴奋地对陆宇轩低语，眼睛闪闪发亮，"虽然钱不多，但至少证明有人真的喜欢我的作品！"
　　看着她雀跃的样子，陆宇轩内心的阴霾暂时散去。他想拥抱她，告诉她她有多么才华横溢，告诉她会成为伟大的艺术家。但他只是微笑着点头："这只是开始。"
　　趁着林悦与其他参观者交谈的空档，陆宇轩悄悄找到李老师。
　　"那幅背影画，"他指着林悦的非卖品，"我想买下它。"
　　李老师露出为难的表情："但林小姐说那幅不卖..."
　　"我愿意出三倍于她其他作品的价钱。"陆宇轩说，"但请保密是我买的，就说是匿名收藏家。"
　　李老师犹豫了一下："能告诉我为什么吗？"
　　陆宇轩望着那幅画中孤独的背影："因为它让我看到了...我自己。"
　　最终，李老师被他的诚意打动，同意了这笔秘密交易。陆宇轩用"陆远"的名字签了支票，但留下了公司助理的联系方式——他不能冒险让林悦发现真相。
　　展览结束时已是傍晚，夕阳透过彩绘玻璃窗在展厅地板上投下斑斓的光影。大多数参观者已经离开，林悦正在收拾自己的展位。
　　"累了吗？"陆宇轩走过去帮她。
　　"筋疲力尽，"林悦笑着伸了个懒腰，"但开心得要飞起来了！你知道吗？除了卖出一幅画，还有位画廊老板对我的作品感兴趣，说要关注我的后续创作！"
　　她的笑容如此灿烂，连夕阳都为之失色。陆宇轩突然有种冲动，想告诉她一切——他的真实身份，他为什么来送外卖，以及她的画对他产生的震撼。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不忍心破坏这一刻她的喜悦。
　　"我请你吃晚饭庆祝一下吧。"他说。
　　他们找了家附近的小餐馆，坐在露天座位上。夏夜的风温柔地拂过，远处城市的灯光一盏盏亮起。林悦点了瓶便宜的葡萄酒，给两人各倒了一杯。
　　"敬艺术。"她举杯。
　　"敬真实的你。"陆宇轩回应。
　　酒过三巡，林悦的脸颊泛起淡淡的红晕，话也多了起来。
　　"你知道吗？小时候我的梦想是当画家，后来爸爸去世，家里条件不好，我就把梦想藏起来了。"她用手指轻轻敲击着酒杯，"直到去年，弟弟考上大学，我才敢重新拿起画笔。"
　　陆宇轩静静地听着，这是他第一次听林悦谈起自己的过去。
　　"送外卖很辛苦，但每当我看到街头那些瞬间——清晨的阳光，雨中的霓虹，深夜的街灯...我就觉得一切都值得。"她的眼睛在暮色中闪闪发亮，"因为这些都会成为我画中的一部分。"
　　"你一定会成为伟大的艺术家。"陆宇轩由衷地说。
　　林悦摇摇头："我不求伟大，只希望有人能通过我的画，看到那些被忽视的普通人的生活。"她顿了顿，"就像你们那个陆总，如果他能看到我的画，也许就会明白外卖员不只是报表上的数字。"
　　陆宇轩握紧了酒杯。此刻的他比任何时候都更清楚，自己过去的管理方式有多么冷漠和片面。他看过无数份关于骑手效率、客户满意度、配送时效的报告，却从未真正看见过那些在街头奔波的活生生的人。
　　"如果他看到了，一定会改变的。"他轻声说。
　　林悦笑了笑："你太天真了。那些高高在上的大人物，怎么会因为我们这些小人物而改变？"
　　陆宇轩没有反驳。夜色渐深，他们的谈话从艺术转向生活，从过去转向未来。林悦说起弟弟的学业，说起母亲的身体，说起自己存钱想去艺术学院进修的梦想。而陆宇轩则谨慎地编织着"陆远"的背景故事——一个普通家庭出身的年轻人，想要体验不同的人生。
　　"其实，"林悦突然说，"有时候我觉得你像个谜。"
　　陆宇轩心头一跳："怎么说？"
　　"你明明可以找份更体面的工作，却选择送外卖；你对艺术有不错的见解，却说自己没受过什么教育；还有..."她歪着头打量他，"你有时候会突然消失，回来时整个人气质都变了，像个...总裁什么的。"
　　陆宇轩的酒杯差点脱手。林悦的观察力比他想象的敏锐得多。
　　"你想多了，"他勉强笑道，"我只是个普通人。"
　　林悦没有追问，但她的眼神告诉陆宇轩，她并不完全相信。这个认知让他既紧张又奇异地释然——也许某一天，他能够告诉她真相，不再需要这些谎言。
　　回程的地铁上，林悦因为疲惫靠在他肩上睡着了。陆宇轩小心翼翼地保持着姿势，生怕惊醒她。车窗外的城市灯火飞速掠过，他想起那幅背影画中的城市晨光——从黑暗到光明的过渡，就像他现在复杂的心境。
　　他低头看着林悦安静的睡颜，内心涌起一股强烈的保护欲。不是作为CEO对员工的保护，而是一个男人对他在乎的女人的那种本能。这种感情危险而真实，让他既向往又恐惧。
　　当林悦在家门口向他道别时，陆宇轩几乎忍不住要吻她。但他只是轻轻握了握她的手："晚安，未来的大艺术家。"
　　"晚安，我的谜先生。"林悦笑着回应，然后消失在门后。
　　陆宇轩站在路灯下，久久未动。他的手机里有十几条未读消息和未接来电，全部来自公司。作为陆宇轩，他有责任立刻回去处理；但作为"陆远"，他只想留在这个有林悦的简单世界里。
　　最终，他叹了口气，走向等待他的出租车。今晚，他必须回到CEO的身份；但明天，他还会是"陆远"，继续这场越来越难以割舍的双面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