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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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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瑾年正犹豫不决时,却听见院里的人不知道又说了什么,居然动起手了。
赵四憋着火没处发,一把将桌上的碗筷扫到地上,噼里啪啦,一只碗碎了,另两只碗也磕了角。
对他们这种平民人家,瓷碗虽说算不得珍贵,但碎一个就少一个,平日里也是爱惜着用的。
林芸角看见一只碗碎成片了,又气又心疼,嘴上骂了两句“强盗”、“没天理”,就要上前把赵四撵出去。
赵四也不客气,直接上手推搡她,他本意只是推搡一下泄愤,却没想用力过猛,一推之下竟直直往门框上撞去。
还好在撞到门框前被身后的谢洛风抱住了,没什么大碍,不然非得脑袋上填个血洞出来。
谢洛风是个暴脾气的,亲娘差点被人弄死,他立马红了眼,撸起袖子就要和赵四干架。
谢云澜也因娘亲差点被人伤到,脸上失了笑意,再没有往日半分温润。
如今最好的做法,要么就是忍气吞声把人好好劝走,要么就是忽然天降一笔横财,让他家还了这笔债。
院里死一般寂静。
而屋里的洛瑾年再也看不下去了,那两个打手人高马大,一脸横肉,谢家只有两个半大少年和一个妇人,这要是打起来,后果不堪设想。
他顾不得自己会不会被打了,会不会被恨了,眼前谢家人要被欺负的场景,和他记忆中某些模糊又尖锐的恐惧重叠在一起,他不能眼睁睁看着。
一咬牙,洛瑾年抱着那个沉甸甸的、几乎烫手的荷包,推开西厢房的门,贴着墙根,小跑着挪到混乱边缘。
他没什么存在感,愤怒又紧张的几人一时也没注意到他。
洛瑾年缩在角落里小心观望了一下,只有谢云澜离他最近,背对着他,青衫下的脊背挺得笔直,却透着一股山雨欲来的压迫感。
洛瑾年心跳如雷,手心里全是冷汗,受伤的肩膀也一阵阵刺痛。
他鼓起这辈子最大的勇气,伸出微微颤抖的手指,极其轻微地,拉了拉谢云澜后腰处的衣袖布料。
扯了一下。
很轻,像风从指尖掠过,但谢云澜感觉到了。
他身体几不可察地一僵,却没有立刻回头,只是眼角的余光,极其敏锐地扫向身侧。
他看见了一截细瘦的、打着补丁的衣袖,一只因为用力而骨节发白的手,正捏着一个粗布缝制的、鼓鼓囊囊的旧荷包,递到他身侧。
那只手在细微的抖,不知是疼的还是怕的。
顺着那只手往上看,是一张苍白得近乎透明、瘦巴巴的脸,是上午晕倒在家门口的那个哥儿。
沉重的荷包被放到他手心里,谢云澜捏了捏,粗略估算,不少于十两,够把剩下的债还上一大半了。
谢云澜的目光瞬间变得无比深沉,直勾勾盯着洛瑾年看。
这是天降……财神?
他刚刚还想着天上没有掉钱的好事儿,马上就天降横财了。
他很不合时宜地想着,难不成这个哥儿是神话里的仙子,下凡受苦,若是有人帮了他就会报答?
这个荒谬的念头一闪而过,快得连他自己都觉得可笑。
洛瑾年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被这目光看得心头发慌,脊背发凉,发怵得厉害,连忙低下头回避他直白的目光。
无数疑问在谢云澜脑中电光石火般掠过。他是什么人?这钱从哪里来?为什么给他?
这钱来的蹊跷,暂且不能动用,但解燃眉之急足以。
但他面上却纹丝不动,这些疑惑暂且不提,要紧的是把这几个钱庄的人送走。
心思既定,谢云澜脸上的寒意瞬间敛去,重新挂上了那副温润却疏离的浅笑,只是眼底深处依旧冰冷。
他转过身,面向正要再次发作的赵四。
“赵管事,钱,我们谢家一定还,下月今日余债一笔还清。如何?若您信不过,今日我便与您立个字据,以县学廪生的身份作保。”
赵四啐了一口,满脸嘲讽:“我呸!有钱你们早还了,还等下个月?下个月你们拿什么还?要么今天还钱,要么……”
他话没说完,但威胁之意溢于言表,身后的两个打手也配合地往前踏了一步。
谢云澜脸上的笑容淡了一些,他也不作解释,拿出那个鼓囊囊的荷包,没有全部倒出,只是将荷包口微微敞开,露出里面白花花的银角子和塞满的铜钱。
“赵管事请看,”谢云澜的声音不疾不徐,“这些,够不够证明我谢家的诚意?今日不便全数取出,但下月今日,定如数奉上,分文不少。”
赵四死死盯着那荷包,脸上的横肉抽动了几下,他干了这么多年伙计,眼力是有的,那荷包的重量和露出的成色,做不了假,谢家居然真的还有这么多钱?
他一时骑虎难下,硬抢?众目睽睽,对方还有个秀才身份。信了?又实在不甘心,也怕回去不好交代。
谢云澜适时地又添了一把火:“若赵管事今日非要闹到不可收拾,惊动了衙门,坏了钱庄名声,这债恐怕就更难收了。不如各退一步,您得个稳妥,我得个周转。双赢之事,何乐不为?”
他句句在理,又软中带硬。
赵四脸色变了几变,他当然想今天就把钱全部拿走立功,但看谢云澜这架势,分明是有了倚仗。
真逼急了,对方若去找学正甚至县衙说道,他一个伙计也讨不了好。更何况,对方承诺连本带利下月还清……这似乎也不是不能接受。
“好!”赵四咬牙,色厉内荏地指指谢云澜,“就再信你一回!下月今日,若是再见不到钱,别怪我们不讲情面!”
“自然。”谢云澜微微颔首,礼仪周全。
赵四又狠狠瞪了一眼谢家人,尤其是那个抱着胳膊、依旧怒目而视的谢洛风,这才带着两个打手,悻悻离去。
院门被重重甩上,发出“哐当”一声巨响。
谢家小院重新安静下来,只剩下桌上凉透后凝出油花的鸡汤,和地上破碎的瓷碗片。
谢云澜缓缓转过身,目光首先落在母亲身上,见她只是受了惊吓并无大碍,才稍稍放心。
林芸角捋了捋胸口,这才把刚刚憋的火气顺下来了,她看向谢云澜手里的荷包。
“云澜,你哪来的这么多钱?”
谢玉儿和洛风也是满脸好奇,他们怎么不知道哥哥偷偷攒了这么多钱?
谢云澜没有回话,而是将视线落在了那个缩在角落里,脸色苍白,几乎摇摇欲坠的洛瑾年身上。
他手里还握着那个沉甸甸的的荷包。
谢云澜在洛瑾年面前一步之遥停下,微微俯身,让目光能与这个几乎要缩成一团的哥儿平视。
“这就是要问他了,你究竟是谁?”
“我大哥谢春涧的东西,还有这钱……为什么,会在你这里?”
听到那熟悉的名字,洛瑾年的血液好像瞬间凝固了,他瑟缩着往后挪,背抵住了紧闭的门,退无可退。
他嘴唇哆嗦着,视线慌乱地在几人的脸上移动,只看到他们面上的怀疑。
“我……我是……”
他声音沙哑得几乎发不出声,“东西是相公……相公让我带来的……”
“相公?!”
林芸角的声音陡然拔高,脸色刷地白了,她死死盯着洛瑾年:“你叫谁相公?!”
“你胡说什么!”谢洛风暴怒地冲上前,被谢云澜拦住了,但那双喷火的眼睛几乎要把洛瑾年烧穿。
“我大哥还没成亲!哪里来的‘相公’!你到底是哪里来的骗子!”
“不……不是……”洛瑾年慌乱地摇头,想解释,却越急越说不出话。
他看着妇人摇摇欲坠的样子,看着少年愤怒的眼神,看着书生深不见底的目光,只觉得天旋地转。
完了,他们不信他,他们觉得他是骗子,是坏人。
相公,我该怎么办……我把事情搞砸了……
洛瑾年习惯性地抱头蹲在地上,只要藏住头和肚子,其他地方被打了也不碍事,打不死人,这是他在家被打出来的经验。
但他等了一会儿,预想中劈头盖脸的棒子、竹条并没有落下来。
“你躲什么,我们又不打你。”林芸角刚刚一时气上头,才凶了他一下,这会儿情绪平缓下来了,就打算好好问一问。
“你起来,仔细把事情的缘由好好说一遍。”
在院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一行人挪步堂屋,洛瑾年迷茫地站起来,他饿太久了,头上又有伤,一站起来眼前一黑,头晕目眩,险些坐到地上去。
谢玉儿见他站不稳,还给他搬了个小凳子让他坐着。
她梳着个双丫髻,圆溜溜的眼睛眨了眨,声音清脆:“你坐着吧,别等会摔了。”
洛瑾年看着她,约莫十岁年纪,脸蛋圆润,眼神清澈,穿着一身的碎花衣裳。
谢玉儿见了生人也不害怕,只是好奇地看着洛瑾年。
活泼友善的姑娘脸上是轻快的笑,让洛瑾年的心稍稍安定。
他小心看了一眼谢家人的眼色,除了谢洛风恶狠狠瞪了他一眼,其他人都没有反驳,这才放心地缓缓坐下。
“我是避火村的人……”洛瑾年开口,声音低得像蚊蚋。
他断断续续地讲述,而事情还要从四个月前说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