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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拙贝罗香(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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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道是,幽明洞能通宝脉,人间鬼解藏夜珠。三更天至,欢迎诸位夜客光临解鬼通宝楼。“ 一阵悠悠的声音传来,不知是不是台上的壮汉在说话,声音忽远忽近,雌雄莫辨,人鬼难分,
林雪时一行人的包厢离说话的壮汉少说也有二十丈,但这声音却像有什么东西趴在肩上对着耳朵说话一样清晰,林雪时感觉颈后一股寒意直直窜到头顶。
“林大人别听,这声音里灌了邪门的内力,你身子弱,遭不住这个,“ 一直没说话的松风突然说道,萧秋水赶忙捂上林雪时的耳朵。
这通宝楼拍卖会开场第一句就效果拔群,一楼客人已经隐隐有些骚动,想必也是一些不曾习武的素人被内力震住。
幸好接下来的声音不再有内力的加持,听起来顺耳许多。高台中央的主持人介绍了这次竞拍的宝物,一共六件,分别是金砖一块,蚩尤绳冠一盏,汉武帝招魂香一块,东海龙王白玉床一架,莫邪宝剑一把,南陈香血琵琶一件。其中和香沾边的只有一件,所谓武帝用过的招魂香,不知是不是几人要找的拙贝罗香。
林雪时听了报幕,一时间目瞪口呆。
“秋水,掐我一把,这还是阳间吗,” 林雪时奇道,“蚩尤的冠,龙王的床,干将莫邪的剑,汉武帝的香,这通宝楼确实通宝啊,上能通仙宫的宝,下能通地府的宝。“
很快第一件金砖就被抬了上来,起拍价五万,目测有成人一臂长,两拳宽,
据介绍乃是当今圣上营造大兴城时,从武德殿殿基中挖出来的,正面刻着“随王”,背面刻着“杨兴”。
虽然不知道这种神物为什么没被朝廷供起来,反而流落鬼市,但是竞价的人不少,只见几束金光从几个不同的包厢□□出,最后汇聚在圆台之上,在黑暗的厅内显得十分醒目,
林雪时这才明白镜子的角度是经过精心设计的,正面放在架子上,便能自然将夜明珠的亮光汇聚后反射到台上,主持人只需观察光束,就能知道竞拍者数量几何,且都来自在什么方位。
“一楼甲三,五万
——一楼甲六,六万
——二楼丁三,十万,还有没有十一万
——好,二楼丙一,十一万,还有没有十二万
——二楼甲一,十五万,还有没有十六万
——好,还是二楼丙一,二十万
——哦二楼甲一出价三十万,还有没有三十一万,
“主持人静立片刻,见无人出价,拿起木槌击向台上的铜磬,
“铛——!”
“武德殿金砖——”主持人扯着嗓子喊道,
“归二楼甲一贵客。”
林雪时看向拍下金砖的甲一房间,这个房间和几人所在之处相隔不远,厢内黑洞洞的看不清人影,但能够拿出三十万买一块不知来历真假的金砖,房主必定来历不凡。按照最保守的估算,三十万钱也抵得上几百户普通人家一年的开销。
拍卖还在进行,主持人滔滔不绝地依次介绍着绳冠、白玉床、宝剑,很快轮到招魂香,
萧秋水本来有些瞌睡,听见一个香字立马不困了,精神抖擞地站起身来,将铜镜翻到正面。
几个人聚精会神地盯着台上,只见两个宝奴端上一个金盘,盘中放着一块成人拳头大小的黑色固体,又抬上一个火盆,盆中木炭烧得通红,
主持人拿起错金刀,从黑色固体上削下铜钱大的一块,投入火中,高台上立刻升起一股白烟,笔直冲天,
“汉武招魂香,燃之通灵,须于密室闭户,置香于所思之人旧衣前,待烟气盈室,衣袂自起。夜半燃之,平旦烟散香尽。“主持人介绍道,
此时几人闻到一股异香,一开始仿佛淡淡的玫瑰香水,随着烟气越来越浓,香气也随之弥散到楼内每一个角落。
想到窦观说这是保命的药材,哪怕指甲盖大的也不能浪费,林雪时狠狠吸了几口,胸内长久以来的抽痛竟然舒缓了一些,刚想扭头告诉窦观这药有用,窦观抢先说话了:”都捂住口鼻,这香有问题,”
剩下几人听了都一头雾水,但还是乖乖照做,松风起身将萧秋水摆好的镜子又翻回背面,
“从这香拿出来我就觉得不对劲,拙贝罗香本为木精,一触金气则药性消败,所以只能以石匣或木匣贮存。你们注意到了么,刚拿上来的时候,用的是金盘,割香用的也是金刀。“窦观的声音从帔巾下传来,听起来闷闷的,
“世上香药大多取自香草香木,因此最怕金气,唯有一种不必顾忌,名为金母香,古人以为燃之可通瑶池金母,因而得名。
传说只要将向西王母进献的金银和制香者的头发一起埋在供桌地下,三年金银化水,三年发丝结壳,又三年则成香。师傅认为此物非草非木,应是一种金银上附着的蕈类,以埋入土中的头发为食,九年而死,死后化石,燃之有香。“窦观沉声说,
”没错,我也听师傅说过,“萧秋水恍然大悟,接着说,”这香烧起来虽和拙贝罗味道相似,但不同的是,其入心经后致幻作用极其霸道,倘若长期服用,轻则神志不清、瘫痪在床,重则发狂、伤人自残,前朝就已经禁止炮制了,没想到如今还有漏网之鱼。“
林雪时往楼下一看,果然一层人群骚动,已经有一些入幻之人朝着高台上的烟柱叩拜,口中念念有词,还有人已经摘下面具,贪婪地呼吸着空气中的烟雾,来自四面八方的镜光将高台照得灿烂无比,主持人露出一个更加灿烂的微笑,喊道:
“十万起拍——”
四方贵客们也顾不得掩盖自己的真实声音了,纷纷扯着嗓子报价,此起彼伏的叫拍声推着台上这块金母香的价格一路水涨船高,不一会就到了令人咋舌的六十万。
”众生迷执,不知是身如幻,从颠倒起。是身如梦,为虚妄见。是身如影,如响,如电,念念不可住。“窦观合掌诵道,“看来今天我们运气不好,没有找到救人的法宝,反而误入地狱恶鬼所在。”
“别念经了,”林雪时大喝一声,”窦观、秋水,你们两个医生,真愿意看见这香被买下之后荼毒无知民众吗?“,
窦观低头笑道,“林大人现在想起来自己是朝廷命官,应该为民除害了?”
“即便我不是朝廷命官,那也是江湖之间一热心人士,为民除害,责无旁贷——你知不知道怎么毁掉这个劳什子香?”林雪时问道,
“与石灰同埋,然后淋水,即可销化。“窦观答道。
”好。”林雪时听见窦观有法子,立即走到厢门口,朝一楼大喊,“乙三,八十万。”
这话一出,不光一楼霎时安静下来,连萧秋水和松风也怔地说不出话来,只有窦观微微一笑,
“林如意我看你是疯了!”萧秋水急道,作势要去捂林雪时的嘴,
“乙二,九十万。“隔壁房间一个冷清的女声说道。
”乙三,一百万,“林雪时继续加价,
“乙二,一百二十万。”隔壁不依不饶。
一百二十万,常人或许没有概念,林雪时却十分清楚这是多少,一百二十万钱可以供大兴城中一万户普通家庭三年的开销,又或者充陇西军一年军饷,绝不是一笔小数目。
“一百二十万,贵客大手笔,在下囊中羞涩,自愧弗如,”
大厅中已经不复刚才的喧嚷,林雪时清脆的声音在大厅中引起一阵微微的回声,
“虽然没有那么多钱,我身上却有一件宝物,不知道能不能以物易物,换给我这招魂香。”
此时高台上的主持人已经完全转向林雪时这个房间,苍白的脸上黑眼珠子滴溜溜一转,满脸堆笑道:“贵客还是先说说是什么宝物,倘若价值匹敌,我们通宝楼自然欢迎以物易物。”
“我祖上乃是姬姓王族,至刘蜀时北归,从汉阳老家带来了一颗珠子,我不知道其价值几何,但是相传周代曾有一条灵蛇将其献于王侯之家。“
这话一出,全场哗然,
“珠子?汉阳?灵蛇?”窦观也惊讶了一下,“林大人,你不会是说,你现在身上正带着那颗大名鼎鼎的随侯之珠吧?”
带着屁珠子,林雪时祖上姓姬才怪了,萧秋水心想,随即悲愤地闭上双眼,不愿看到礼部林大人因为诈骗通宝楼而尸首分离的惨状。
林雪时没有理会二人,只是沉声继续说道,”哦,看诸位的反应,我这珠子好像能值不少钱,只拿来换一块越烧越少的香岂不是有些太过可惜?”
“那贵客以为,应该怎么换?”
“其实今日我来通宝楼,是听说有一味金香出售,燃之可与西王母通,
这金香分子母两味,台上刚才所燃之香,乃是信徒怀着诚心,向西王母供奉金银所得的金母香,可使信徒观西王母尊容,以便时时朝拜。“
可是除了金母香,还有一味金子香,相传只要点燃子香,就能引动西王母麾下奇珍异兽来闻,这些飞禽走兽可不是空着手来,而是以地底埋藏的珍宝作为交换。到时候别说我这颗珠子了,什么国玺、九鼎、和氏璧,岂不都是手到擒来,“
林雪时正义凛然提高嗓音道,“可是你们通宝楼却卑鄙无耻,只拿母香出来糊弄诸位贵客,自己偷偷私吞了更加珍贵的子香!!“
此话一出,众人一时间勃然变色,一开始只是窃窃私语,后来一楼几个胆大的开始高声叫嚷讨要说法,质疑声,叫嚷声吵成一片,一楼一下子乱成了一锅粥。
这时,林雪时一行人的包厢外出现一个全身罩在黑袍中的老者,看身形竟是一位老妇,苍老嘶哑的声音随着内力传遍大厅:
“贵客刚才所说的子母二香,我们通宝楼闻所未闻。倘若贵客还想要这招魂香,就以珠来换。“
看见这个仿佛凭空出现的老妇,厢内几人都是一震,松风立马冲上来执剑挡在林雪时身前,窦观和萧秋水一左一右,形成包夹之式,唯恐这个形同鬼魅的老人使出什么阴损招数。
以珠来换,窦观心说,那就好,不是以命来换。
林雪时不慌不忙,从钱匣中取出一块金饼,向前一递,大声喊道,“干嘛,你们还要动手啊!今日我势单力薄,不与你们计较,珠子拿去,香拿上来,还有那套金盘和金刀,也一并给我拿上来。”
萧秋水心说你瞎了吗林如意,这锃光瓦亮的一块饼子,哪是珠子,
没想到老妇人接过金饼,不知从哪摸出一个金盘,上面正是刚才林雪时要的金刀和金母香,咕咚一声放在包厢的桌子上,深鞠一躬道:
“钱货两讫,成交。”
然后化作一捧飞灰,和出现一样诡异地消失了。
这厢老妇人一消失,那厢突然听得大厅的梁上窸窸窣窣一阵动静,定睛一看,竟是千万张黄纸钱纷纷扬扬地洒下来,一同落下来的还有一匹宽可十丈、长不可知的白绫,一端飘荡着垂落在众人头上。
一楼客人们一看,有剑的拔剑,有刀的拔刀,你争我抢,纷纷朝白绫割去,割下后塞入随身的口袋,哪里还管的着上面香和珠子都如何了。
林雪时见众人忙着中饱私囊,大势很妙,赶紧抄起金盘塞到窦观怀里,自己拿上金刀和金母香,一马当先,趁乱突出人围。等跑到楼外,林雪时已经支撑不住,就近靠在窦观身上大咳特咳,窦观一手拉着林雪时的后襟,一手托金盘,将手中的一人一盘塞入马车,和萧秋水一同跳入车厢,松风一夹马腹,行云流水,转瞬之间便扬长而去。
“林大人是真不要命了,” 窦观冷冷地说,“在通宝楼耍这种心思,看来以后不仅要提防你犯心病,还得时刻提防你犯无法无天的疯病。”
林雪时倒在马车的软席上,眼睛睁不开,头脑也已经有些发昏,凭声音判断了一下窦观的大致方位,将手里的金母香抛了出去。
“情况特殊啊哈哈,情况特殊,窦医师饶命,下次一定不敢了。”说完就一头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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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矢本是林雪时母亲的陪嫁武婢,从小照料林雪时长大,将林雪时当成半个自己的女儿。
是以窦观背着不省人事的林雪时跳下马车时,兰矢眼珠子都红了。
“我们家娘子好端端的人,竖着出去,横着回来,窦医师,你到底是来治病的还是来害人的?!”
窦观哭笑不得,只能听凭发落,解释说只是累着了,加上一夜未睡,这才脱力晕倒的,帮兰矢将林雪时安顿好后回到北堂。
此时松风和萧秋水正在北堂面面相觑,见窦观回来,忙迎上去问情况怎样。
“林大人怎么就用一块金饼把这东西买回来了?”松风先问道,“我今天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窦观犹在气头上,把怀中的金刀和金母香甩到桌上,冷冷呛道:“她林雪时天下第一聪明,怎么不去问她,来问我做什么。”
萧秋水赶紧和稀泥,说:“从一开始,咱们的钱就明显不如隔壁多,为了防止隔壁价高者拍得,这才扯谎说她有什么随侯宝珠,要以物易物。
我看刚才诈骗之前,林大人不是特地把自己官府的金印挂在腰间么。估计通宝楼很清楚自己卖的不是什么宝贝,本来就心虚,一看林大人是官府的人,那就更加心虚——无论是不让林大人拍得,还是让林大人原价拍得,都坐实了他们买卖禁药敛财的事实,所以正好趁着林大人讲的子母香的故事把水搅浑了,装聋作哑,心照不宣地同我们示好,求我们——主要是林大人——高抬贵手。
至于一楼其他人,他们才不用管是不是真有这味金子香,反正他们也没钱参与竞拍,只要能够逼通宝楼让步,吐出几件好东西来,岂不是皆大欢喜。”
松风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感慨林雪时人如其名,冰雪聪明,怎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想通如此多关节。
萧秋水将钱匣往窦观那一推,也学窦观冷冷地呛道:“是,她林雪时聪明天下第一,晋王和窦大人聪明天下第二,只有我一个人从头到尾是个傻子,连自家师兄什么时候成了大人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