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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8、类聚 ...

  •   风波看似平息,匿名者留下的那瓶酒已被喝尽,骨灰盒也以某种不为人知的方式妥善安置。那场席卷了认知的风暴过后,生活似乎回到了原有的轨道。金重新埋首于暗黑大陆浩如烟海的准备工作,而帕里斯通也继续在比杨德的团队中扮演着他那不可或缺又让人捉摸不透的角色。

      然而,有些东西,一旦被点破,就再也无法假装看不见。

      在一个看似寻常的午后,帕里斯通毫无征兆地出现在了金的临时办公点。他没有像往常那样带着某种戏谑的议题或麻烦前来,只是随意地靠在门框上,目光落在正对着一堆复杂数据图纸皱眉的金身上。

      阳光透过窗户,在金乱糟糟的头发上投下光斑。房间里很安静,只有金指尖敲击键盘和偶尔翻动纸张的声音。

      帕里斯通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忽然开口:“金先生,说起来,您其实……也过得很愉快吧?”

      金敲击键盘的手指猛地一顿。他抬起头,有些愕然地看向帕里斯通,眉头习惯性地皱起:“你又想说什么?” 他本能地警惕起来,以为这混蛋又要开始什么新的心理游戏。

      帕里斯通却只是笑了笑,那笑容里没有算计,反而带着一种罕见的近乎澄澈的思索。他走进房间,自顾自地找了张椅子坐下,姿态放松。

      “不是想说什么,只是突然意识到一件事,”帕里斯通的视线扫过房间,仿佛在透过这些杂物,观察着更本质的东西,“经过匿名者先生那番……嗯,点拨之后,我仔细回想了一下我身边的人。”

      帕里斯通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然后继续用一种平稳的语调说道:“我发现,围绕在我身边的,或者说,能让我觉得有趣并与之产生交集的,竟然没有一个是真的悲惨的。”

      金挑了挑眉,没打断他,示意他继续。

      “你看,”帕里斯通开始枚举,眼神中带着一种新奇的发现感,“尼特罗会长,直到生命最后一刻,都在享受着他那武道与游戏的极致乐趣,甚至找上我,也是为了给协会这潭水增加点变数,让他不至于太无聊。”

      “比杨德先生,野心勃勃,目标明确,开拓新世界这等伟业,正是他梦寐以求的舞台。他沉浸在实现抱负的巨大兴奋之中。”

      “至于我本人,”帕里斯通摊了摊手,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坦然,“就更不用说了。制造混乱,欣赏反应,与强者博弈,这一切都让我乐在其中。”

      他的目光最终定格在金身上,那双总是显得满腹算计的眼睛,此刻清晰得惊人。

      “然后,就是您,金·富力士先生。”

      帕里斯通的身体微微前倾,语气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洞察:“您抛开猎人协会的繁琐事务,一头扎进未知的探索,破解远古的谜题,追逐着世界上最新奇最危险的事物。您厌恶规则,讨厌束缚,将所有的时间和精力都投入到了您自己认定的有趣和值得的事情上。”

      “这么一想,我帕里斯通·希尔,这个自称以他人痛苦和混乱为食的家伙,身边聚集的,竟然全都是些活得无比自我,无比尽兴,并且在各自道路上走得风生水起的家伙?”

      这个发现,似乎比他之前遇到的任何逻辑悖论都让他感到冲击。他一直以来,都将自己的乐趣建立在制造麻烦上,但现在回头一看,他身处的根本就是顶级玩家俱乐部!每个人都在自己的游戏里玩得不亦乐乎!

      帕里斯通的目光再次锁定金,带着一丝促狭,但更多的是认真的探究。

      “所以,金先生,您现在过的这种生活,这种抛弃了世俗责任,一心探索未知,不断挑战极限的生活。这不正是您自己选择的,您内心深处最想要的生活吗?您,不也一直在追求着属于自己的那份乐趣吗?”

      “您抱怨麻烦,抱怨我的纠缠,但扪心自问,如果给您一个机会,让您做一个按部就班安稳平静的猎人,您会愿意吗?”

      金愣住了。因为他发现,帕里斯通说的该死的正确。帕里斯通的话,像一把钥匙,猝不及防地打开了一扇他从未刻意审视,却一直存在于那里的门。

      他讨厌束缚,向往自由。他痴迷于未知,渴望解开谜题。他享受挑战,无论是来自遗迹的机关,还是来自像帕里斯通这样麻烦的危险分子。他现在的每一天,虽然充满了不确定性和危险,但也充满了发现和刺激。这确实是他凭借自己的意志,一步步选择并走上的道路。

      某种程度上,正是因为这条路是他自己选的,他无法将责任推卸给任何人,只能自己承担其中的艰辛。但这并不能改变一个本质——他正在过他想要的生活,并且从中获得了巨大的无可替代的乐趣和满足感。

      他一直在追逐的,不就是这份乐趣吗?

      匿名者追求的是幸福联结的稳固,为此可以工具化自身。

      帕里斯通追求的是混乱与博弈的直接快感,并以此为核心构建人生。

      而他自己,金·富力士,追求的则是未知被揭开瞬间的智力愉悦与探索本身的自由。

      这三者的外在表现天差地别。但剥开层层表象,其内核,竟然都指向了同一个东西——遵循自身最强烈的内在驱动力,并以自己认可的方式,极致地追求着个人定义的满足或乐趣。

      帕里斯通看着金脸上那细微的表情变化,知道自己说中了。他靠回椅背,脸上露出了一个极其复杂的笑容,那是一种混合了荒谬了然和某种程度上的释然的情绪。

      “所以啊,金先生,”帕里斯通轻声总结,语气带着一种宿命般的感慨,“这还真是一种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帕里斯通轻声重复着这句古老的谚语,摇了摇头,仿佛觉得这简单的八个字,在此刻蕴含着无比深邃的力量。

      “我现在开始有点相信这句话了,”他感叹道,语气复杂,“不是以善恶,不是以立场,而是以那种骨子里对自身存在方式的极致追求来划分的。”

      “我们这类人,或许在世人眼中是怪胎,是麻烦,是难以理解的存在。但我们彼此之间,哪怕道路截然不同,甚至互相厌恶,互相争斗……”帕里斯通的眼中闪烁着看透本质的光芒,“但在最深的层面上,我们却能隐隐理解对方那种不顾一切追求本心乐趣的疯狂。”

      “尼特罗会长理解我为何以混乱为乐,因为他自己也是个追求极致有趣的老小孩。”

      “比杨德先生理解我对博弈的渴望,因为他自己就走在一条充满挑战与征服的路上。”

      “您理解我……嗯,或许不是理解我的行为,但您能理解那种为了自身乐趣可以抛开一切世俗约束的劲头,因为您自己就是这样。”

      “至于我的镜像,”帕里斯通顿了顿,语气里带上了一丝奇异的敬意,“他理解我客观上拥有的幸福,因为他自己就将幸福作为最高目标在经营。”

      “而我,也都能在一定程度上,理解你们,”帕里斯通最终说道,“理解尼特罗对武道的痴迷,理解比杨德对开拓的狂热,理解匿名者那冰冷的算计,理解金先生您对未知的执着。”

      “因为在我们各自扭曲或特立独行的道路上,但追求本心乐趣这一点,是共通的。这才是将我们这群人无形中聚集在一起的,最根本的磁场。”

      房间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金没有反驳。他无法反驳。

      帕里斯通这突如其来的跳出了自身视角的观察,像一面镜子,让他看清了自己,也看清了他们这个所谓的圈子的本质。

      他们是一群被自身强烈欲求驱动的灵魂,幸运地拥有了实现这些欲求的能力。于是,他们在各自的轨道上狂奔,制造着属于自己的传奇,混乱或悲剧。

      他们或许永远不会成为朋友,甚至大部分时间是对手。但他们存在于彼此的视野里,本身就像是一种无声的确认——确认着这种“遵循本心极致追求”的生存方式,并非孤例。

      这无关道德,无关正义,只是一种关于存在的赤裸裸的共鸣。

      房间内陷入了一种奇异的宁静,不再是之前那种被认知颠覆后的空洞或疲惫,而是一种了然的平静。

      金还在消化着帕里斯通所指出的他们这个圈子诡异的幸福本质,却见帕里斯通望着窗外逐渐沉落的夕阳,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用一种近乎闲聊的带着些许飘忽的语气说道:

      “说起来,金先生,如果这个世界真的存在灵魂和死后世界这类东西的话,”帕里斯通的目光仿佛穿透了云层,投向了某个不可知的领域,“我觉得,匿名者先生……应该上天堂。”

      这句话说得如此自然,如此笃定,仿佛在陈述一个不言自明的真理。

      金的眉头再次拧紧。这家伙,思维跳跃得让他有点跟不上了。刚刚还在讨论现实的人际网络,转眼就跳到神学领域了?

      “天堂?”金的声音带着一丝没好气的质疑,“帕里斯通,你是在开玩笑,还是被那家伙最后那出戏弄昏头了?那家伙手上沾的血,经他算计而崩塌的人生,恐怕未必比你少。他那些真相和逻辑,哪一条不是浸透着冰冷的利用和操控?这样的人,你跟我说他该上天堂?按照任何一套主流的道德标准,他下地狱的概率都比上天堂大得多。”

      金的提醒很现实,也很尖锐。匿名者那套冰冷逻辑的背后,是被他彻底工具化的人和情感,其造成的破坏和痛苦绝不会少。

      帕里斯通的脸上并没有被冒犯的神情,反而是一种奇异的平静,甚至带着一丝浅淡的近乎宽容的笑意。

      “我并非认为他符合某种宗教教义里的善人标准,”帕里斯通平静地解释,他的理由并非基于世俗的善恶功过,而是基于一种更本质的关于存在与自由意志的评判,“我只是觉得一个能够如此清晰如此彻底地贯彻自身意志,并且在这个过程中,始终保持着惊人的清醒与理性,甚至最终以自己选择的方式,为自己的人生画上句点的人……”

      帕里斯通的目光似乎穿透了墙壁,看到了那个已然消散的存在。

      “仅仅因为这份自我主宰的彻底性,他不应该下地狱,”帕里斯通的语气带着一种超越世俗道德的评判,“地狱,在我看来,是为那些迷茫的痛苦的无法掌控自身命运的灵魂准备的。而他从未迷茫,他完全掌控了自己直到最后一刻的轨迹。”

      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墙壁,看到了那个匿名的存在。

      “您看,他清晰地认识到了自己渴望幸福联结的本质。他识别到了通往这个目标的路径上的风险。然后,他以惊人的智慧和意志,选择了一条他自己认可的道路,并坚定不移地走了下去。他没有被世俗的道德绑架,没有因内心的软弱而偏离,他完全地彻底地,按照自己的意志,过完了属于他的人生。”

      “至于他手上是否沾血。那是人间的法律和道德需要评判的事情。但对于一个灵魂最终的归宿。我认为,更本质的评判标准,或许在于他是否真正地完整地活出了自我。”

      帕里斯通终于将目光转向金,眼中闪烁着一种近乎纯粹的欣赏,那是对一种极致生存状态的认可,与善恶无关。

      “能够如此清醒如此彻底地践行自我意志,并最终得偿所愿,这样的灵魂难道不应该去一个更自由更符合这种意志至上原则的地方吗?”

      “他选择了他的路,承担了选择带来的一切后果。他从未怨天尤人,也未曾背离自己的核心逻辑。这种极致的自我忠实与意志贯彻,在我看来,是一种值得敬畏的成就。这本身,难道不应该得到某种尊重吗?”

      金的嘴唇动了动,想反驳,却发现帕里斯通这套说辞,虽然离经叛道,却意外地与他自身那套追求本心的逻辑隐隐契合。他无法完全认同,却也无法彻底否定。

      然而,帕里斯通并没有等待金的回应,他脸上的那丝飘渺迅速消散,重新被那种洞悉一切的带着点嘲弄的清醒所取代。

      “不过,”帕里斯通轻轻摇了摇头,语气里有一种显而易见地通透,“我想匿名者先生本人,根本不会在意自己死后的归属。对他而言,那恐怕是连个值得思考的问题都算不上吧。”

      帕里斯通的眼中闪过一丝了然的微光:“天堂也好,地狱也罢,或者仅仅是彻底的虚无……对他而言,可能都毫无意义。他在活着的时候,已经足够尽兴了。他验证了他的理论,找到了他的镜像,并且按照自己的设计,完成了一场精彩的谢幕。对他那样的存在来说,这……就已经是全部了。”

      “死后的评价?”帕里斯通嘴角勾起一个微妙的弧度,“那不过是生者的游戏,与他何干?”

      说完,他不再停留,真正地转身离开,轻轻带上了门。

      工作室里再次只剩下金一个人。

      他回味着帕里斯通最后的话,不得不承认,那家伙说得对。

      那样的人,怎么会关心死后是上天堂还是下地狱?

      他已经将其生命的重心和全部的激情,都倾注在了“生”的过程本身。他用自己的方式,将生命这团材料锻造、打磨,直至其呈现出他所期望的形态。至于死后如何,那不过是余烬,早已不在他的考量范围之内。

      他活着,是为了贯彻自己的意志。

      他死了,这意志的余音依然在生者的世界中回荡。

      一个不在乎天堂地狱,只在乎是否尽兴的灵魂。

      这或许,是比任何神祇或恶魔的审判,都更加强大的存在方式。

      金最终摇了摇头,将注意力重新拉回眼前的古代符号上。

      但帕里斯通最后的话语,如同一声悠远的钟鸣,在他心底缓缓回荡,久久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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