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离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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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刑部大牢相比，大理寺天牢安静许多，墙上也少有刑具，只是一样的阴暗，过道两旁的铜盆中火焰腾起星子，寒风渗墙，高往以戴着镣铐，正端坐在稻草铺成的小床上，他看着走到木栏外的白宁梧，冷冷地问：“胡嵩有没有让你带话？”
得知工部、户部、御史台上疏弹劾时，在狱中依旧耳听八方的高往以就已经草木皆兵，他知道胡嵩这是要抛弃他，他也算明白了，圣上要查乌州并不是案前四天临时起意，而是胡嵩联合白宁梧欺瞒了他，目的就是让他带着那些脏事去死！
蓄谋已久，胡嵩这个老匹夫！
白宁梧站在木栏外，一张古板的脸被狱火照得阴晴不定，他直截了当地说：“我找了赵羌谪。”
提到赵羌谪，高往以面色更加冷沉，他在刑部被顾南庭审的时候就反应过来事情不对劲了，而当寂州跟乌州的账被翻出来的那一刻，高往以恍然大悟，他被赵羌谪耍了！
墙上的小窗透进光来，狂风吹入鹅绒雪花，白宁梧犹豫道：“他虽然阴险诡谲，性情也难以估摸，不可全信，但不可不信。”
高往以目光蓦地一冽，他盯着白宁梧说：“不过才一年，你就忘了柳云容跟赵清渡。赵羌谪不能信任，只能利用，我最初去求他，不仅是看中他不知当年的真相，也因为他是唯一有权利也有能力可以救我的人，我想糊弄他，可我今日落到如此境地，全是因为赵羌谪！他对当年的事绝非一无所知，他把我们所有人都耍了！那天！顾南庭刚成为钦差那天，他为什么会有……！”
“他不知道！此事你不能再说了。”白宁梧急忙警惕地一扫四周，后背已经起了冷汗，他心惊肉跳地看向高往以，谨慎又恐惧。
狂风呜咽，狱中火光时明时暗，两人目光相对，高往以阴沉沉地说：“以前是先帝……”
“你嫌自己命太长了？！”白宁梧的声音因为太过惊恐而炸开，他背脊腾起一股寒意，惊惧地说，“你如今性命堪忧，不该说的少说。”
“韩才俞揪着我不放，我此番不死也废！”高往以站起身，他走到木栏前定定地看着白宁梧，咬牙切齿地说，“我不甘心，胡嵩一早就抛弃了我，打算用我去堵踽北那个巨洞，打算用我去洗干净他三十九年的肮脏。白兄，帮我，就是帮你自己。”
白宁梧隔着木栏盯了他半晌：“如今大局已定，四十多万条命就摆在那，如果一开始你就舍弃户部，哪还会有那么多事？如今圣上铁了心要办你，我怎么帮你？你想我怎么帮你？”
闻言，高往以面上的雅气被彻底撕碎，他盯着白宁梧，语调俞疯：“我怎能甘心？！你以为我死了事情就结束了？这次他是暗中掣肘保全了你，可顾南庭再查下去，他焉能救你？！你虽与胡嵩相识多年，但归根结底跟我才是一条船上的，今日我死，你就是下一个上断头台的！他杀起你来同样眼都不眨！”
锁链哗啦，高往以苍老的手抓住木栏，他发红的眼睛盯着白宁梧愈发苍白的脸：“我知道你的难处，此案尚在审查，只要我一口咬定所有事情都是我一人所为，那些被户部、乌州、寂州账本拿着性命的官员就会因顾忌自身性命利益而将此案压死。但我的死必定牵连我的家人，所以我要你，保全他们。”
高往以与他相视，目光哏绝。白宁梧知道高往以已经走到了绝境，即便他不“舍己为人”，也难逃一死，他的家人一样活不了，可白宁梧自身难保，况且高往以如果把所有罪责都揽在身上，最好的下场都是个夷三族，这是无数人盯着的大案，白宁梧想要保全高往的家人无异于天方夜谭。
沉默片刻，白宁梧看着他，说：“我尽力。”
“尽力管什么用？得尽心啊。”高往以松开手，冷声说道。
“最后提点你一句，赵家一事干系重大，今日你能说服自己相信他什么都不知道，可他真的如此大度，说放下就能放下？你仔细想想吧，寂州、乌州的账是你派人烧的，赵羌谪怎么会有账本？那可是连胡嵩都没有的东西！”
高往以冷厉的目光盯在木拦上：“只要他姓赵，就永远不可能真正与我们同心同德，我们做了那事，这辈子就注定与他不死不休，你以为训了个暗卫营日夜守着自己，就可以高枕无忧？你抛开他那张蛊惑人心的脸仔细想想，潦城，那是什么地方？拨开云雾仔细去看看，赵羌谪是那吃人的豺狼，对付他，稍有不慎就是万劫不复。”
白宁梧在原地踟蹰许久，再没说话，火盆中燃着的柴火“噼啪”一声炸开静寂，白宁梧阖目片刻，终于下定决心走出了天牢。
高往以已经救不了了，说不准还要拉自己下水，白宁梧看着大道雪白，头也不回地走了。
李福收回目光，望向长灵殿，大雪之中，他看到韩才俞慢步走在宫道上。
韩才俞近日多得圣上召见，照以往，这是裴静明跟胡嵩才有的殊荣，这足以说明圣上对韩才俞办案的肯定。
午后，仁德堂中，李知行抱着猫轻描淡写地问：“案子查到哪了？”
三司每日都要上报案子进程，案子的近况李知行不会不知道，他问的是韩才俞还要查什么。
韩才俞心中瞬间百转千回，他斟酌道：“近来还在查乌州跟户部的账。”
李知行顺着猫毛，问韩才俞：“你查乌州，顾南庭怎么查寂州去了？你怎么也查寂州去了？”
跪着的韩才俞只敢盯着李知行的脚，他不敢隐瞒：“踽北年年军费都是自乌州出，而军粮是从寂州出。”
圣上让顾南庭当钦差，命三司协查，天灾之中踽北死了这么多百姓，全赖无钱无粮，想要查案，钱粮就是绕不过去的问题，顾南庭查寂州是理所当然，可李知行问这句话，就说明他对韩才俞跟顾南庭查的地方不满意。
李知行想保白宁梧。
韩才俞目光微沉，低头说：“臣会尽快给高往以落罪。”
李知行闻言，沉默地看着韩才俞，良久才说：“你主掌大理寺多年，经手案子无数，也算识人有术，近来吏部多事，又都敷衍草率不得，世子事事躬亲必要大病一场，阖阳多风雨，你闲时便去帮帮他吧。”
韩才俞懵了，李知行让他插手吏部，难道是想让他放宽大理寺这边的事？
圣上要保白宁梧，可韩才俞分心去吏部了，顾南庭岂不要查得更加无所顾忌？
还是说？圣上也找顾南庭谈过话了。
吏部的事情是个天大的馅饼，赵羌谪事事躬亲会大病一场，那就是要给韩才俞用吏部插手户部的机会，这就是韩才俞把高往以查落马的奖赏。
有舍有得，放过白宁梧，得户部官职举荐，这是交易，韩才俞同意了。
韩才俞磕头，李知行收回目光，抱着猫继续批奏疏，他说：“案子慢慢查也好，都查清楚了，才好给踽北一个交代，你下去吧。”
……
翌日，胡嵩正在院中煮茶，白宁梧见了他，一言不发。
“高往以已经走到头了。”胡嵩才醒，他目光复杂地看了白宁梧许久，他想说些什么，可最终只是叹息一声，“写奏疏去吧，把自己洗干净点。他也算不白死。”
“放心，赵羌谪即便拿着那东西离间高往以也没事，高往以越咬你，就死得越快，去吧。”
白宁梧当夜就召人写了奏疏弹劾高往以，但这些奏疏刚呈上御案，就被带到了赵羌谪的手里。
赵羌谪罩着黑色斗篷往大理寺走，顾南庭抱上奏疏跟着他。
高往以被宋寅提到了大理寺后边的树林里，宋寅见着赵羌谪，无声退入林间。
赵羌谪走到高往以面前，高往以挪动着盘腿坐在地上，赵羌谪面上尽是漠然：“树大招风，树小易折，参天大树有遮天之能，但坏就坏在目标太大，有人想乘凉，也有人眼馋想要翻覆。”
高往以抓了把雪捏在掌心，他说：“参天大树既长成了大树，便不会轻易倒下。”
“我手上没有人命，圣上会为我翻案的。”高往以仰头看他，冷声说，“任你把黑的说成白的，我不信，想让我做你的棋子？痴人说梦。”
赵羌谪漠然地看着他：“事到如今了，尚书大人还在做着死灰复燃的梦么，当了那么多年官，怎么还没活明白呢？”
赵羌谪的声音很轻，在这冷寂的夜里散着：“事已至此，谁会救你？江山覆亡尚是一夕一朝的事情，何况一个世家，痴人说梦的是你。”
高往以露着笑，却叹道：“唉，这世道果真是人心难测，枉我高氏一片忠心，最后竟落得遭奸人算计的下场。”
赵羌谪温柔笑着：“这就跟我见外了不是？我们认识十六年了，你是什么人我能不知道？继续装就没意思了。”
高往以审视的目光落在赵羌谪脸上，他露齿笑着，说：“正是因为知道你是个什么货色，才跟你谈忠心呐，我高氏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是那么轻易就能被掰倒的？天真！一群下等人的贱命而已，也只有你会当回事，我猜，是你暗中为韩才俞收集的证据吧，不然凭那个贪生怕死沽名钓誉的懦夫，他敢跟我碰？”
“何以见得？”赵羌谪漠然道，“我一个将死之人……”
高往以淡笑着打断他，讽道：“你会耍啊，要不是寂州跟乌州的账被翻出来了，老子还要被你骗下去！”
赵羌谪静默片刻，看向高往以的目光俞冷：“你最初来求我，因为我是唯一可能救你的人。比起白宁梧，你很聪明，这也是我选择最先对你下手的原因，倘若此刻在我面前的是白宁梧，你跟胡嵩就能继续隔岸观火了，照着胡嵩的法子，说不准还真能把白宁梧拉出去，可惜，在这里的人是你，圣上要削胡党势力，对你而言，只要顾南庭入京严查，就是灭顶之灾，你最开始就走在死路上了，真可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