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卧高台，我栖春山》晏清棠

42、破碎的镜像

　　正当陆青以为这个暑假会如同过去几周一样平静度过时，一场毫无征兆的风暴撕裂了沈家别墅温馨的假象。

　　那是一个闷热的午后，窗外的知了嘶鸣得人心烦意乱。

　　陆青正在二楼书房辅导沈言晞解一道复杂的应用题，小男孩难得沉浸在数学的逻辑世界里，眉头紧锁，小脸上满是专注。

　　突然——

　　“砰啷——！”

　　一声瓷器碎裂的刺耳锐响从一楼客厅炸开。

　　紧接着，女人拔高到近乎尖利的咆哮声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来！

　　哪怕身处隔音良好的二楼，激烈的争吵声、哭骂声、东西摔打的闷响依旧穿透门板，清晰可闻。

　　主要是袁欣的声音，那是陆青从未想象过的撕心裂肺的控诉和怒骂，其间夹杂着沈奕试图辩解却底气不足的回应。

　　陆青心头一沉，立刻放下笔，对茫然抬头的沈言晞快速说了句“你先做题”，便起身打算下楼。

　　他刚拉开房门，就看见保姆刘妈一脸惊恐地守在门口。

　　见他出来，几乎是扑上来般将他推回房内，同时急切地捂住了沈言晞的耳朵。

　　“别出去！小陆老师，千万别开门！”刘妈声音颤抖，脸色发白。

　　她强压惊慌对瞪大眼睛的沈言晞解释：“没事，没事啊言晞，爸爸妈妈……在讨论公司业务，声音大了点……很快就好了……”

　　可陆青在开门瞬间，已经清晰听到了楼下袁欣带着哭腔的质问，以及沈奕“滚出去”的怒吼。

　　几个尖锐的词语——“秘书”、“不要脸”、“离婚”——像冰冷的针瞬间刺入耳膜。

　　结合沈奕长期不着家、近期频繁送礼物的反常，真相如同破碎的拼图，在陆青脑海中拼凑出最不堪的画面。

　　陆青只觉得大脑“嗡”的一声。曾经那些看似和谐、此刻回想却处处透着疏离的记忆片段翻涌上来。

　　原来不爱的细节早已如此明显，只是被恩爱的表象巧妙遮掩。

　　这个认知让他细思极恐，脸色瞬间煞白。他难以置信地后退几步，后背抵住冰凉墙壁，巨大的震惊和为袁欣母子感到的悲哀淹没了他。

　　他的第一反应是看向被刘妈捂着耳朵、小脸已积蓄恐惧泪水的沈言晞。他必须立刻安抚这个孩子。

　　“言晞，别怕。”陆青强迫自己稳住声线，走到沈言晞面前蹲下与他平视。

　　“是爸爸妈妈的私事。大人有时候……就像你和小伙伴闹别扭一样，都会有情绪不好、需要大声说话的时候。吵过了，说清楚了，就会好的。”

　　他试图用最浅显的借口包裹这赤裸裸的成人世界的丑陋。

　　“可是……爸爸妈妈为什么要吵架？”沈言晞不理解，声音带着哭腔，眼泪大颗滚落，“我要去找妈妈！”他挣扎着要往外冲。

　　刘妈死死抱住他，焦急地看向陆青：“陆老师，锁上门！千万别让孩子跑出去看到！”

　　陆青立刻反手锁上门，用身体挡在门前。他强压下心头震惊，伸手将哭闹的沈言晞揽进怀里，笨拙却坚定地拍着他的背。

　　“言晞乖，现在不能出去。妈妈和爸爸需要一点单独的时间解决问题。我们在这里陪着你好不好？”

　　两个没有血缘关系的人，此刻都在用最大努力为这个年幼的孩子筑起一道抵挡风雨的脆弱屏障。

　　楼下的风暴持续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直到争吵声和摔打声渐渐平息，最终归于令人心悸的死寂，门内的陆青和刘妈才如释重负地松口气，后背已被冷汗浸湿。

　　刘妈擦擦额角的汗，声音依旧发颤：“陆老师，你……你看好言晞，我下去看看夫人的情况……”她小心翼翼地开门蹑手蹑脚走了出去。

　　房间里只剩下陆青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沈言晞。陆青心疼地抱着这个瞬间被卷入父母战争漩涡的孩子轻声开导。

　　沈言晞不断重复：“是不是爸爸欺负妈妈了？我讨厌爸爸！”

　　从小由袁欣悉心照顾长大，在孩子单纯的世界里，谁让他依赖、谁给予他最多陪伴，心自然偏向谁。

　　沈言晞毫不犹豫地偏向了听起来受到巨大伤害的母亲。

　　陆青无法对一个小孩子解释“出轨”这个复杂而肮脏的词汇，只能含糊地说：“是爸爸做了让妈妈非常非常生气的事情……是爸爸不好。”

　　但他不知道该如何向一个年仅十岁、对世界还充满单纯善意的孩子描绘成人世界最不堪的背叛。

　　沈言晞的思维很简单，他基于生活经验得出结论：“那……那只要爸爸认识到错误，跟妈妈道歉，妈妈就会原谅他了对不对？就像我以前犯错一样！然后我们就能和以前一样了！”

　　他仰起泪痕斑驳的小脸，眼中还存着一丝天真的期盼。

　　陆青心中涌起深重的无力感。他看着孩子清澈的眼睛，缓缓地、艰难地摇头，声音低沉清晰：“言晞，不是所有的错误……光是认识到错了，就能够被轻易原谅的。”

　　他深知沈言晞迟早要面对父母关系破裂的残酷事实。

　　长痛不如短痛，与其让他抱着不切实际的幻想一次次受伤，不如让他尽早明白最可能的结果。

　　陆青斟酌词句，试图用孩子能理解的方式阐述那个冰冷现实：“有些错误一旦发生了，可能……可能就彻底结束了。”

　　“就像你最心爱的、独一无二的玩具被摔得粉碎，即使用最强的胶水粘起来，也永远会有裂缝，再也回不到从前了。也许……他们以后就要分开生活了。”

　　“分开？”沈言晞猛地瞪大眼睛，脸上血色尽褪，“不要！我不要爸爸妈妈分开！”他尖叫起来无法接受这个可能性。

　　陆青看着他激动的样子心如刀绞，但他知道必须继续说下去。

　　他绞尽脑汁整理言辞，试图让沈言晞在认识到最坏结果的同时尽可能减少伤害。

　　从小在缺失环境中长大、深谙“两害相权取其轻”道理的陆青明白，只有让沈言晞真正理解并接受父母分开的前因后果，明白这不是他的错，对他的长期伤害才是最小的。

　　他相信十岁的沈言晞已经具备初步明辨是非的能力。他引导着：“言晞，你要知道是爸爸……犯下了一个无法让你妈妈原谅的、原则性的错误。”

　　“是这个错误导致了他们婚姻可能破裂。这不是你的问题，也绝不是妈妈的问题。是爸爸……没有遵守他们之间的承诺。”

　　他知道这残酷的事实对于一直被爱包围着长大的沈言晞而言暂时无法接受。但事情已经发生，结果显而易见，逃避无法解决任何问题。

　　陆青所处的环境造就了他可以平静接受最坏事情发生的强大内心。

　　而沈言晞却无法做到，他选择了逃避，猛地挣脱陆青的怀抱，哭着扑到床上用被子死死蒙住头，尖声喊着：“我不要听！你胡说！你出去！滚出去！”

　　他甚至抓起手边的枕头、书本胡乱朝陆青丢来。

　　陆青没有生气只是默默承受孩子的发泄。他知道沈言晞此刻有多伤心、多混乱。

　　他站在原地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言晞，你可以不听，但请你用你最基本的判断对错的心去想一想整件事情。你觉得，让妈妈那么伤心、那么生气的事情会是一件小事吗？”

　　他看着被子下剧烈颤抖的小小身影，语气带着与年龄不符的沉痛：“我自己是孤儿，我比任何人都明白拥有完整的父爱和母爱是多么难能可贵。”

　　“我不希望有一天你像我一样……孤苦无依。”陆青声音更缓了些，“但是你至少还有妈妈，还有她真心的、毫无保留的疼爱。她才是最受伤、最需要你支持的人。”

　　说完这些陆青留下让沈言晞独自思考的空间，默默退出房间轻轻带上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