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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微光 ...

  •   江无恙基本上一夜未眠。

      身后的青年仿佛在梦中逛了一遍全城的菜市场,将天南地北的蔬菜瓜果悉数念叨了一遍。从常见的白菜萝卜,到许多他连听都没听过的古怪名字。

      “唔……秋葵这黏糊糊的口感……好好吃啊……”
      “爸,娃娃菜清甜,煮汤好……”
      “圣女果……嗯,算水果还是菜?”

      ……

      江无恙昏昏沉沉听着,感觉自己不仅脑子被这些菜名塞满了,连脸色都快变得跟那些青菜一样绿。

      就没有肉吗?!哪怕念叨一句鸡腿也行啊!

      耳边的蔬菜评鉴大会持续不断,他在绝望与困倦中迷迷糊糊地挣扎,彻底失眠。

      直到天光渐亮,身后的青年似乎终于点评完了世上所有素菜,心满意足地咂咂嘴,总算睡踏实了。

      江无恙不自觉地松了口气。

      那些稀奇古怪的菜名却还在脑子里打转。

      它们到底长什么样?什么滋味?这家伙从哪儿知道这么多?

      思绪漫无目的地飘着,不知不觉他也沉沉睡去。

      不知睡了多久,江无恙猛地惊醒,瞬间弹坐起身。

      糟了!自己怎么会睡着?!还睡得这么沉!明明平日里在任何地方都会保持警惕的!

      他慌忙低头,飞快检查自己的衣物和身体,发现一切如常,并没有任何被侵犯的迹象,这才稍微松了口气。

      窗外日头升高,身旁的位置早已空空如也,没了那个变态的身影。

      他人呢?

      这念头刚起,厢房门被推开了。

      那个变态端着不怀好意的笑容走了进来,双手还神秘兮兮地背在身后。

      “哟,醒了?”

      为了展现亲和力,陈述笑得眼睛都快眯成缝了。

      “正好,我们来玩一个游戏吧?”

      江无恙的眸光瞬间冷了下去。

      果然,来了。先让自己吃饱喝足,放松警惕,现在就要暴露本性了吗?

      也好。江无恙暗自握紧了拳头,感受了下恢复了不少的体力。现在自己也有力气和他反抗一番,大不了鱼死网破!

      他死死盯着陈述背在身后的手。

      那后面藏着什么?是绳子?鞭子?还是什么更加羞辱人的器具?

      他看着对方一步步逼近,脸上的坏笑越来越浓,兴奋之情几乎溢于言表,仿佛迫不及待要开始他的“游戏”。

      两人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直到对方的膝盖即将碰到床沿,江无恙眼神骤然一厉。

      他猛探出手,袭向青年咽喉,意图先发制人。

      可万万没想到,就在他出手的同一瞬,青年恰好以一种极其欢快的动作,猛地从身后拿出样“东西”递到他面前。

      江无恙这蓄满力道、志在必得的一抓,分毫不差,正好将那个突如其来的物件结结实实地捧了个满怀。

      预想中脖颈脆弱的触感并未传来,掌心接触到的,是一种圆润、略带弹性的奇特手感。

      不是什么刑具,也不是什么淫邪之物。

      而是一个圆滚滚的……蹴鞠?

      “要玩蹴鞠吗?”

      陈述眨着眼睛。

      据他有限的人生经验,一起玩游戏可是拉近与叛逆期少年距离的绝佳方式!他可真是个天才!

      又双叒叕积蓄全身力量准备殊死一搏、甚至连悲壮遗言都快想好了的江无恙:?

      他看了看那个递到眼前的蹴鞠,又看了看陈述那张写满了“骚年快来一起玩”的兴奋脸庞,脑子彻底宕机。

      --

      接下来的半个时辰,陈述兴致勃勃地在院子里简单划了块场地,让仆役搬来两个筐子充当球门,就开始拉着江无恙玩蹴鞠。

      自然,是他理解中那种近似现代足球的玩法。

      起初,江无恙极度抗拒,绷紧一张小脸站在原地,动也不肯动。可终究拗不过陈述生拉硬拽,半推半就地跟着跑了起来。

      他自小在苦难中挣扎求生,莫说蹴鞠,连像样的玩具都未曾碰过,对规则更是一窍不通。

      而陈述呢,理论上的巨人,行动上的矮子,虽然知道足球大概怎么踢,奈何原主这身体虚得厉害,跑几步就喘,肾还隐隐作痛,实战起来菜得令人不忍直视。

      于是开场时,两人根本是菜鸡互啄。场面一度十分滑稽,球没进几个,人倒是险些撞作一团。

      可随着时间推移,少年人天生的好胜心与运动神经渐渐被激活。

      江无恙明显越踢越顺手,动作从生涩变得灵活,奔跑、拦截、甚至尝试着带球过人,状态越来越好,那双总是阴郁的眼睛里,也不自觉地亮起光彩。

      反观陈述,原主这肾亏体虚的底子实在拖后腿,在连丢几个球后,他扶着老腰,气喘吁吁地摆手。

      “不玩了不玩了……歇会儿,吃饭吃饭!”

      午饭时,陈述特意吩咐人多做了两道荤菜,摆在离江无恙近的位置。自己面前却依旧是几碟绿油油的蔬菜。

      江无恙埋头吃肉,间隙却忍不住悄悄瞥向陈述面前的菜碟。心里莫名地想:这些菜里,有没有他昨晚梦里念叨的什么秋葵、娃娃菜?那东西……真的能吃吗?

      饭后稍作休息。陈述本来打算舒舒服服睡个午觉。他是真没想到,自己这个现代夜猫子,如今为了“带孩子”,竟也过上了如此健康规律的生活。

      可他抬眼之间,恰好捕捉到江无恙望向院子里那片简易球场时,眼中一闪而过的留恋。

      陈述不由得心里一软,觉得有几分好笑。

      果然,再怎么倔强早熟,说到底还是个爱玩的孩子啊。

      “走吧,”他站起身,伸了个懒腰,“再玩一会儿。”

      这样的日子重复了几天。

      白天在院子里奔跑踢球,晚上同榻而眠。

      江无恙虽然仍旧紧闭心扉,不愿交付信任,但看向陈述的眼神里,那几乎要撕碎什么的敌意,确实一日日淡去了。

      某天下午,阳光正好。陈述觉得时机差不多了,叫停了游戏,对还在微微喘气的少年招了招手:“过来。”

      江无恙犹豫了一下,用袖子抹了把额上的汗,还是乖乖走了过去。

      陈述伸出手,少年下意识地缩了一下肩膀,似有防备。但那只手并未落下惩罚或折辱,只是极其轻柔地拂去了他发间不知何时沾上的一片枯叶。

      经过这几日堪称“诡异”的平和相处,江无恙越来越搞不清楚眼前这个人到底想要什么了。不打不骂,好吃好喝,整天就拉着自己玩,这和他认知里的“变态”、“买主”完全不同。

      “好玩吗?”陈述问。

      江无恙抿了抿唇,点头:“……好玩。”

      陈述忽然笑了。他伸出手,自然地揉了揉少年汗湿的头发。

      江无恙猛地愣住。

      从未有人对他做过如此亲昵甚至带着点宠溺意味的动作。

      一股陌生的热意窜上脸颊,他猛地偏头躲开,抬手挥开陈述的手:“别碰我。”

      陈述不由觉得好笑,存心逗他:“我买下了你,还不让我碰了?”

      买下了?

      江无恙又是一怔。

      有一瞬间,他甚至荒谬地觉得,如果能跟着眼前这个行为古怪,却似乎并不那么坏的“变态”走,日子说不定真的会比留在那吃人的酒楼里好过数倍。

      他刚想追问买下了是什么意思,陈述突然从怀里摸出了一张叠得整齐的纸。

      江无恙一眼就认出了那是什么。

      那是他的卖身契,酒楼管事曾拿着它在他面前耀武扬威地晃过。

      少年本能地伸手就抢:“还给我!”

      陈述迅速抬手,将契据牢牢握在掌心。

      他垂眸看着扒在自己胸前的少年眼中重新升起警惕,放缓了声音:

      “想要?那就乖乖听话。等你真正学会信任我,肯听话了,我自然还给你。”

      --

      魂溯的时间有限,按照唤魂香的燃烧速度,结合灵魂出窍的时间换算,陈述满打满算,只剩下一周的时间能陪在少年江无恙身边。

      好在原主家底颇丰,陈述索性带着少年离开了那是非之地,南下去了风景如画的江南水乡。

      他想着,至少在最后几天,让这孩子见见不同的天地,或许能在他心里多留下一丝暖意。

      江南风光旖旎,小桥流水,与苏杭景致颇有几分相似。

      初到此地,两人都觉新奇。然而,就在抵达的第一天下午,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他们下榻的客栈大堂里,一位衣着体面的商人突然焦急地大喊起来,声称自己装有重要银钱和票据的荷包不见了,并一口咬定是刚才与他擦肩而过的江无恙所偷。

      陈述第一时间将江无恙护在身后。

      “这位老板,话可不能乱说。我弟弟绝不可能做这种事,他不是那样的孩子。请你查清楚了再说。”

      那商人丢了重要东西,心急如焚,见陈述维护,更是怒火中烧,坚持要搜身。

      “不是他还能有谁?刚才就他离我最近!小小年纪,手脚就不干净!搜一搜便知!”

      “不可能!”陈述语气也强硬起来,“无凭无据,岂能随意搜身?你这是污蔑!”

      两人争执不下,声音越来越大,引得客栈众人纷纷侧目。

      那商人见陈述如此维护,骂得越发难听,甚至指着江无恙的鼻子骂道:“有娘生没娘养的杂种!定是你这小畜生偷的!”

      “你闭嘴!”陈述气得脸色发青,一步上前就揪住商人的衣领,“没凭没据凭什么骂人!再满嘴喷粪别怪我不客气!”

      江无恙被陈述紧紧护在身后,听着身前青年毫不犹豫的维护和那商人不堪入耳的辱骂,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拧紧了,一阵阵发涩。

      他习惯了被怀疑、被斥责,甚至习惯了被毒打,却独独不习惯有人这样挡在他面前,为他据理力争。

      无条件的信任像块滚烫烙铁,烫得他无所适从,甚至生出几分恐慌。

      江无恙下意识摸向怀里那个硬邦邦的荷包。

      那是他方才鬼使神差顺来的。

      过去的经验告诉他,任何时候都要给自己留条后路,吃饱穿暖的日子太过虚幻,谁知道这个看似对他好的变态能持续几天?他必须藏些东西,以备不时之需。

      可此刻,这荷包竟变得无比烫手。

      眼看场面即将失控,从口角上升到动手,一只小手忽得轻轻拽住陈述的袖子。

      陈述一愣,回头看去。

      只见江无恙低垂着头,不敢与他对视,另一只手却缓缓地从自己怀里摸出了个做工精致的荷包,递了出来。

      发生了什么,不言而喻。

      空气瞬间凝固。

      那商人立刻像是打了胜仗一般,声音拔高,讥讽道:“看看!看看!我就说是这小杂种偷的吧!手不干不净的东西!”

      他说着就上前要夺回荷包,还作势要挥手教训江无恙。

      江无恙闭了闭眼,静静等着预料中来自双方的惩罚。

      看吧,就是这样。

      维护会消失,信任会粉碎,接下来就是厌弃和打骂。他都习惯了。

      但是,预想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

      他惊讶地抬眸,看见那商人抬起的手竟被陈述一把抓住了。

      陈述面色阴沉得可怕,另一只手迅速从怀里掏出一把银票,看也没看就塞进那商人怀里,随即用力将商人推开。

      “这事是我们不对,但我弟弟的事,轮不到你来教训!我会管教他!”

      那商人噎了一下,掂量着手里远超荷包价值的银票,悻悻地收起,骂骂咧咧地走了。

      陈述不再看任何人,攥着江无恙的手腕,一言不发,拉着他,在众人各异的目光中,大步流星地回到了他们租住的小院厢房。

      “砰”地一声,房门被狠狠摔上。

      陈述二话不说,直接将江无恙面朝下按倒在床上,伸手就去扯他的裤带。

      裤子被褪到膝盖,江无恙慌了,拼命挣扎起来:“你干什么?!放开我!”

      可他惊讶地发现,平日里看着虚浮无力的青年,此刻力气却大得惊人,一只手就轻易将他死死按住。下一秒,“啪”地一声脆响,一记巴掌重重扇在了他光裸的臀上!

      “还敢不敢偷东西了?!”

      江无恙浑身一震。

      又一巴掌落下,痛感再度炸开。

      “说!还敢不敢了?!”

      羞辱感上涌,江无恙回过神,挣扎得更加厉害,嘶声反抗:“放开我!你凭什么打我!”

      “凭什么?就凭我现在管着你!就凭我不能看着你学坏!”

      陈述的巴掌一下接一下,重重落下,毫不留情,很快少年白皙的皮肤就变得一片通红肿胀。

      “说不说?!还敢不敢了?!”

      江无恙咬紧牙关,死活不肯吭声,眼泪却因屈辱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

      陈述像是铁了心要给他个教训,手上的力道丝毫未减,依旧一下下打着。

      终于,在又一记巴掌重重落下后,江无恙所有强撑的倔强都被打碎。

      他猛地失声痛哭起来,哽咽着嘶喊,像是要把积压了多年的委屈都吼出来:

      “我偷不偷东西关你什么事?!你凭什么管我?!你又不是我什么人!你凭什么——”

      “就凭我看不得你走歪路!”

      陈述按住他,掷地有声地打断:

      “偷就是错!就是坏!你想要钱,想要东西,可以!但要凭自己的本事,凭自己的努力去挣!去换!而不是用这种下作的手段!听见没有?!”

      他此刻的模样与平日里那副吊儿郎当或故作凶狠的样子截然不同,眉头紧锁,眼底是实实在在的怒火与痛心。

      江无恙趴在床榻上,臀上灼痛难忍,心中更是乱麻一团。

      他不明白,无论如何都想不通。

      为什么?为什么这个人要因为“偷东西”这点小事发这么大的火?这难道不是活下去最简单的方法吗?

      他早已习惯了为一口吃的、一件暖衣挨打受骂。可那些打骂从来只关乎他“失手”或“惹了麻烦”,从未有人告诉他,这行为本身是“错的”、是“坏的”。

      挣?换?努力?

      可笑,可悲。

      他早被命运弃如敝履,于泥泞中挣扎求生,光是活着就已耗尽全部气力。尊严与规矩,那是“人”才配谈论的东西,与他何干?

      见少年依旧咬着唇,泪流满面却不肯认错,陈述心头的火气混杂着无力感再次上涌,他高抬起手,声音愈发严厉:“我叫你说话!知不知错!为什么要偷!为什么!”

      就在手即将再次落下的霎那——

      “因为我怕你不要我!!!”

      江无恙猛地抬起头,盈盈泪眼望着陈述,带着浓重哭腔嘶喊出声。

      陈述抬起的手骤然顿在半空,怒火被这一句话彻底浇熄。

      他望着眼前哭得浑身发抖、将最脆弱的一面彻底剖开的少年,一时竟怔住,心头百味杂陈。

      沉默良久,陈述最终深深吸了口气,轻轻将少年从床上拉起,温柔揽入怀中。

      这一次,江无恙没有挣扎,他只是顺从地任由陈述抱着,眼泪无声地淌得更凶,浸湿了对方的衣襟。

      陈述的手一下下抚过他瘦削的后颈与紧绷的脊背,动作轻柔。

      怀中的少年单薄如纸,脆弱得仿佛一触即碎。陈述忽然感到一阵深切懊悔。

      即便江无恙有错,他也该用更温和、更能保全对方尊严的方式引导,而非这般粗暴责罚。

      “对不起,是我的错。我不该打你,我不该用这种方式。”

      听到陈述道歉,江无恙先是一愣,随即哽咽得更厉害了。

      他摇了摇头,这一次没再犟着,嘶哑着艰难开口:“不……是我不对……我知道错了……我只是……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办……我想活下去……但这个世道……不公……”

      他语无伦次,眼泪流得更凶。

      陈述轻轻拭去少年脸上的泪痕,然后伸出手指,点了点江无恙心口。

      “我知道,”陈述凝视着少年双眼,“我知道你心里有恨,有不甘,觉得这世道待你极不公。这些情绪都是真的,它们甚至是支撑你活到今日的力量。”

      “但是,江无恙,你听好。”

      “别让恨与绝望蒙住你的眼睛。这世间确有诸多污浊阴暗,却也有美好与温暖存在。譬如今日我们所见江南烟雨,譬如一碗热腾腾的饭,譬如……有人会因你不爱惜自己而生气。”

      “我要你记住,仇恨可以是你前进的力量,但不要在前行途中,闭眼错过世间可能存在的微光。你能明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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