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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再逢 ...

  •   “公子,”旷雨拿着一件披风,搭在了宿白的身上,他拽着宿白的袖子,似乎是要替他穿上这件衣服,“夫人吩咐了,三月日头还冷,让公子穿的厚一些。”

      宿白近日见了毛领斗篷就有些不适,总让他想起那日湖边莫名漫起的情绪。回府当日太晚,他也不能把人都拉起来干活,第二日刚到午时,宿白就让下人把柜子里所有斗篷都拿出来,把上面的毛领都拆了,下人不懂,但领了命抱着衣服就忙去了。
      宿白闲得无事,也搬了个凳子看着她们弄,府里的绣娘手艺极好,手下剪刀一划就拆了下来,绣娘看着手里光秃秃的衣服,略有些迟疑地将拆好的衣服举起来给宿白看。
      宿白看着那一件光秃秃的衣服,实在是丑的有些……颇具新意,他只得摆摆手让绣娘停下来。虽然衣服不能改了,但能收,眼不见为净,下人将那些惹人眼烦的衣服叠好,全都封到了箱子里。
      这一场闹剧最后以宿白逃避结束。

      宿白低声嗯了一声,打断了旷雨的动作,他把衣服从旷雨手中接过,自己慢悠悠地穿上了披风,听着来人继续道。
      “今早许府二公子派人来了,说有贵客来访,他正好新得了一个画舫,索性组了个踏春的游船,邀请公子一同去。”旷雨见宿白只是虚虚地拢起来衣服,心里顿时明了,快步上前将那个扣子扣上。

      “一会天头就热了,到时候我肯定要把它收起来,再说这都入春了,我穿成这样,让别人笑了怎么办。”宿白话虽这么说着,却也抬起了手,方便旷雨帮他整理着衣服。
      旷雨听他这样说也没松手,手下利落地替他拢好衣领,随即转身取出一副搭配的珠串,一边为他挂在衣衫上,一边嘴上不停道:“公子前几日还……”

      宿白顺势搭上了他下半句话,噎住了他喋喋不休的嘴:“是是是,公子自幼身子就不好,若是病了定又要半个多月才能好起来。”说完他就笑了出来,他手虚虚捂在唇上,那张脸本就有些消瘦,这一遮,便只露出那双漂亮的眼睛,“我都快及冠了,身子哪还有那么弱。”
      那一笑,仿若久积不散的雾霭被风吹散,露出温煦的天光,他身上挂着的珠串碰在一起,叮叮当当的,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
      宿白生的很是漂亮,一双漂亮的杏眼,右眼眼皮褶皱上还缀着一颗浅棕色的小痣,随着他笑,那颗痣就会掩藏起来。

      只可惜他天生情绪浅淡,不善表达,加上幼时体弱,不常与人交谈,经年久积,竟带来的一层疏离感,让他平日里都带着一股冷意。

      宿白少有这么明媚的表情,就算是和他日日在一起的旷雨也没怎么见过他这样,一时间竟忘了呼吸,手上动作都顿在了半空。

      “夫人……”旷雨反应过来后仍想辩驳,却发现自己已经没什么可以说的了,宿白又恢复了之前那副冷冰冰的模样,见旷雨已经帮他佩戴好,就转过身向前走了几步。他轻轻推开了房屋的木门,转身对似是在宽慰他:“好了,若是母亲问起来,你就说这都是我的决定。”
      “母亲定不会怪罪于你。”

      他已经迈过了门槛,又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手扶着门框,半侧过身子说道,“既然许二派人来了,那就去吧,你去和母亲说一声,我在这里等你。”
      一阵风吹起他鬓间的发丝,轻柔地划过了他的面颊。
      那一瞬,仿若天下繁花盛开。

      等马车驶到湖边时,许二早已等在岸边。
      许二唤许潜,字承云,是荷渠知府的幼子。许二人如其名,傻的可怜,宿白懒得和他计较,就这样一个“哑巴”,一个“傻子”成了朋友。
      宿白自幼就不爱说话,身子骨又不好,三天两头就病一次,起初还能跟得上学堂的内容,到后来入冬,身子就跟不上了,只能让旷雨白日替他抄录学堂的课程,入夜再自己学一遍。
      许二是那时候为数不多的,不,应该是唯一一个与他交朋友的人。
      宿白幼时生的极为可爱,肌肤白皙,眉眼温柔,加上小时候母亲只给他半扎发,穿浅色的绣花衣裳,许二见他第一面就把他认成了姑娘,屁颠屁颠凑上来和他说话。
      可惜宿白冷着脸,大大的眼睛里写满了不开心,许二也没敢吭声,委屈屈地退回自己的桌前,可他并没有放弃,而是思考着怎么和这个妹妹说话。
      第二日,年幼的许二从自己的书箱中掏出来一个蝴蝶发夹,再一次屁颠屁颠地凑了上来,他低着头,双手捧着那个发夹伸了出去,“我是许潜,我们可以做朋友吗。”
      或许是他太傻,宿白竟放弃了与他辩驳,他伸手接过了那个卡子,指尖也不免点在许二的手心,许二满脸开心的抬起头,笑盈盈地望向宿白,就见他将发卡放在眼前看了一眼,又略微低下头看着他的眼睛,淡淡开口道:“我是男的。”
      许二如遭雷劈,如同石化般定在了原地,宿白笑了一声,将那个发卡丢回他的手中。那一日他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的家,只记得自己的心好像碎了。
      多年后宿白再次回想这桩旧事,也不免笑了出来。在所有人因为他体弱寡言而敬而远之的日子,只有这个“傻子”的目光中全然不带一丝怜惜,而是毫无算计的真诚。
      或许真正的情谊就如此吧。

      “宿白,你终于来了。”许二见他的马车驶来,眼前一亮,毫不顾忌自己的形象,胡乱把袖子往上一撸,拔腿就往前追了几步。
      他发冠上只孤零零插了一支玉簪,在跑动间摇摇欲坠,束好的头发都散了一些,扫在他的脸上,许二不在意的用手一抹,把脸上的发丝扒拉干净,仰着脸看向他的马车。
      宿白掀起小窗的帘子看着他,对着他一颔首,“抱歉,来晚了。”他人刚从马车上下来,许二就涌了上来。他毫不客气地拉住了宿白的手腕,把他往湖边带。
      “哎呀不晚不晚,人还没来齐呢。”他手上力气不小,却小心翼翼的环住自己的手,没有用力去拉他。
      “下面冷,你快先去画舫上待着,别吹病了。”宿白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被许二一把推上了船,宿白回头看他,许二这个傻子却乐呵呵地推着他的背,宿白站上画舫,许二就走了下去,他傻乎乎地对着宿白挥手,冲着他喊话,“我在二层专门给你收拾了一间屋子,快去看看。”
      宿白也没和他废话,笑了一声就转身就进了舱内。

      许二新得的这个画舫倒是精细,宿白按照他的指引上了二层,果然见到他口中的屋子。
      许二命人用上等的金云纱将四周的窗户包裹上,纱体轻薄如雾,丝毫不影响窗外的景观,反而将烈日阻挡在外面,宿白往前走了几步,手扶着窗棂,抬眼向外看去,只见湖面波光粼粼,好一幅美景。

      他眼睛一眨,刚想离开窗边,却见湖面映出了自己的样子。
      水面上的自己紧闭着眼,像是在湖里沉睡着,鬓间几缕发丝如深绿色的水草贴在他的脸颊上,更衬得那张脸面色苍白,没有一丝活气,就连原本鲜艳的唇色都淡的像要化在水中。
      若要是说像什么,宿白想,倒是有点像荷渠给体弱孩子做的瓷质替命娃娃。

      宿白紧蹙着眉,死死盯着湖面中的情景,指尖用力抓着窗棂。就在呼吸间,湖里的自己便倏然睁开了眼。

      那不是他的眼睛。
      原本浅棕色的眼眸,竟从眼底悄悄漫上一抹暗红色,片刻后就占据了它清澈的眼眸。而眼上原本浅淡的小痣,竟变得如血一般猩红欲滴。整张面孔依旧苍白如纸,可那双血瞳却闪着妖冶的光。
      湖面中倒影似乎活了过来,它动作缓慢地抬起手,轻轻拂过自己的面颊,将鬓间散落的头发拢到耳后。它的行为透露出一股非人的妖异感,它眨了眨眼,目光也从涣散到聚集,那眼珠在眼眶里转了转,视线直直对上了宿白的眼睛。

      那一刻全身血液仿若倒流,震得他头脑发晕,他面色一变,猛地往后撤了一步,远离了窗户。慌乱间他的腰碰倒了一个矮桌,桌上笔墨顷刻翻落,轰然掉在地面上。
      他身上缀着的玉串被撞的叮当响,惊得梁上鸟雀振翅飞起。

      “宿白?”许二有些疑惑的声音传上来,“没事吧?”
      宿白背后泛起一股莫名的凉意,他直直站在一片狼藉之中,垂下了眼睫,“无事,不小心碰到了一张桌子。”
      眨眼间他恢复了原本的样子,宿白简单理了一下身上撞乱的配饰,哑声道:“还请你派人收拾一下,抱歉。”
      许是忙着在底下招待客人,许二并没有上来看宿白,他吩咐了几声,不久后就有侍从上来收拾二层。

      宿白不敢再看向水面,转身坐在了正中的软榻上,他捡起边上放着的一个软枕抱在怀里,有些疲惫地靠在塌上。
      或许是自己这几日没睡好,都出幻觉了。
      这世上哪儿来的鬼,都是假象。他宽慰自己道。

      侍从很快就将屋内恢复了整洁,见宿白没有出声,众人也不敢惊扰他,悄悄地退了下去。
      宿白抬起胳膊,用宽大的袖子挡住了眼睛。浅色的衣袖遮住了他大半张脸,只留下了紧紧抿着的唇。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疲惫涌上心间,窗外晃动的波光透过柔软的纱透进屋内,仿佛轻轻地将他抱在怀里。他悄悄睡了过去。
      直到楼下交谈声于脚步声越来越近,他才悠悠转醒。宿白有些迷茫地把抱枕往边上一放,坐直了身子。似乎是长久维持一个姿势,悲背上都带了几分酸意,他揉了揉脖颈,不动声色地伸了伸腰。
      “世子,这边请。”是许二,他在招待谁?
      还未等他思考,那人便低低笑了一声,掀开了门口的轻纱。
      “谢二公子。”

      许二见宿白在这里,忙不迭地对来人笑着介绍他,他半侧着身子,就似献宝一样指着宿白道:“这位是我的好友,您唤他宿白就行。”
      许二口中的世子站在距他约一丈的位置,穿着一件暗色的蜀锦衣衫,剑眉星目,面容美的让他一见难忘,也确实忘不掉。

      宿白怔愣在原地,一时无法控制住自己的表情。错愕,恐惧和一丝微不可见的厌恶全然出现在他原本平静的面上,直到那人轻轻笑了一声,宿白才如梦方醒。
      他轻阖上眼,长睫垂落,再次睁眼时,那些情绪全都消失不见,只剩下一抹恰到好处的,温柔的笑意。

      还未等宿白和许二开口,世子就先一步走了过来,他停在宿白身前一尺的位置,这距离极为亲密,让宿白感到些许不适。他微微笑着,目光却如有实质,落在宿白脸上。金云纱滤过刺眼的光芒,只留下一层朦胧如雾的光晕,打在两人身上就如同梦境一般。

      “在下瑞王府世子,”他顿了顿,“宿公子不必见外,唤我苍迟便好。”
      他那双如墨般的眼眸看着宿白,眼底带着几分化不开的笑意。
      “宿公子,真是别来无恙……”他再次开口,声音却压低了些,这问候如同一根羽毛,轻飘飘地落在他心间,刺入血脉。

      应该是苍迟离他近了,苍迟腰间佩的香囊散发出极为浓郁的冷香,或许是因为刚才的小睡还未清醒过来,这香气熏得他头脑有些发昏,宿白不由往后靠了靠,背脊贴在榻上柔软的垫子上。
      他坐着,苍迟站着,倒显得两人关系颠倒了过来。
      “好巧,又见面了。”宿白道,他没有起身,就那样仰首看着苍迟,宿白袖中的手指无意识蜷起,指尖抵在掌心之上,他猛然用力,企图用指尖刺入血肉的清晰刺痛,唤醒自己几近涣散的意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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