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日方长》鸢尾吻过海平线

9、第 9 章

　　明视习惯了独处。她从前租住的小单间里，只有一张床，一张书桌。入夜后，安静得能听见自己血液流动的声音。
　　搬来和清辉同住的第一晚，她躺在陌生的床上，枕着陌生的枕头，看着陌生的天花板。然后，她听见了声音。
　　是从隔壁房间传来的，很轻的哼唱。调子随意地起伏，时而跑到别处，时而又绕回来，带着一种自得其乐的轻快。
　　明视躺在黑暗里，听着那不成调的歌声透过墙壁，细细地钻进来。她没有觉得被打扰。那一刻，她只是觉得，房间里除了自己的呼吸，还能听见另一个人的声音，好像也不坏。
　　清辉的屋子不算大，东西也不算多，但每一样都带着她生活的印记。窗台上几盆绿植的叶片朝着阳光的方向生长，沙发上摊开一本杂志，翻到中间某一页，书页有些卷边。轮椅通常停在餐桌旁，扶手上挂着一个浅蓝色的帆布包，里面鼓鼓囊囊，不知装着什么。
　　刚开始，明视会小心地绕开这些属于清辉的物件，像是怕惊扰了某种固有的秩序。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会在路过餐桌时，很自然地把晾得温度刚好的水杯递到清辉手边；看到清辉膝上的毯子滑落一角，会顺手拉上来，仔细掖好。
　　一天下午，明视蹲在轮椅旁，视线和清辉齐平。她看着清辉的脸，忽然伸出食指，用指腹轻轻点了点清辉的脸颊。
　　“清辉，”她说，“你这脸怎么保养的，这么软？”
　　清辉被她碰得发痒，笑着把头偏向一边，躲开她的手指。
　　“吃好，喝好，睡好，玩好，心情好。”她一口气说完，眼睛弯成月牙。
　　“这么简单？”
　　“嗯。”清辉转回头，看着明视，笑意还留在嘴角，“还有就是贫血。”
　　明视落在清辉脸颊边的手指停住了，没有再往前。
　　清辉却朝她凑近了一点，前额轻轻抵上明视的肩膀，蹭了蹭。
　　“不是很严重，”她的声音从明视肩头传来，有点闷，“你看我，每天都有精力在你面前活蹦乱跳。”
　　明视的视线向下，看着清辉。
　　清辉穿着宽松的棉质居家服，窝在轮椅里，那条墨绿色的羊毛毯搭在膝盖上，随着她轻微的动作滑下一点。
　　“清辉好像小狗。”明视说。
　　“是吗？”清辉抬起头，眼睛亮亮的，“我第三喜欢的动物就是狗。”
　　“那第一呢？”
　　“鹿。”
　　明视点了点头。她早就注意到了，书架上那个木雕的小鹿摆件，笔记本封面上贴着的鹿形贴纸，还有清辉偶尔望向窗外时，那种安静又带着点警觉的眼神——确实有点像林间偶遇的鹿。
　　“那第二喜欢的动物是什么？”明视继续问。
　　“马。”清辉回答得很快，“跑得很快，很自由的那种。”
　　“鹿、马、狗……”明视慢慢重复了一遍，“都是能动来动去的动物。”
　　清辉笑了，那笑容干净，没有阴霾。
　　“对。虽然我现在动不了那么快，但心里可以想想嘛。”
　　明视抬起手，手掌覆上清辉的头顶，很轻地揉了揉。发丝柔软，带着阳光晒过的蓬松感。
　　清辉顺从地垂下眼睑，喉咙里发出一声小小的、满足的喟叹。
　　“明天想吃什么？”明视收回手，问道，“我给你做。”
　　“想吃番茄鸡蛋面。”清辉不假思索。
　　“好。”
　　窗外的天色正一层层暗下去，由清透的灰蓝转为沉郁的靛青。
　　明视站起身，走到墙边，按下开关。
　　暖黄色的灯光瞬间洒满房间的每个角落，赶走了最后一丝暮色。
　　清辉摇着轮椅移到餐桌旁，伸手拉开抽屉，取出两副碗筷。瓷碗与木桌轻碰，发出圆润的声响；竹筷被并排摆好，发出细微的“嗒”声。
　　明视在厨房，往锅里注入清水，打开炉火。蓝色的火苗安静地舔着锅底。她听着身后传来的声音——轮椅橡胶轮子在地板上缓慢滚动的闷响，碗碟被轻拿轻放的脆响，还有清辉偶尔哼起的那不成调、却让人安心的旋律。
　　这些声音交织在一起，填满了房间的每一寸空气。
　　明视看着锅里逐渐泛起的气泡，想，以前她觉得寂静是好的，能让她清晰地思考。现在呢？现在她觉得，有这些琐碎的、温暖的声音环绕着，似乎更好。