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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 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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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场的喧嚣像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模糊而遥远。
天空依旧灰暗,压得人喘不过气。
空气里那股熟悉的、混合着湿土、汗味和廉价胶片的味道,闻起来竟有几分腐朽的甜腻。
苏觉浅躺在冰冷的泥泞里。
这是最后一场戏,他扮演的依旧是“死尸”,一个倒在战场边缘、无人问津的炮灰。
他的身体早已麻木,肋下的挫伤在泥水的浸泡下持续的钝痛,像一块冰冷的铁坨坠在身体里,随着呼吸摇晃撞击。
污泥黏在脸上、脖颈上,钻进衣服的缝隙,带来一种令人窒息的包裹感。
他不需要动作,不需要表情,只需要一动不动地躺在这里,扮演彻底的“死亡”。
冰冷的泥浆紧贴着后背,寒气丝丝缕缕地往骨头缝里钻。
模糊的喊杀声、兵刃交击的金属音效、伤者的哀嚎……
是刻意制造出的战场喧嚣。
不过这些声音…被逐渐隔绝出去。
苏觉浅的感官开始向内塌缩,世界只剩身下这片冰冷、污秽的泥地,和头顶那片铅灰色的、无边无际的天空。
灰蒙蒙的云层厚重地堆积着,透不出一丝光亮,像一个巨大的、冰冷的盖子,死死扣在大地上,也扣在他的心上。
在这扮演“死亡”的绝对静止中,时间都会被无限拉长。
身体被剥夺了行动的自由,意识就像脱缰的野马,在无边无际的黑暗旷野中疯狂奔突。
无数破碎的画面、声音、面孔,如同冰冷刺骨的洪流,凶猛地冲撞着他的神经。
王导刚才刻薄鄙夷的嘴脸,唾沫星子几乎溅到他脸上,还很自然地踢了他一脚,活像踢路边的野狗:“我让你给我爬出垂死挣扎的味儿来!你演的这是什么东西?!”
那声音尖锐刺耳,带着恶意的快感,反复回荡。
紧接着是李哥那张同样凶神恶煞、横肉堆砌的脸,狞笑着逼近,漆黑的手指敲着那些皱巴巴的钞票,眼底是毫不掩盖地罪恶贪婪:“下个月!连本带利!不然就把你卖了。”
那阴暗可怖的威胁如同悬顶之剑,随时随地会带来毁灭。
李鸣那副前恭后倨的嘴脸,在影视城街头的阳光下清晰无比,幸灾乐祸的眼神像铁刷一样刮过他的皮肤:“哟?这不是苏大导演吗?跑龙套呢?啧啧啧…谁让你不长眼,得罪了宋影帝?”
每一个字都带着小人得志后的张狂和狗腿。
父亲躺在太平间里的碎裂面容,充斥了哀伤和不甘,再也不会温和慈爱的摸着他的头,对他尊尊教诲了。
他最敬爱的父亲,离开这世间前,留给他的最后一句话居然是:“浅浅,千万别想着报仇,快走,离开宁城!”
命运...何其荒谬?!
苏觉浅面无表情,可内里已经无声的冷笑起来。
好一会儿后,这沉默泣血的冷笑被最后一张脸取代。
是林小满。
那双在消防栓旁边写满担忧的圆眼睛,其后特地买来的外卖,还有她提到“月亮酒店”、“宋砚珩肯定去。”
宋砚珩...
“咔!好!收工!”
王导的声音远远传来,带着工作结束后的轻松,打破了苏觉浅混乱交织的回忆。
喧嚣重新涌入耳中。
周围的“尸体”们纷纷从泥水里爬起,骂骂咧咧地拍打着身上的污泥。
苏觉浅依旧躺在那里,一动不动。
又过了几秒,他才极其缓慢地、像一具生锈的机器被重新启动,用手臂支撑着身体,从冰冷污浊的泥泞中坐起来。
“宋砚珩…”
“庆功宴…”
苏觉浅嘴角极其缓慢地向上扯动,拉出一个冰冷到极致的弧度,眼神森冷如刚出鞘的利剑,等着刺穿邪恶的魔鬼。
“…不…”
苏觉浅看着远方无尽的苍穹,无声的下达宣判:
“…我会让你知道,这是你坠入地狱的开端。”
“宋砚珩...”
“我来了。”
*
水晶吊灯的暖光映照在光洁如镜的大理石地面上,衣香鬓影被切割成无数晃动的金色碎片。
空气里浮动着昂贵的香水味、醇厚的酒香,还有……权力无声流淌的味道。
月亮酒店顶层宴会厅,《尘光》重映庆功宴,星光璀璨,觥筹交错。
这里是名利场的中心,也是苏觉浅必须攀附的悬崖峭壁。
他身上那套挺括的黑色侍应生制服,像一层坚硬的壳,再加上侍应生被要求戴上的暗金色面具,都给了他十足的安全感。
苏觉浅指尖稳稳托着沉重的银质托盘,上面几杯剔透的香槟气泡酒,细密升腾。
他藏在面具后面的视线,如同精准的探针,穿透喧闹的人群,牢牢锁定了那个被几位投资人簇拥着的中年男人——潘宁。
知名制片人,圈内人称他为“宁爷”,背景深厚,是圈里寥寥几个,不用忌惮宋砚珩的人之一,也是他父亲曾经的挚友。
《新生》。
这两个字在苏觉浅脑中反复灼烧,那是潘宁精心打磨数年的剧本。
一个关于挣扎与救赎的故事,是他跌入泥潭这三年来,唯一能抓住的、有可能让他东山再起的跳板。
只要潘宁点头,给他这个机会,他就能重新拿起导筒,就有能力偿还那压垮脊梁的巨债,就能……一步步靠近那高悬于天的复仇目标。
他不动声色地调整位置,像一尾沉默的鱼,在流光溢彩的池水中悄然游弋,等待着接近潘宁的最佳时机。
就在这时,一股无形的、冰冷的压力骤然降临。
苏觉浅脊背瞬间绷紧,浑身肌肉下意识地僵硬。
他不用回头,眼角的余光已捕捉到那个身影。
宋砚珩。
顶流影帝,更是所有人趋之若鹜的金主。
他站在人群中心,一身剪裁完美的深色高定西装,衬得身形挺拔如松,气质矜贵疏离。
他正与一位国际名导轻声谈笑,唇角噙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弧度,优雅从容。
那偶尔掠过的目光,即使没有特意在苏觉浅身上停留,也如同冰原上扫过的寒风,精准地刮过他所在的方向,掀起一股沁入心扉的冷意。
他身边几步开外,几名身形魁梧、眼神锐利的保镖如同沉默的磐石,无声地筑起一道难以逾越的壁垒。
苏觉浅的指关节捏得发白,托盘的边缘硌着掌心。
杀了他?同归于尽?
这念头曾在无数个绝望的深夜疯狂滋长。
可现实是,他连走到宋砚珩三米之内都难如登天。
那壁垒不仅仅是保镖,更是身份、地位、财富堆砌出的天堑。
他必须忍耐,必须攀爬,必须先抓住潘宁这根藤蔓,日后才可能有机会接近宋砚珩。
*
“真有意思。”
一道带着玩味的女声在不远处响起。
方薇,星帆娱乐经纪总监。
她原本正端着酒杯,与身旁一位时尚主编低声交谈,可现在,目光却饶有兴致地落到了别处。
时尚主编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那里并没有什么大腕,也没发生什么不寻常的事,她不明所以地问道:“薇姐,什么有意思?”
方薇一双狐狸眼弯成漂亮的月牙,红唇弯起,但没有回答。
苏觉浅掩饰的很好,在这样的晚会上,无人会注意一个普普通通的侍应生,但是他逃不过她这双记者出生的敏锐眼睛。
光从身形,她就能判断出,面具覆盖下的人……是谁。
方薇自顾自地道:“目标倒是挺明确。潘宁手里的《新生》,的确是绝好的翻身机会。”
她晃了晃杯中琥珀色的酒液,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欣赏:“已经被欺负成那样了,还敢打这种主意,这小朋友...当真是勇气可嘉。”
难怪皇上日理万机,还要一直抽出空闲来关心一个小透明的动向。
方薇在这个行业十几年了,手上带出过无数的顶流大腕。
苏觉浅十六岁凭借《尘光》惊艳电影圈后,方薇第一时间就注意到了他。
这样漂亮的长相,这样干净纯粹的气质。
她在圈子里,迄今没有找到代餐。
她要将苏觉浅带到幕前。
苏觉浅天生就该站在聚光灯下,被全世界看到。
只可惜她当时抛的橄榄枝都被苏觉浅温和地拒绝了,苏觉浅说还在读书,而且一直以来的梦想都只是做导演,不考虑其他的。
正当她准备亲自出马的时候,宋砚珩就颁布了封.杀.令。
她可没实力抗旨,于是只能哀叹一声可惜了。
她记者出生,出于职业敏锐度,也暗中查过宋砚珩为什么要对苏家,对苏觉浅下如此狠手。
什么都没查到不说,还被宋砚珩发现了,狠狠敲打了一阵,差点就从经纪总监的位置上下来,被发配去打杂扫厕所了。
她就彻底老实了,完全压下了好奇心。
有些东西,她可能没命知道。
可是今夜,这个漂亮香甜的小羊羔居然自己找上门来,还试图从虎口夺食,拿走星帆娱乐正在接洽的《新生》。
皇上如果发现了,会怎么样呢?
她本来还准备找借口撤退,去和新男友幽会,现下完全改了主意。
她要赶紧占据绝佳的位置,等候好戏上演。
敏锐的直觉告诉她。
这虚假的平静,很快就会被打破了。
“……”
边上的时尚主编满头雾水,只能呆愣的看着方薇优雅地扭着腰肢,向宋砚珩的方向走去。
红裙如火,热烈刺眼,让人无端升起几分火气来。
到底什么东西有意思啊?
话说一半,特别贱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