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不愈之痕（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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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亮挂在天上，像她们摊开的泪。
在这个一如寻常的夜晚，痛苦都平等地降临在每个人身上。
李思游沉浸在得知李思湲已经逝去的悲痛中，风枕寂在寂寂无人的夜里无数次怀念起风盈香，但莫鸣泉不为她们而痛苦，她只在意眼前人。
她忽然想到，如果有一天她死了，傅郁情也会像今日这般痛心么？
……还是不要有这一天了。
要是不痛心，莫鸣泉的情意就成了一出只有她自己知晓的悲剧；要是傅郁情痛心，莫鸣泉只会因为心疼而比傅郁情更痛。
傅郁情已经很难再讲出什么话了。她只感觉自己的身体和意识都在不停地下坠，仿佛没有尽头。
“别动，我帮你调息。”
莫鸣泉的一声耳畔低语，拉回了傅郁情一点点神志。
傅郁情咬咬牙，在莫鸣泉的帮助下原地打坐，缓慢运行起内功周天。
然而没过多久，莫鸣泉面前熟悉的背影开始颤抖。
莫鸣泉猜傅郁情或许是太痛了，便腾出一只手扶住傅郁情的肩膀，衣领上的鲜血因为时间的流逝开始变得粘腻。
莫鸣泉没有丝毫异样的感觉，仿佛她的血和傅郁情溅到衣领上的血溶在了一起，都成为了莫鸣泉身体的一部分。
“呃……”
嘀嗒嘀嗒的、屋檐落雨一样的声音回荡在莫鸣泉的耳边，又不似雨声渺远，倒像是近在咫尺。
莫鸣泉不得已终止了调息，她站起身，蹲在傅郁情面前，才发现傅郁情双目紧闭，嘴角断断续续地涌出血。
一路垂下的痕迹像一条如她表情般平静的河流，没有蜿蜒，没有波澜，直直地坠在地上，形成了不大不小的一摊血，和方才吐出的相比还要暗了些。
莫鸣泉定睛一看——原来那流出的血，竟是黑色！
“你中毒了！？”更大的惊骇和难以察觉的悔恨感同时涌进了莫鸣泉的身体。
她不可置信地捻一了抹，再次确认了颜色——她有时会给飞镖涂上毒药，所以她很清楚，那些中了她飞镖的人临死之前，流出的血就是这种颜色发紫的黑。
她的神色变得很晦暗，声音却突然有些狠绝：“……是那个姓李的？”
傅郁情摇摇头，恍惚着睁开了双眼，剧痛之下仍保留一丝清明。
李思游与傅郁情今日才见面，就算心中有恨，恐怕也来不及想到如此阴险的手段来害她。
且若不是李思游今日伤她，她恐怕到现在也不知晓自己在无知无觉中中了毒。
莫鸣泉见傅郁情否定了她，一阵哑然。而傅郁情吐出这些毒血后，身体不再颤抖，疼痛也似乎缓解了许多。
“我先扶你去床上。”
傅郁情应声点头，可她那虚浮无力的脚步根本走不了多远，莫鸣泉说是扶，没走几步直接利落地抱起来，平稳地把人放到了床上。
“……我现在才反应过来，你运用绝学，不止是因为手上的血口子，更是意识到自己中了毒，为了阻止毒素蔓延至肺腑？”
莫鸣泉懊恼自己没有及时发现异样，那原本为了掩盖气恼的冷漠也消失得一干二净。
想来也是，若只是在和李思游的交涉中受了伤，傅郁情大可不必动用此法。
此法为傅郁情的独门绝学，与封脉有相似之处，即都可阻断内力运转，无法正常运功。
但两者总体上仍大不相同。
傅郁情的绝学禁锢住内力后会伴随蚀骨之痛，待内力可运转后，曾经短暂失去的内力则会成倍地增加，在生死攸关时刻可置死地而后生。
因此傅郁情将此法称为换生术。
换生术在使用后不可忧思，不可积劳，今日事发突然，傅郁情自然未能做到，加之此次毒发是强行冲破内力禁锢，傅郁情遭到反噬便更为严重。
“这毒在你体内时日已久，我们竟未曾察觉。”
莫鸣泉盯着指尖的一抹血色，不停地思考着。
“不过也别担心，你……不是还有楚颐桢么？就算楚颐桢没用，还有浦堂主。你随那姓李的离开后，我向风当家打听浦堂主的行踪，风当家却告诉我，浦堂主已经不再是万青门的堂主，现下与她表妹定居在凛阳城，离我们虽然不近，但也没有那么远了。”
傅郁情无声地张了张嘴，这么大的事，浦秋声在信中竟然没有告诉过她。
“凛阳城……她是去为百姓医治，还是凛衣宗出了事？”
傅郁情说出了恢复气力后的第一句话，却是在关心别人。
听着傅郁情气若游丝的声音，莫鸣泉拧眉道：
“听风当家的意思，浦堂主是遭小人排挤，不得已而为之。”
万青门和凛衣宗相距甚远，很难想象究竟发生了什么，才能让姐妹二人奔赴到千里之外。
傅郁情蹙了蹙眉，低低地咳了几声。
一说起朋友如何，傅郁情便一副忧心的模样，无论大小事都为她们担心不已；可一说傅郁情自己如何，她却总是不以为意。
“好了，相比于关心别人，你还是好好关心你自己吧。”
莫鸣泉一面讲，一面从怀里掏出帕子，在她嘴边擦了几下血痕——她用不上这东西，本就是为傅郁情准备的。再蹲下身，游刃有余地处理好傅郁情手上的血口子，一整套动作一气呵成。
“如你所愿，你这手必然要留疤。”莫鸣泉无奈对傅郁情道。
傅郁情没接话，双眼闭上的样子看起来有些不安，像是在强忍着痛意。
一股酸楚席卷了莫鸣泉的身体，她默默看着傅郁情，良久，才酝酿出一缕绵长的叹息：
“虽说我与长清剑尊盼你远离是非，但我也知道，你若真的下定决心，我们必然拦不住的。更何况从前那么多次都熬过去了，如今出生入死反倒不带我？人活一世，无论怎样活，最后都是个‘死’字啊，像我们这种刀尖舔血的人，最不怕的就是死了。”
莫鸣泉尽可能地把死亡讲得稀松平常，因为离死亡最近的不是她，而是傅郁情。
她不怕死，她怕傅郁情一个人孤零零面对死亡而忧惧，从而把自己拉得离死亡更近些。
“如果只因为这件事你就要赶我走的话——你也真舍得！”
莫鸣泉不满地朝傅郁情抱怨，可眼里分明有泪欲下。
傅郁情每一个的漫不经心的眼神和话语，都是只属于她的无刀无枪的战场———她也会因此受伤。
傅郁情叹息般喘了一口气，望向莫鸣泉的一双眼尽是悲悯柔情：
“不是舍得，而是舍不得。舍不得你和我一样陷入危险的境地，舍不得你好好一个人，把所有时光都浪费在我身上。”
莫鸣泉一抬眸，两人的眼神碰撞在一起。
“……别哭呀。”傅郁情看见了莫鸣泉眼角隐密的一滴泪。
她抬起手，无比轻柔地将它抹去了。
五指不在莫鸣泉的脸上逗留，力气用尽般垂落，而莫鸣泉一股脑握住了，没有放她的手离开。
“阿生，你这些话可都是真心？”
她握着傅郁情逐渐回温的手，痴痴地放回了自己的脸上，仿佛它不曾离开。
“句句真心。”傅郁情的目光丝毫没有离开她的眼睛。
她们保持那个动作没有动，仿佛世界因为她们而短暂地静止了一个瞬息。
在那一个瞬息里，洒落人间的清辉被浮云遮蔽，红烛悄无声息地融化了自己。莫鸣泉望进傅郁情的双眼，盈盈的目光击中了她的心。
“我……”
莫鸣泉另一只手连忙捂住了傅郁情的嘴。来不及说出的话变成热气，全打进了她的掌心。
“不要说对不起。”她太了解傅郁情了。
傅郁情望了她一会，看得出来确实是无话可说了。
但还没完，傅郁情又动了动食指，在莫鸣泉的脸上划动一下。
莫鸣泉惊了又惊。
她推开傅郁情的手，慌张地走到一边，背对着傅郁情，叫她不要看见自己略带一抹羞红的脸：
“这蜡烛要燃尽了，我……我再点一支吧。”
她猛一回身，立马将注意力集中在那孤零零的蜡烛上，不敢再看傅郁情。
可是她的脸瞬间更红了。蜡烛竟分毫未短，月光也淡淡地罩着人间。
哪有烛光将尽，哪有浮云蔽月？
这一刻莫鸣泉才感觉到，原来傅郁情触摸她的时间那么短，短到什么都来不及变化，只有她的心，跳得那么厉害，回荡在每一个为傅郁情动情的瞬间。
“我看这支还能燃好久。”
傅郁情的声音轻飘飘地吹过来，莫鸣泉见烛芯微微晃了一下，晃花了她的眼。
景象逐渐模糊，变得远实而近虚，莫鸣泉看不见蜡烛，只能看见藏着蜡烛后面的人。
“你——你眼睛不好，再点一支屋里能亮一点。”莫鸣泉险些一开口就磕磕绊绊。
她打开柜门，翻出一支蜡烛点燃了，两支并排燃烧着，发出微弱的火光。
傅郁情颔首，眉眼微弯：
“现在这样，刚刚好看清你的脸。”
轻轻一句话，不费吹灰之力地把莫鸣泉跳动的心钓到了嗓子眼。
莫鸣泉当即心想，只要能陪在傅郁情身边，就算余生都是悲剧她也愿意。反正这悲剧是她一个人的，和傅郁情没有半点关系。
她坐回傅郁情床边，目光重新回到蜡烛上，好像什么都明了了。
它们燃烧，是为了更快地走向熄灭；她们活着，是为了全力奔赴死亡。一切都是一场自知而心甘情愿的沉沦。
作者有话说
第29章 不愈之痕（下）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