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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下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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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娘。”
裴几脚下一顿。从来没有听他提起过他的爹娘,也不知是不是不在了。
“阿娘……”
裴几叹了口气,轻颠了他一下:“在呢在呢,不哭了啊。”
脖子被搂得更紧了。
哭着哭着呼吸又平稳了起来,看来这回是真睡着了。
裴几生怕给他又吵醒了,一路上都没敢再说话。
“白公……”
府上大门敞开着,县令迎出来刚要唤人,就被裴几抬手打断了。
“他睡着了,有劳大人稍后命人把醒酒汤送到他房里。”裴几轻声道。
县令捂着自己的嘴点头:“好,好。”
裴几把白豫轻放在床上,却在看见他泪痕遍布的脸时,心猛烈地颤了颤。
他坐在床沿,垂眼用手背抹去那满脸的泪,轻之又轻。
“小可怜儿。”
门被轻轻叩响,县令亲自把醒酒汤送了进来。
“要叫醒裴公子吗?”
裴几想了想道:“不用,我用勺儿给他灌进去就行。”若是再被吵醒,保不定这人一气之下把自己揍个半死。
脑海中浮现出白豫生气的模样,他反倒乐了,真鲜活啊。
县令点点头:“那行,我先放这边晾一会儿,白公子请便,有需要尽管吩咐。”
“多谢。”
门被轻轻带上。
裴几环顾了一圈他的房间,还是一干二净,连衣服都没挂起来,所有的行李都整齐地摆在桌子上,跑路的时候倒是方便。
他正要起身,小指却被勾住。
“别走。”
“不走,我给你端汤呢。”裴几挣了一下,却发现白豫睡觉时候的力气也大得离谱。
他只好上手掰。
“这要是醒了可不怪我啊。”裴几警告他。
他舀了一勺子送到他嘴边小心翼翼地灌,汤水顺着脸颊滑到了脖子。裴几手忙脚乱地擦了擦。
他又捏着他下巴,让唇瓣微微张开,再舀一勺灌入。眼见着能行,白豫却使性子似的直接吐了出来。
各种方法,试了好几次还是不行。
“喂,要不你起来自己喝?”他没招了。
白豫紧锁着眉,有点痛苦的样子。
裴几轻踢了踢床脚:“明天头不痛死你。”
一声不吭,一动不动。
“啧。”裴几轻捏住他鼻子,“你怎么这么难伺候?”若不是他给人灌醉的,才不揽这吃力不讨好的活儿。
他有点烦躁,但深夜又容易平静。
平静以后四下无人、安安静静的气氛把他整个人笼罩住了。这种气氛下……
容易闹鬼。
至于闹的什么鬼。
“白豫,我说白了出此下策也不委屈你。”
不那么明亮的灯影小心翼翼地晃动着,柔和又缱绻。
温汤顺着嘴角流过凸起的喉结、流过锁骨,几滴滑进衣裳,几滴滴落在白豫微红的脖子上。
醒酒汤软软的,裴几舔了舔嘴唇。
然后扯过被子给他盖上,又盯着人看了半晌,看他紧皱的眉舒展开,松了口气吹熄了灯轻手轻脚地离开房间。
黑暗中耳根的颜色也是最浓的那抹。
裴几没回自己房间,站在院子里吹风。
凉凉的风打在脸上,却还是浇灭不了那脸颊的燥热,他摸了摸脖子:“搞什么啊,老子又没喝酒。”
─
翌日,白豫难得睡到大中午才醒。
从没醉成这样,倒是意料之外的舒适。刚起身,正巧陶旭推门进来。
“哎,白老板,你起了啊,头还晕吗?”陶旭关心道。
“还好。”
“那就好,开饭喽。”
这种饭来张口的日子实在是太过惬意,却也容易消磨人的意志。白豫心上涌起一股浓厚的罪恶感,但又忍不住贪心再多一天。
不过这点心事就只从房间持续到大堂,碰着裴几时他还心情愉快地跟他打了声招呼。
只是裴几的眼神似乎不太自然。
白豫难得关切地问候:“怎么了?”
“没事。”裴几摸了摸鼻子,“有点没睡好。”
“哦。”
日子充实又平稳地过去一天又一天。裴几奇怪且别扭地躲了他两天之后又恢复原来的样子了。三人每天不是上山就是下水,不是拔草就是插秧,于是由于疲惫,夜里也再不用翻来覆去了。
风水养人,白豫自己都能发觉曾经笔下的生动,都尽数显化到了现在──这里没有别人,喜怒哀乐再也不用被压抑,他能睡个好觉,也可以大声地哭笑。
而与裴几之间,成日都黏在一块儿,自然是关系越来越亲密。
甚至他还赠了他一个荷包,里面装着一些助于睡眠的药草。拜他爷爷所赐,除了琴棋书画,其他的技能也是一点就通,还能举一反三。就凭着那本祖父留下来、裴几也偶然得到一本的药学著作,他就能知道什么药材合在一起有什么功效。
裴几接过来,神色诡异、语气更诡异地冲他道了谢。后来有一天突然跟他说他送的香包效果很好。
白豫点头笑了笑。
一转眼,春天就彻彻底底过去了。
三人一如寻常上山,拾完烧火要用的枯木松枝便坐在山头休息,望着山下横平竖直、方方正正的原野,心中感慨。
“我的梦想是当一个农民。”陶旭撑着根木杆认真地道。
白豫笑道:“很远大的志向。”
“那白老板你的梦想是什么?”
“我啊。”白豫往后面的岩石上一靠,“我没什么梦想。”
“怎么会?老大说,人在这世上就是要有梦想才能够活得下去啊。”
“那你有什么梦想?”白豫转向裴几。
“不是一早跟你说过了?”后者一挥手,“我的梦想就是赚大钱,把这大澜王朝的银子尽数收入囊中,再群起而攻……”
白豫笑着打断道:“谨言慎行。”
陶旭则欢呼:“老大威武!”
裴几狂妄道:“迟早的事。”
白豫心中有数,袖中藏的拳头用力地抓了抓。
照旧看太阳落在山的后面,照旧在陶旭咿咿呀呀的碎语中轻松下山。
然而今天却有了不同。
惊慌失措地聚集在码头的人们,像是昭示着一场血雨腥风的降临。
他们丢下一背篓的树枝树干,赶到岸边时,人已经没了。
裴几遮了遮陶旭的眼睛:“别看,去别的地方玩。”
虽然对陶旭来说,他对死亡没什么概念,并不害怕这些,但还是听话地离开了事发现场。
“阿柘!!!”人群中央围着一个女子,抱着那个浑身是血的男人哭得撕心裂肺。女子身后一对老夫妻一边劝她一边抹眼泪。
从周围的只言片语中,差不多能明白事情的经过。
那阿柘是姑娘许氏的青梅竹马,两人感情甚好,早已定下了婚约,只等在外做工的阿柘薪水发下来,他们就成亲。
谁知世事难料……
本该欢欢喜喜迎接新郎官儿的女子,最后却只等来了奄奄一息的爱人死在自己面前,论谁都接受不了。
许氏当场就想要抱着阿柘跳江殉情。
“姑娘!可千万别犯傻啊!”裴几拽着白豫挤到人群最前面,看见矮小的县令和那对老夫妻一起死死地扒拉住哭到力竭的姑娘,苦口婆心地道,“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才好替阿柘讨回公道啊……”
“我们有什么公道可讨?!这些狼心狗肺的畜生,根本不把人当人看!分明是受了委屈,却每回低声下气讨要薪水都反被称作闹事,轻则赶出去,重则打几十板子再丢到荒郊野岭……”许氏情绪激动,颤着声哭道,“只可怜我们阿柘无父无母无依无靠,在外被欺负了也不吭一声……”
这次,就是被打个半死自觉要活不成了,才吊了一口气回来看看他没有福分娶到的新娘子。
众人听得一片唏嘘,心中又是难受又是愤恨,纷纷为惨死的阿柘抱不平。
白豫觉得抓着他手腕的那只手越发收紧,几乎是想要捏碎。但他没动,心中想着别的事。
县令死拧着眉听了半晌,随后像个巨人一般直起身,安抚大家的情绪,言语中却也不乏魄力:“我宁城的大好男儿出城闯荡的不少,既发生此事,本官就一定不会坐视不管,定要彻查到底,为阿柘讨回一个公道!”
他把许氏带回府,裴白二人默默地跟在他们之后,到府中时,许氏不知听县令灌了什么鸡汤,已经止住了眼泪。
他们才发现,这许氏分明是温婉内敛的,却敢在众人面前大声控诉,绝望却铿锵。
普通人,在失去精神支柱后,就连活下去的兴致都尽失了。因为那份支柱,无论强大或是懦弱、大如天地或是小如掌心,都已是他们的全部信仰。
所以他们必须在失去的同时,得到一个更合适更坚固的支撑。
“本该在去年年底时候就把工钱给结清的,可他们非但不给,还又让打手打他。”许氏强忍了忍泪,“阿柘年初时生了场大病,痊愈后才又去讨要,他就是被活活打死的啊!”
“那个……我冒昧地问一句啊。”裴几坐在一旁举了个手,他想不通,“为何在百般刁难之下,还要坚持留在京中?”
“公子,并不是你口中那样想走就能走得了的。”许氏拿手帕轻摁了摁双眼。
他们有契约在身,若是走了,那些地主定会追杀到天涯海角的。
本分一拖再拖,可一旦触及利益,他们不会手下留情善罢甘休,倒成了对方的错。
世道就是如此。
再说就谋生者而言,光是在玉京赚到一根小拇指,都足够他在自己的家乡大展身手了。
挣钱的人从来不会嫌钱挣得太多了,又怎么会舍得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