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囚笼》沐青云

4、第 4 章

　　维修工带来的那丝希望，像投入深潭的石子，只激起一圈涟漪，便迅速被程旭目光中冰冷的潭水吞没。

　　“丢了什么东西吗？”
　　他的声音轻柔依旧，却带着精确校准过的压力，每一个音节都敲在莫祁阳紧绷的神经上。空气里漂浮的微尘似乎都停滞了，阳光晒在皮肤上，却驱不散骨髓里渗出的寒意。

　　莫祁阳强迫自己迎上他的视线，大脑在恐惧中疯狂运转。否认到底？还是承认丢了无关紧要的小物件来圆谎？她指甲掐进掌心，刺痛让她维持着表面的镇定。

　　“没有丢什么重要的。”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响起，比想象中平稳一些，“可能……是补妆用的口红掉出来了？我没太注意。”她刻意让语气带上一丝不确定和轻微的懊恼，仿佛真的在回忆无关紧要的细节。不能太肯定，也不能完全否定。模糊，是她此刻唯一的盾牌。

　　程旭静静地看着她，镜片后的眼睛像两台精密的扫描仪，剖析着她脸上最细微的表情。那沉默持续了几秒，却漫长得令人窒息。

　　“口红啊。”他终于开口，嘴角的弧度微微加深，却未达眼底，“下次小心些。不过，餐厅的服务倒是很周到，连这种小事都追查。”

　　他站起身，走向莫祁阳。高大的身影挡住了部分阳光，在她身上投下压迫性的阴影。他伸出手，手指抚过她耳畔的发丝，动作温柔得令人毛骨悚然。

　　“我的祁阳这么漂亮，丢了东西，别人当然会急着找。”他的指尖若有似无地擦过她的脸颊，带来一阵战栗。“以后有什么事，不管多小，都要记得告诉我，好吗？外面的人，不知根底，我不放心。”

　　这是警告。赤裸裸的、裹着糖衣的警告。

　　莫祁阳垂下眼睫，掩去眸中的惊涛骇浪，乖顺地点头：“嗯，知道了。”

　　程旭似乎满意了，收回手，重新坐回沙发，仿佛刚才那令人窒息的对峙从未发生。“新的星空拼图，还没开始吗？”他换了话题，语气轻松，“需要我陪你一起？”

　　“不……不用。”莫祁阳连忙拒绝，又补充道，“我想自己慢慢琢磨，那样更有意思。”她必须掌控一点点节奏，哪怕只是一点点。

　　程旭不置可否地笑了笑，目光重新落回他的笔记本电脑屏幕，似乎沉浸回了工作。

　　危机暂时解除，但莫祁阳知道，裂痕已经产生，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只会疯狂滋长。那个维修工的话，像一颗投入死水的不明石子，搅动了看似平静的湖面，也让水下的猎食者更加警觉。

　　接下来的几天，别墅里弥漫着一种诡异的平静。程旭在家时间似乎多了一些，电话也接得更加频繁，有时他会走到玻璃阳台外低声交谈，莫祁阳听不清内容，只能看到他时而蹙眉、时而微笑的侧影。

　　她不敢再轻易尝试联系外界，甚至不敢长时间注视那幅《向日葵》拼图。程旭的“陪伴”变得无处不在，他会在她看书时坐在对面，在她煮茶时静静看着，在她试图靠近那幅拼图时，状似无意地提议去花园走走。

　　这是一种更高级的囚禁，精神上的寸步不离。

　　直到第四天下午，转机以意想不到的方式再次出现。

　　这一次，来的不是维修工，而是社区的工作人员，一位姓李的、面容和善的中年女士，上门进行“社区安全与住户满意度调查”。程旭恰好去了地下室——那个隐藏的监控室，莫祁阳猜测他或许是在检查什么。

　　李女士拿着平板电脑，询问着一些常规问题：安保是否到位，水电供应是否稳定，对物业服务的意见等等。阿姨在一旁陪着。

　　问询接近尾声时，李女士的目光落在客厅那幅巨大的《向日葵》拼图上，由衷赞叹：“程太太，您这幅拼图真漂亮，凡高的作品，拼起来很需要耐心吧？”

　　莫祁阳的心微微一提，面上保持着得体的微笑：“是的，花了些时间。”

　　李女士点点头，一边在平板上记录着什么，一边像是闲聊般说道：“我们社区最近也在搞文化活动，鼓励大家分享手工作品。您这幅要是参加，肯定能获奖。”她顿了顿，抬头看向莫祁阳，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深意，“对了，前几天我们物业有个新来的小伙子，检修时好像挺欣赏您这拼图的，还问是在哪里买的，他也想挑战一下高难度的。”

　　新来的小伙子……检修……

　　莫祁阳的指尖瞬间冰凉。是那个维修工！

　　李女士的笑容依旧和煦，她将平板电脑递过来，屏幕上是一个二维码和一行稍大的字体：“这是我们社区文化活动的意向征集二维码，您有兴趣可以扫一下看看详情。参与方式很简单，线上提交作品照片和简介就行。”

　　她的手指，似是无意地，在“线上提交”几个字上轻轻点了一下。

　　然后，她收回平板，站起身：“好了，不打扰您了。程先生那边，我们后续可能会有电话回访，感谢您的配合。”

　　李女士离开了，像一阵寻常的风。

　　莫祁阳站在原地，手心里全是冷汗。那看似寻常的社区调查，那关于拼图和维修工的话题，那特意展示的二维码和强调的“线上提交”……

　　是接力。那个维修工无法直接传递的信息，通过这位李女士，用更隐蔽、更合理的方式，递到了她的面前。

　　程旭从地下室上来的脚步声传来。莫祁阳迅速调整表情，拿起沙发上的一本杂志。

　　“刚才是谁来了？”程旭问，目光扫过客厅。

　　“社区做满意度调查的。”莫祁阳尽量语气平淡，“问了些物业和安保的问题。”

　　程旭“嗯”了一声，没再多问，似乎对这种常规访问并不在意。

　　机会。一个极其微小，但可能是唯一的机会，就藏在那看似普通的社区活动二维码里。她需要接触网络，需要一部能自由使用的设备。在这座全屋智能监控、连座机电话都被程旭掌控的玻璃监狱里，这难于登天。

　　但李女士的出现，像在密不透风的墙上，凿开了一道几乎看不见的缝隙。

　　莫祁阳的目光，再次落向那幅《向日葵》。这一次，她看的不再是它炫目的色彩，而是那片触感异常的花瓣，以及李女士暗示的“线上提交”。

　　也许，出路不在逃离这栋房子。

　　也许，出路就在这囚笼之内，在这幅程旭为她精心准备的“杰作”之中。

　　她需要找到一个绝对安全的、短暂脱离程旭视线的时间和地点，去扫描那个二维码，去触碰那片花瓣下的秘密。

　　而她知道，程旭正在看着她，如同欣赏笼中鸟每一次振翅的尝试。

　　游戏，进入了更危险的下一轮。猎人与猎物的界限，正在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