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场雪》明圻

11、第 11 章

　　“注意休息……尽早治疗……”
　　清晨，纪南在极小的交谈声中醒来。

　　陈见山刚送走护士，一回头，就看见纪南撑着病床准备起来。

　　“慢点。”陈见山过去扶稳她，又在纪南背后放了个枕头，才递给她一杯温水。

　　“谢谢你。”纪南调整了一下姿势，不舒服地皱了下眉，“又麻烦你了。”

　　陈见山拉了椅子坐在旁边：“你昨天是想起来什么，才会晕倒吗？”

　　纪南下意识咬了咬嘴唇，看了陈见山一眼后，才点点头。

　　陈见山双手合十抵在嘴边，沉默一会儿后道：“医生建议是最好不要再想这些，不然会加重病情。”

　　纪南惊讶地抬头看他。

　　其实在昨天晕倒前，纪南已经做了准备，找人的进程或许要受自己突然变化的病情影响。
　　但她没想到陈见山会这样直接了当的说明白。

　　“我……”
　　“这段时间你先好好休息，找人的事……可以先放放。”

　　纪南顿时坐直起来。

　　“你现在精神和身体状况不适宜再继续。”陈见山顿了顿，“榕江镇的医疗水平还不够。”

　　话说到这，纪南再不明白也听懂了。

　　她握着水杯的手松了又紧，最后纪南叹了口气：“好。”

　　陈见山站起来：“店里还有事要忙，等会我让王览来照顾你。”

　　纪南看着他，愣愣地点头。

　　陈见山说完，头也不回地开门离开。

　　空旷的病房里安静得甚至听不见走廊上其他人经过的脚步声。

　　纪南盯着自己手心渐渐变凉的水，良久后将水杯放回桌上。

　　“老板，确定是在301病房吗？”
　　还算清闲的下午，陈见山在店里打咖啡时接到了王览的电话。

　　“怎么了？”陈见山倒咖啡液的手一顿。

　　“301没人，护士说纪小姐半个小时前出院了。”

　　半个小时，那就是自己刚离开没多久。

　　“护士有说她情况怎么样吗？”
　　“就交代多休息，还有……少受刺激什么的。”

　　陈见山听王览说完，直到自己手指忽然感受到一阵刺痛，才发现自己出神时把咖啡液倒在了手上。

　　“老板，怎么了？”王览听见电话那头的动静，开口问道。

　　“没事。”陈见山很快擦干净台面，重新打一杯咖啡。

　　“那老板，我现在回来？”
　　陈见山刚把咖啡和甜品端给顾客，他双手撑着柜台，扫视了一圈店里的情况：“今天下午你休息吧，辛苦你了。”

　　被惊喜砸中的王览张大了嘴巴半天说不出话，电话挂断，陈见山给纪南打了个电话。

　　与平常不同，这次纪南没有马上接起电话。

　　直到电话因久久无人接通自动挂断，陈见山给纪南发了条消息：
　　【这几天你好好休息，不用来店里】

　　发完消息，陈见山将手机揣进工作服口袋里，等了好一会，几桌客人离开之后，手机也没有振动一下。

　　冬天的夜晚总是来得早些，下午五点，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陈见山打扫好卫生，摘下工作服，关上灯锁上店门。

　　雪景掩盖了这座小镇的特色，街上的游客愈发减少。
　　陈见山站在店门口踢了踢雪，抬头又看了一眼夜空，这才一步步地慢慢往回走。

　　与此同时，安静的酒店房间内，纪南坐在桌边，看着手机上的消息，不自觉地咬着手指。

　　下午出院时，纪南就犹豫过要不要告诉陈见山。

　　想来想去，纪南还是给王览发了个消息，告诉他自己已经出院了。

　　【我刚到医院，问了护士后知道了，纪小姐，你好好休息。】

　　王览回复的很快，倒让纪南内疚起来。

　　【对了纪小姐，老板很关心你的情况呢。】
　　【是吗】

　　纪南紧张地咬着下唇发出这条消息。

　　下一秒手机上弹出陈见山的电话。

　　纪南下意识想接通，手指悬在屏幕上方却迟迟没有点下去。

　　直到电话被自动挂断，纪南也没有按下接通的按键。

　　陈见山会不会觉得自己寻找一段模糊的记忆好笑？会不会嫌弃自己生的病？会不会后悔答应自己帮忙找人？

　　她干脆把手机往旁边一扔，自己啪嗒躺床上，盯着天花板发呆。

　　也不知道发呆了多久，纪南重新坐起来时，顺手往旁边一摸，却发现找不到手机了。

　　“我明明放着的。”纪南一边嘟囔一边翻找，甚至摸到床底下去，找了半天，最后在桌子上找到了。

　　“我什么时候放这了？”纪南不解地说了一句，打开手机就看见了陈见山几个小时前发的消息。

　　房间里没开灯，只有窗外街边路灯的光照进来。
　　纪南想了很久，一段话翻来覆去地删除重写，最后发出一句：

　　【我觉得你说的有道理，我现在的情况不适合再继续。】

　　聊天框上方没有出现“对方正在输入中”的字样。

　　纪南咬咬牙，发出第二句：
　　【我想辞职】

　　【当面聊】
　　这次陈见山回得很快。
　　【我在路口】

　　“嗯？”纪南看见消息后顿时起身趴在窗户上往外看。

　　雪夜寂静，街道空旷，不远处的路灯下果然站着一个身穿黑色大衣的高大身影。

　　“天呐。”纪南小声惊呼，赶紧套上衣服跑下楼。

　　从酒店到路口需要五分钟，纪南气喘吁吁赶到时，没看见陈见山身边的车。

　　“你走过来的？”纪南惊讶道。

　　陈见山逆光站在路灯下，看不清表情：“你要辞职。”

　　纪南抿唇想了想：“你说的有道理，我留在这里一是耽误病情，二是太麻烦你和王览哥了。”

　　“我没有觉得麻烦。”陈见山忽然道，“你愿意的话随时可以回来。”

　　纪南仰头笑了笑：“怎么说的我好像不回来一样——”

　　“叮铃铃——”
　　纪南话音未落，手机忽然响了起来。

　　纪南拿起来一看，屏幕上赫然出现母亲的备注。

　　陈见山自然也瞥见了，他的身体无意识僵直一瞬，然后转过去背对纪南。

　　纪南接通电话，放在耳边小声谈话。

　　“听疗养院说你的病情恶化了？”
　　“嗯。”纪南看了一眼陈见山的背影，“但是没有到恶化的程度，而且我在这边也在治疗。”

　　“之前说让你出国复查你不愿意……算了，你年前回来一趟吧，榕江镇的精神科医院我不放心。”

　　冬夜很安静，静到手机通话声都能传出来。

　　纪南小心翼翼看了一眼陈见山，发现他没有动作后，小声和母亲说：“我这边还有些事……过段时间再说吧。”

　　“过段时间过段时间，纪南，身体是你自己的，上次出国治病你也是这么说，结果——”

　　电话那头的女人话语一顿，紧接着换了话题：“过几天有专家来这边医院指导，你定下周一的机票，正好赶上过元旦，行吗？”

　　纪南咬咬嘴唇，在母亲无声的等待中答应了下来。

　　打完电话，纪南把手机揣回口袋的时候，感觉手背被磨得发痛。

　　陈见山转过身，眼神落在皱巴着脸的纪南身上。

　　“王览还不知道你回家的事。”
　　“嗯……我明天自己告诉王览哥吧。”
　　“行。”

　　而后两人陷入沉默。

　　“外面太冷了，你回去吧。”纪南先开口，顺便搓搓手往手心哈了口热气。

　　陈见山点头，却把围巾取了下来。

　　搭在肩颈间的围巾展开变成宽大一条，陈见山走近了些，把围巾围在纪南肩上，大大的围巾盖满了纪南的上半身。

　　扑面而来的除了凛冽的寒意，还有一丝温暖的气息。

　　纪南愣愣地抬头注视着陈见山的下颌线，一种暖乎乎的感觉不知道是从被包裹的肩膀散发，还是从心里传出。

　　下雪了。
　　纪南盯着陈见山黑色大衣肩头飘落的雪花。

　　陈见山将围巾系好，低头对上纪南愣怔的目光。
　　他轻咳一声，微微用力扯了扯围巾，才让纪南回神：“别着凉了。”

　　“哦……哦好。”纪南突然变得有些结巴，她错开陈见山的目光，甚至忘了说感谢，就开始往后退。

　　“我，我先回去了。”
　　“嗯。”陈见山摘了围巾后整个人更显挺拔，他双手放在大衣口袋里，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像是等着纪南先回去。

　　纪南默默攥紧了身前的围巾，深一脚浅一脚地在雪地里快步小跑。

　　“慢点。”陈见山开口，下意识想伸手去扶。

　　纪南回头朝他挥挥手：“你也回去吧。”

　　“好。”陈见山停下了迈步的动作。

　　而后纪南便头也不敢回地往酒店跑，甚至不顾及会不会让陈见山发现自己住酒店的事。

　　闷头回到房间后，纪南没有第一时间开灯，而是先来到窗户边，藏在窗帘后偷看站在路灯下的陈见山。

　　只自己回来的这会功夫，雪就开始下大了，灯光下扑簌簌大片大片的雪花落在陈见山身上，而他只是转过身，静静站在路边。

　　纪南刚想给他发消息，让他赶紧回家。
　　没想到陈见山有感应一般往这边抬头看了一眼。

　　纪南吓得一哆嗦，把窗帘都拉动一下。

　　不过陈见山很快转过头，在原地待了一分钟，然后拦下路过的出租车离开。

　　纪南终于松了口气，不过不等她离开窗边，手机忽然弹出一条消息。

　　刚刚和母亲沟通完的纪南对手机铃声有些敏感，几乎是身体弹了一下，才打开手机。

　　好朋友给她发来的一大段感叹号后跟着一条：
　　【你妈妈问我你现在在哪里，纪南你还不赶回来，我一点不怀疑你妈会亲自飞过去逮你】

　　“遭了。”纪南心里咯噔一下。

　　她刚刚只是想随口答应了敷衍过去，没想到母亲竟然当了真。

　　这下不得不先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